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扪 心 自 问
“……忧姬……忧姬！”
少女猛地惊醒过来, 当她睁开双眼时，最先见到的果然是悬浮在天花板下的怪物。
它从天花板中浮出，仅仅只是双臂与上半身便占据了房间中的大半空间, 没有眼睛，只有肉段组成的面部，而在此之下就是一张异形般的口器，匕首般坚硬的利齿整齐地凸出口腔, 整齐得排列在一起。
怪物的手臂粗壮而庞大, 它们一同垂在床榻边, 肌理遒劲，恐怖异常，那紧绷的模样仿佛要把这张木床碾成粉末，但少女知道——它只是想要拥抱她。
于是忧姬温柔地微笑起来，朝它伸出双手：“里君，早上好。”
怪物用它那扭曲的声音，充满爱意地这样回应：“……忧姬, 忧姬！”
乙骨忧姬缓缓起身, 低低地咳嗽了几声, 把凌乱的长发别到身后，洁白的睡裙在她身下散称花面，她轻轻地抱住这怪物的头颅，用侧脸贴了贴它的利齿：“里君, 新的一天, 也请一起努力。”
于是这只名叫里君的怪物用它的手臂虚虚地拢住了怀里的少女，幸福地回答：“里君要和忧姬一起努力！”
乙骨忧姬拉开窗帘, 清晨的日光照亮了狭室, 窗外是拥挤而熙攘的街道, 肤色深黑的人群穿着色彩鲜艳的衣着来来往往。
今天的日程是……
对，今天不用再去草原了。
那么刀术就有时间练习了，还有体能训练，得麻烦米格尔先生与她对练了……
文化课的话，上次自学到等比数列，今天就继续往下学习，安土桃山时代差不多也要结束了，矿物和金属的辨认……
乙骨-高中二年级生-忧姬翻开了她的时间安排小本本，一项项地往下打勾，忽略掉扉页那用勾线笔画的眼罩小人外，这份时间安排表可以立即作为优等生必备的典范出道。
虽然在咒力和咒术上有可取之处，在战斗和训练上也十分顺利，但在其他领域，忧姬并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天才。
……所以还要更努力才行。
电话响了，乙骨忧姬接通：“米格尔先生，日安。”
电话那头的男人开始絮絮叨叨地汇报日程，因为种族天赋的缘故，他串在一起的话语颇为抑扬顿挫：【日安，乙骨小姐，今天我们要搭乘下午两点的航班，早九点后就要登车，午饭会在路途中解决，上一次……】
忧姬一一牢记，在谢过了这位靠谱成年人的妥善安排后，挂断了电话。
虽然米格尔先生也是被五条老师压榨的可怜人，但不论是什么工作都能安排得很好，一个人就胜任了文化老师+行程助理+训练陪练+国际咒术师+报告登记员等多功能职位，感天动地，娜娜米看了都说好。
关闭的手机发出忙音，忧姬匆忙地洗漱并整理好行李后，拆了面包罐头和矿泉水作为早饭。
这个地方物资匮乏，基础建设落后，居民的生活习俗和日本社会截然不同，城市外能看到斑马，原始又质朴。
虽然乙骨忧姬已经在这里收割了不少咒灵，但她还是很不习惯。
不过这就要回国了，在日常生活上也会方便许多……
已经有大半年没有见面了，不知道大家近况如何，但接下来果然会忙碌起来吧。
五条老师前几天来时也交代过的，要照顾一二年级……还有一年级的那位“虎杖”同学。
虽然乙骨忧姬与虎杖悠仁从未见过面，但她对这个少年的印象非常不错，这不仅来源于老师的拜托，还来自她的同伴们。
比如真希和熊猫的电话通讯，再比如狗卷和后辈伏黑同学的邮件。
保护虎杖同学吗……？
