第33章 《 师 资 沦 丧 》
当天元再次见到忧姬时, 这位本家大小姐正坐在廊下,对着膝盖上横着的刀发呆,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但……
对于一位连“菅原”这样姓氏都不要的姬君, 她在想什么都是完全有可能的吧!
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一个人会抛弃生身姓氏呢?
对家族的极度不满和怨恨?迫切地想要离开家族?单纯是针对“菅原”这个姓氏?
女性的话再加一个婚姻……
对啊!还有嫁人这个选项啊!
天元迟缓地想到了这一点, 于是他把不可置信的目光投向忧姬身下的影子, 他知道那里藏着一只大妖怪, 它时刻紧跟在忧姬身边, 徘徊在一切靠近她的东西中……
天元:原来是你!!!
大概是少年的眼神过于古怪, 横刀沉思的少女若有所觉, 她抬起头,诧异地问道:“天元君,你怎么了?”
天元深吸一口气:“……姬君,你想过以后的婚姻吗?”
忧姬秒回:“没有, 我不会结婚。。”
天元:果然!
这妖怪何德何能!这可是本家唯一的继承人了, 它怎么可以这样,你们物种不同啊, 式神和阴阳师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难道梦见和诅咒的血统传不下去了吗——
忧姬不知道天元为什么沉默,她已经开始跳到下一个话题了:“天元君,你知道有哪一种榕树……叶子是三角形,树皮偏向灰色, 分脉枝干很多……?”
天元回神, 随后大喊:“植物的辨认吗?明王——”
黑衣少年从走廊外走来, 身上还隐约带着点血腥气:“我听到了, 但是我又不是辨认植物的专家农夫, 在我看来榕木都是一样的, 不过灰褐色树干, 三角形的叶片……我记得寺院里是有的。”
这么一说天元也想起来了:“啊——你说的是遣唐使带来的那些吗?菩提树?我记得是这个名字。”
明王在两人身边坐下:“姬君是在哪里看到菩提树的,平安京里种植这种树木的地方很少,基本上都重在寺院里,难道深山中也有吗?”
“我梦到的。”忧姬看着刀面,她的倒影被清晰地照在刀背上,“我梦到了这样一颗树木,出现在一片明亮的海洋上。”
天元愣了愣:“听起来还挺不错的……”
明王则皱起眉:“如果是姬君的梦境,最好还是通报给家主。”
忧姬收起刀:“我会的。”
至于怎么通报,要不要和她的斩魄刀相连,这就不必细说了。
忧姬在菅原道真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奇怪的疯狂,他是理智清醒的,但又是执拗顽固的。
这位遵循着命运指引的大族家主让忧姬感到了危险,他给她的感觉很不妙,当她看着他时,在某些时候,她会以为自己正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沉入水池,濒临溺死——而且这个人,是自愿的。
*
忧姬很快就学会了骑马,但她能控制的只有特定的马匹,因为只有被训练过的、与式神相处过的马匹才能忍受里君的气息。
当天元发现了这一点后,他开始用更复杂的视线瞅着忧姬,偶尔还会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
比如什么“虽然世人对女性的要求严苛,但是我们菅原的姬君还是有很多选择的”;
再比如什么“那种身份危险的家伙,尤其是凶恶到会吓退可爱马匹的人,绝对不是值得托付的良人!”;
再再比如“有些控制欲太强的、到处黏着妻子不放的丈夫,很有可能是会打骂妻子的人渣哦”;
……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忧姬没有一次能听懂他在说些什么,于是就把求助的目光递给明王,而此时的明王往往会别开视线,要么脸红要么暴躁:“我也不知道,您不要管他就是了!”
于是忧姬选择放弃理解,开始专心地研究其自己的咒术来。
当她的咒术第一次生效时,她把东堂和秤前辈的位置倒了回来,但她相信自己的能力绝对不是空间置换。
在那一瞬间,忧姬能感受到她触摸到了什么熟悉的东西,她脑中浮现的不仅是这片空间的分割——这只是她捕捉到的庞杂信息的一部分,最令她注意的还是东堂在使用术式时,那浑身的咒力变动。
那么,有没有可能是东堂的术式直接被她弄得失效了呢?
可是失效的话应该是东堂的术式直接发动不了,而不是他们又换回了位置。
排除了这个可能后,只剩下最有可能的猜测——术式的效果被她撤销了。
为了测试这一点,忧姬开始频繁地找菅原明王实战,在不释放里君的情况下,两人的战绩奔着五五开就去了。
虽然在第一次会面时,明王很不幸地被里君扔到了天上,但他本人确实是经历了上千次祓除任务的阴阳师,在战斗上的经验其实远比忧姬丰富。
羂索在明王的手中几乎是活了过来,他能以此束缚和勒杀咒灵,也能以此建立“联系”。
明王的术式本质就是“联系”,建立和妖怪的联系,从而敕令妖怪消散;建立与其他阴阳师的联系,然后暂时控制对方的行动;建立与咒具或死物的联系,开发出全新的用途……
当然此时的忧姬还不知道,这种联系还能作用在某人的大脑和其他人的尸体上,她只是在又一次战胜了明王后,与他例行复盘,分析两人的咒力运用。
“这一次我本该顺利和你建立‘联系’的。”明王展开他的羂索,温柔地触摸着它,“但是就在你碰到它的时候,已经搭建的联络突然消失了。”
忧姬收起刀:“‘消失’是指……?”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明王把羂索递给忧姬,“就像是我的术式彻底消失了,它又回到了没有被释放的状态——现在就没有这种感觉。”
忧姬捧着这条羂索仔细打量,忍不住感慨道:“编织得真精致啊……”
“当然了。”明王露出一个自得的笑容,“为了增幅我的术式,我在编织羂索时还用到了我本人的发、皮和血,剥皮的时候最痛,但使用血液才是最艰难的环节,你能猜出我用在哪一色的线上吗?”
