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是什么样的复杂情况, 连唐明三言两语都说不清楚。
这挺让人担心的。
听厉景渊说要去，唐明就立刻安排。
也由此得知, 厉景渊对这件事恐怕超出一般的上心, 令人也开始紧张起来。
为了去医院特意另行准备的商务车上，只有司机和唐明，还有一位翘班的厉总, 满腹疑问的秘书对此行欲言又止，忍得十分辛苦, 最终冷峻的上司先开口：“你说的复杂情况，是什么情况？”
问话时，阿飘少年就坐在他身边，半个有形无实的身体挨着他，眼睛也在盯着他说话的嘴唇……
同样是注视，别人目不转睛的注视总会惹得厉景渊心烦，毕竟只是抱着单纯目的欣赏他相貌的人太少, 更多注视他的人内心都充满了各种欲望。
说实话令人作呕。
但沈雪臣的眼神不一样，对方看他只是单纯关注，不存在丝毫欲望和杂质, 令厉景渊体验了一把, 就算被人盯着看也不会反感的奇妙感受。
唐明顿了顿：“这，就从家庭开始说起吧, 他父母早年离婚各自有家庭, 由于没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他一直在两边轮流养, 之所以轮流不是两边在抢抚养权, 是因为两边都不想管。”
“不可思议。”厉景渊意外道。
又问：“因为什么, 他不讨喜？”
“那倒不是, 就我查到的信息显示他还是很优秀的，”唐明翻出电子文档回答厉景渊的问题：“这就是我说的复杂情况，蛮狗血，他父母离婚的导火索是因为丈夫怀疑妻子出轨，孩子不是自己的，还宣扬出去了，虽然最后做了亲子鉴定是自己的，但……”
夫妻应该还是离婚了，厉景渊会意。
唐明接着往下说：“这孩子成绩不错，长得也出众，本来考上了好大学很快就可以自立了，但他父亲大半年前做生意失败欠了一笔钱，嗯……打算卖子求荣，卖身那个卖。”
这里唐明停顿了几秒，似乎在替照片里这名青春年少的俊俏男孩子感到惋惜，有些人的命运，真的会让旁观者也为止心痛愤慨。
这样的父亲，也不配为人父亲。
“继续说。”厉景渊闻言，只是压了压眉毛。
也是，他都三十三岁的人了，所见所闻那么多，就算心湖当真有涟漪也不会喜形于色。
“我觉得应该没有成功，”唐明回过神来，抽离个人情绪客观推理道：“他父亲还在躲债，四处寻求帮助，如果成功了应该不是这个样子吧？”
他希望是没有成功的。
没有注意到坐在后排的上司，听见他说的后续似乎松开了眉宇，表情看起来也不再那么紧绷。
唐明：“根据邻居的反应，我猜应该是父子俩发生了挣扎，最后才导致这位沈同学住院。”
“所以他现在是……”
“昏迷状态。”
到了医院，厉景渊和唐明作为两个陌生人，走进沈雪臣所在的病房。
“你们是……”刚好在看患者情况的医生很错愕，感觉他们应该是走错了，目前这间病房只有沈雪臣一个患者，而且情况还很糟糕，已经很久没人来看他，也没有续费，医院正头疼。
厉景渊没有接医生的话，当他走进病房的那一刻，全副心思都关注着有人躺的那张病床，显得很目中无人。
“医生，我们是来看望沈雪臣的。”唐明赶紧出来交涉，这活儿本来就是他的。
更何况他看出，厉总有些状态不对，进了医院之后别的事都不管了，好像只冲着那个忽然出现的‘沈雪臣’去，这是为什么啊，再这样下去他都忍不住要狗血论了，难道是沾亲带故的关系。
“家属？”医生眼睛发亮，正好看见他们衣冠楚楚，气质不凡，这不就像见了救命稻草似的，忙道：“那可太好了，是家属吧？”
唐明尴尬着，不知道怎么回答，下一秒他听见厉景渊说：“是。”
惊掉下巴，还真是沾亲带故。
俩人都不约而同看向厉景渊，对方站在病床边，明明没有动作，却浑身散发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状态，似乎生怕惊动了病床上的少年似的。
这一幕，让医生忍不住开口告知道：“先生，他是植物人，你就算动作大点他也不会醒……”
要是能醒就好了。
“我知道。”厉景渊冷感的声音，和他此刻轻手轻脚的表现形成鲜明的对比。
站在病床边，他已经看清了病床上的少年，六七月的天气，被子盖到胸前，穿着宽松条纹病号服，很瘦小的脸庞，苍白病态，耳朵也是小小的，脖子看起来要细没了，真的很瘦，没有魂体好看，但其实魂体就足够瘦了。
他真的还活着吗？