最困难的大概是要想办法应付那群咒术界高层。
但既然连五条老师都有不好的预感，那么这一次会发生的事情一定会非常严峻，也许比百鬼夜行还要危险，如果可以再梦到一次……
虽然今天还有长途飞行，但在飞机上睡着的话，大概做不了梦吧。
忧姬放下本子和笔，双手合十，随后做出一个繁复的手势，低声念诵：“……前截断天地，缚道之八十一——断空！”
咒力组成的纤薄墙壁凭空出现在少女的身前，它并不高大，只是巴掌宽的一层薄膜，但一旦这术式被全力释放时，它的效果就足够惊人了。
据说能抵挡“八十九号以下的破道”，不过在这个世界里也不会有破道出现，能够阻拦咒力和枪械就足够了。
忧姬撤回咒力，于是小巧的薄膜就凭空消失在她身边。
真是多事之秋啊……
该怎么说呢？虽然这高档购物中心虽然是繁华的产物，但竟也有着不亚于那码头和隧道的惊悚感。
忧姬站在这庞然大物的身躯内，有些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太恐怖的感觉，这不只是因为她有过类似的经历，更是因为如今的她掌握了更多的力量。
就算不依靠里君，她也有了祓除诅咒的信心。
“乙骨前辈，请站在我的身边。”伏黑惠低声道，“诅咒的气息越来越强烈了。”
乙骨忧姬一愣，这才发现这少年已经进入了任务状态，而且摆出了战斗的姿态——不过看这样子，他似乎是想独自祓除诅咒。
也不知道五条老师和伏黑同学说了什么，他没有询问她的能力，只是把她当成普通人一样来保护。
忧姬没有犹豫太久，她直接走到了少年的身边。
迄今为止她所经历的咒术实习只有两次，她连战斗经验都十分稀缺，更不要说是与他人配合了。
既然如此，那她不如全权听从少年的指挥，尝试去配合他……虽然不知道他的能力和来历，但五条老师总不会说错。
不论如何，她也会尽己所能地保护这位少年的。
忧姬的配合让伏黑惠松了口气，虽说这次的任务不难，不合作也不会带来太糟糕的后果，但能合作愉快总是最优解。
他做出手印，调动咒力：“‘玉犬’。”
话音落下，两只式神一瞬间便从影子总钻出，这一过程就像是用水墨在现实中泼洒作画，它们一黑一白，活似两只威武的狼犬。
忧姬一看就不由自主地入了神，这两只“玉犬”给她的感觉十分奇特，它们几乎是完全由咒力组成的，但其中又混杂了术式和契约。
有些像狗卷同学的咒言纹路，又有些像是她的里君——藏在忧姬影子中的咒灵无声地动了动。
似乎是注意到了忧姬的视线，那只白色的那只玉犬扭过头朝她呜了一声，甚至还摇了摇尾巴。
忧姬：！
可、可爱！
玉犬的能力大概综合了搜索、救援、进攻和保卫，它们围绕在伏黑惠和乙骨忧姬的身边，与他们一同进入商场内，行动间的姿态就和真正的狼犬一般无二。
当两人走到购物商场的最中心时，玉犬同时发出低哑的嘶吼，紧接着，诅咒便迫不及待地现身了。
那是无数游荡在半空中的小东西，它们长着类似金鱼的外表，但绝对没有金鱼那样可爱的颜色，漆黑污淖，张开嘴时会发出古怪的人声。
【太偏心了，怎么可以只给弟弟买那么贵的玩具……】
【好过分啊，明明是我更卖力，每次都是她拿到更多的工资……】
【我也想要……怎么可以这样……】
……
这些小小的诅咒有着庞大的数量，它们漫无目的地游弋从这偌大商场的每个角落里，两只玉犬已经迫不及待地冲上去，粗暴地扑杀着这些小东西。
伏黑惠皱眉，对他的狗子们这样喊道：“玉犬，把它们驱赶到一起，一次性解决！”