忧姬:“……”
拿着羂索的手,微微颤抖。
明王看到了忧姬的反应,他的表情也变得微妙起来,他上前一步,这架势简直像是裂口女在问我漂不漂亮——“怎样,姬君,猜到了吗?”
忧姬后退一步:“红、红色的那一条吗?”
“猜错了——”明王阴森的神情一收,随即哈哈大笑,“骗你的啦,怎么可能这么恐怖,我只用了头发而已,其他的都是来源珍贵的丝线啦。”
忧姬:“……”
忧姬想,这世上的师长和前辈大概都是一样的货色,不是蓝染惣右介和菅原道真那种危险的类型,就是五条悟和天元、明王这种活泼的款式,像硝子老师(虽然她课都讲不明白)一样的应当是少见的例外。
嗯嗯,原来如此,看来老师这个行业就是这样的,我现在完全搞懂了!(完全没搞懂.jpg)
所以横向对比,五条老师也不是那么差劲嘛!
*
盛夏即将过去,忧姬坐在廊下,在一片蝉鸣声中收起刀。
听不到,也无法呼唤它的名字,只有她的咒术还能给人一点头绪。
自从她来到平安时代,时间已经过去了大半年,从早春睦月到夏末初秋,在这段时间内,她一直在摸索术式、修炼刀术以及祓除咒灵,按照这个进度下去,等到她能够顺利回去时,一定能让真希大吃一惊。
真希……爸爸妈妈和爱乃,还有熊猫,狗卷和硝子老师,再算上夜蛾校长和五条老师(排名垫底)……
好想念他们啊。
忧姬无声地叹了口气。
不过来到这个时代也不全完是坏事,她认识了两位新同伴,虽然他们相处的时间注定短暂,但是这份真挚的情感将成为她宝贵的回忆。
天空中有纸鹤打着转落下,穿过树丛,轻飘飘地停在忧姬的肩膀上。
“忧——姬——”纸鹤张大了嘴,随后天元的声音从其中传来,“老头子让你过去——”
紧接着又传出明王的强调:“对家主和姬君带上敬称!”
忧姬托起纸鹤,背着两振刀站起身,虽然秋日将近,天气正在逐渐变冷,但她的衣着还是一如既往的单薄——衣料是越改越少了,没有太多的累赘,还有点高专校服的样子。
咒术师的身躯对冷热似乎也不大敏感。
忧姬在脑后束起长发,比了比发尾位置,不知不觉竟然已经超出了腰际。
在这大半年来,她的头发果然长长了不少,天元说得对,咒术师长头发十分容易。
忧姬直接抄了近道,她从几间连在一起的院落中经过,在这条道路上偶尔也会遇到侍女或仆从,他们在看到忧姬的那一刻就会回避,退出道路,俯身下拜。
不过再怎么恭敬,这些人也无法在忧姬面前完全藏好他们的情绪,忧姬能感受到他们的惊诧和疑惑——大约是因为她太不像这个时代的女性了。
从古至今,人类社会习惯给女性施加沉重的束缚,平安时代的贵族女人要恪守的条条框框多得惊人。
忧姬从未遵循过这个时代的规则,而菅原道真也一次都没有勉强过她,连带着天元和明王都习惯了她和寻常人格格不入的行事方式……
忧姬抵达了目的地,她推开大门,露出礼貌的笑容:“家主,我来了。”
这个家主就是完全跟着天元和明王叫的,否则按照对外的说辞,她应该喊“爷爷”。
菅原道真仍旧坐在树荫下,天元和明王就守在他的身后,而在他的下首处却坐着一位忧姬许久没见过的老熟人——麻叶童子。
忧姬先去瞅她的小伙伴,这两人的表情都不怎么自然,明王的脸上还是那副挺欠揍的不屑,而天元就是单纯的不服气了。
这是怎么了?
“忧姬,你来了,这段时间辛苦你了。”菅原道真露出慈祥的笑容,“忧姬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但单纯的祓除妖物,以及和孩子们的切磋战斗,已经不能给你带来巨大的进步了吧?”
确实如此。
但忧姬并没有回答,她安静地等待下文。
“我只是不通战斗的‘梦见’而已,没有办法给你提供更多的帮助。”菅原道真温声道,“忧姬,我只是想……请叶王抽出一段时间,指导你的阴阳术。”
忧姬:“……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