随后他又做了一个手势：“‘鵺’！”
一只带着面具的古怪猫头鹰猛凭空窜出，这东西无疑也是伏黑惠的式神，它扑进了鱼群诅咒中，随着一阵电闪雷鸣，连锁的雷电在噼里啪啦声中蹦跳在诅咒之间，顷刻间便粉碎了所有被雷电波及的小鱼。
还未来得及群聚的诅咒发出尖锐的声音，它们恐惧地到处乱跑，分散得到处都是，但此时的半空已经是鵺的天下了，它呼啸着来去，割草机一样收割着到处乱跑的诅咒。
伏黑惠抬头看着空中一面倒的战斗，却不自觉地皱起了眉。
有些不对劲……
与此同时，乙骨忧姬也同样察觉到了古怪，她的感知要更敏锐一些，因此她的视线直接顺着诅咒的残碎落下，在地面上看到了若有若无的堆积黑灰——诅咒被祓除后，不会有这样的残余。
这些散落在地面上的灰不知何时融化汇聚，凝结出了新的表层，看上去就像是皮革一般，它们汇聚在一起，眼看着就要涌动着……
“小心！”
忧姬当即便一步上前，反手抽刀竖劈，斩断了从侧方卷来的古怪薄膜，真希的训练带来了卓越的成效，忧姬的反应速度快得连她自己都没想到。
伏黑惠一惊：“乙骨前辈！”
此时玉犬也从楼层上跃下，一前一后奔向这只汇合到了一起的诅咒产物，忧姬横刀挡在后辈身前，开始了缚道的咏唱。
被砍断的黑色皮膜又重新粘合在一起，于是商场中的怪鱼也像是被吸引了一般尽数涌来，它们争先恐后地挤入群体中。
虽然电刀猫头鹰仍旧能给它们造成伤害，但碎裂后的灰烬同样会汇入皮膜；两只玉犬紧接着便扑上前去撕咬，但这乌黑的东西又像是粘液一般粘在它们的口腔里，大约还散发着恶心臭味，这让两只大狗勾十分难受。
诅咒的状态果然和忧姬猜想得差不多，她加快了咏唱速度，准确地完成了术式：“缚道之七十三-倒山晶！”
忧姬的咒力汹涌淌出，在咒灵的顶端凝聚一点，随后四条勾线分叉落下，它罩住了正中央这一团污泥一样的东西，正立构筑出一枚巨大的棱锥，紧接着，咒力补足了空隙，让这枚棱锥成为完整的封闭结界。
伏黑惠震惊地看着这倒立的棱锥：“这是……‘帐’？”
“这只是结界而已。”忧姬解释，“可以束缚诅咒的行动，让损失降低。”
也难怪伏黑惠会有这样的误会，倒山晶这个术式的本意就是构筑防御性结界，和“帐”确实有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忧姬在使用时做出了细微的调整，她把它颠倒成了“正山晶”，用来束缚目标而不是防御。
忧姬的学习能力就是解构原理后再复刻，也正是这个特质给她带来了恐怖的学习速度，以及一窍通而百窍通的悟性。
换句话说，她学会的东西，都是“活”的。
而蓝染几乎是在第一次接触时就看出了这个特质，他的教学也因此调整，进一步提高了忧姬的学习效率。
——在不支付代价之前，蓝染的给予必然是让人无法抗拒又受益匪浅的。
倒山晶封闭完成，被丢出来的两只狗子疑惑地扭头瞅着主人，大猫头鹰也扑楞着翅膀落到伏黑惠的手臂上。
少年接住鵺，用全新的眼光看着挡在他身前的学姐：“乙骨前辈，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没想到这位前辈竟然擅长结界术，而且还心系后辈，实在是一位负责的好人，完全不像是五条悟的学生。
乙骨忧姬握紧了刀，有些为难地想了想，在污泥开始拍打缚道结界时犹豫道：“呃……我想……把它砍到祓除？”
要是有办法净化就好了，但她只会缚道、体术和时灵时不灵的反转术式。
伏黑惠沉默片刻，看着忧姬：“就是……单纯的破坏吗？”
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乙骨忧姬真诚地看着学弟的双眼——近看时学弟的双眼竟然是很深的墨绿色，让人联想到宝石翡翠，或者深海的光，真是漂亮极了。
她郑重地点了点头：“……嗯。”
两人对视片刻，随后就开始了各自的发挥——这粘液的再生性非常好，即便在雷劈刀砍下也倔强地维持着活性。
这不知是针对谁的折磨王过程足足持续了一个小时，在两只狗子吃得痛不欲生，忧姬砍得手臂麻木时，终于结束了。
汇聚在一起的黏腻咒灵彻底化作灰烬，忧姬仍然有些担忧，她就地绘制阵法，用缚道五十八掴趾追雀确认了没有咒灵残余，这才放心地撤销倒山晶。
伏黑惠挠了挠玉犬的下巴，随即收回了他的术式，他站起身，看着不远处背对着他蹲在地上的乙骨学姐。
这样雄厚又强韧的咒力，以及别具特色的封印术，是二级咒术师吗，或者说一级？不论如何，是个很厉害的角色……
就目前来看，也是一位相当可靠的前辈。
“这是什么？”乙骨忧姬从地面上捡起一枚小镜子，“从诅咒里掉出来……是咒物吗，上面还有咒力残留。”
还有咒物？！
伏黑惠心中一凛，立即伸手阻止道：“前辈小心，有的咒物不能直接触碰！”
可是忧姬已经打开了这面巴掌大的翻盖小镜子，紧接着她就僵住了：“这、这……这是？！”
伏黑惠大惊，几步上前：“乙骨前辈你没事吧！”
忧姬捧着镜子转过头：“我没事，但这怎么是……”
伏黑惠担忧地凑上去，却不想在镜子夹层中看到了一张小纸条，它看起来普通级了，除了上面用记号笔随意书写的一行字：
【恭喜勇者通关大成功！请把诅咒面镜好好封存，带回高专~】
末了，还画了一个简笔小人头，那小墨镜大脑袋，一看就知道是谁。
忧姬一脸迷茫，抬头看向学弟：“这怎么会是……五条老师，难道说这个咒物……？”
看着面前这满脸疑惑、对老师的师德似乎还有些期待的可怜少女，伏黑惠的表情逐渐狰狞地扭曲了起来：“啊，就是这么回事，辛苦你了，学姐。”
“忧姬……忧姬……”
粗糙又喑哑的声音在昏暗的房间里幽幽回荡，它绕过了厚重的窗帘与没有任何装饰的白墙，最后落在狭窄的床榻上。
被褥间的少女紧皱着双眉，仿佛正陷落在梦魇中，她的眼眶下是厚重的黑青，像是许久没能得到充分的休息。
“……忧姬……忧姬！”
少女猛地惊醒过来，当她睁开双眼时，最先见到的果然是悬浮在天花板下的怪物。
它从天花板中浮出，仅仅只是双臂与上半身便占据了房间中的大半空间，没有眼睛，只有肉段组成的面部，而在此之下就是一张异形般的口器，匕首般坚硬的利齿整齐地凸出口腔，整齐得排列在一起。
怪物的手臂粗壮而庞大，它们一同垂在床榻边，肌理遒劲，恐怖异常，那紧绷的模样仿佛要把这张木床碾成粉末，但少女知道——它只是想要拥抱她。
于是忧姬温柔地微笑起来，朝它伸出双手：“里君，早上好。”
怪物用它那扭曲的声音，充满爱意地这样回应：“……忧姬，忧姬！”
乙骨忧姬缓缓起身，低低地咳嗽了几声，把凌乱的长发别到身后，洁白的睡裙在她身下散称花面，她轻轻地抱住这怪物的头颅，用侧脸贴了贴它的利齿：“里君，新的一天，也请一起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