厉景渊在这里站了这么久，却感受不到对方有明显的呼吸，鬼使神差，他就伸出了手指去触碰对方的脸颊，直到指腹传来切实的温度，才敢相信，是还活着。
趴在厉景渊肩膀上的阿飘，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但是从周围人的对话和表现来看，他慢慢地猜出了，那是自己，昏迷不醒着呢。
医生不忍打扰这么温馨的画面，但心里着急啊，说：“你们知道沈雪臣的情况吗？他家人已经很久没来看过，也没缴费。”
“唐明。”厉景渊闻言立刻睨了眼唐明。
唐秘书：“我马上去。”
见他们愿意缴费，医生松了口气，谢天谢地，医院里这种事太多了，能够峰回路转的却很少：“先生，你是他什么人啊？是他父母叫来的吗？”
职责所在，这些还是要问清楚的！
厉景渊摇摇头：“不是，我是沈雪臣本人的朋友，以后他的治疗由我负责。”
医生笑着：“原来如此。”
管他是什么，只要有人管就行，不然看着都很可怜。
厉景渊的目光一直落在沈雪臣毫无血色的脸上，他皱着眉问：“他怎么这么瘦？身上有其他问题吗？”
医生：“躺了半年，这样算好的了，我们已经照顾得很用心。不过有家属请护工照顾就更好了，其他问题暂时倒是没有。”
只是暂时，以后躺久了，问题肯定是会有的。
醒不过来，那就是慢慢枯萎的过程，再好也好不到哪里去了。
厉景渊点点头，又问了些情况，聊了挺长时间。医生走前告诉他，现在有时间可以给患者做一下按摩，反正不嫌多，越多越好。
护士每天要照顾那么多病人，肯定是不太顾得上的。
“我去看别的患者了，有事你再来找我。”医生说道。
“好的，谢谢医生。”厉景渊真心道，医院不是慈善机构，沈雪臣的父母消失了这么久，医院还能把沈雪臣照顾得这么好，已经很难得。
厉景渊活了小半辈子，平时很少产生懊悔的情绪，对他来说，那是不必要的情绪，现在却切切实实地懊恼和心有余悸，如果一直没有发现小鬼是生魂，那躺在这里的小鬼怎么办。
他一直知道自己是个自负的人，但只有这一次后悔了。
别的事情自负办砸了，那就承担后果，割肉自救也不后悔，如果当时没有内行人看出来沈雪臣是一道生魂，想想后果就很郁闷。
云隐收到厉景渊的通知，表示立刻过来。
与此同时，徐道长也收到了厉景渊莫名其妙给他转的钱，附带一句话：“谢谢道长开口提醒，这是报酬。”
开口就是干涉他人因果了，徐道长顿了顿，心安理得地收下钱。
别的没有多问，他感觉厉景渊是个很有脾气的人，不喜欢别人指手画脚。
病房里没有别人之后，厉景渊才扭头跟小鬼说话：“看见了吗？这是你，一会儿你就可以醒来了。”
沈雪臣：“嗯。”
他想醒来，想活着，但他还是什么都记不起来……嘴巴微微撅着，一看就知道他在思考。
厉景渊：“想不起来就别勉强了。”
生魂就是笨笨的。
“哦。”沈雪臣很听话，毫无负担地跟着厉景渊的指令行事，偶尔好奇地看看病床上的自己，那是自己吗？
厉景渊做完该做的事，在网上查阅了一番，如何给植物人做身体按摩，看起来不难，他的学习能力又是出类拔萃的，很快就放下手机，把盖在少年身上的被子掀开。
做之前，他给对方解释了一句：“我帮你按摩。”
沈雪臣看起来就瘦，摸起来更瘦，厉景渊根本不敢用力，只敢用指腹的寸劲慢慢去揉开少年薄弱的肌肉，已经快枯萎完了。
夏天一套全身按摩做下来，如果是一般的护工和护士，大概已经满头大汗，在厉景渊这里却不受影响，顶多松开领口透透气，连呼吸频率都没变。
唐明早就交完费了，从门缝看到厉景渊在给少年做全身按摩，吃惊之余没敢进去打扰。
他们来得匆忙，还没吃饭，于是他转头去订饭。
幸好他的预算一向充足，等他再回到病房，发现病房里多了一个人，留长发穿棉麻衣服，还拿着一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厉总？”唐明惊呆了，这个人是在作法吗？
他走到厉景渊身边小声询问。
“先放着，安静。”厉景渊也是一脸的严肃，看得唐明大气不敢出，只得听话地点点头。
实则心里是惊涛骇浪的，厉总果然开始信玄学了吗？
不过唐明还是想说相信科学，植物人靠玄学是治不好的，厉总别不是被江湖骗子忽悠了，竟然请道士来唤醒植物人。
那骗子也是，什么活儿都敢接，不怕天打雷劈么！
也怪唐明没见过云隐本人，不知道眼前这位做法的青年就是自己从列表里推给厉景渊的。
会成功吗？
沈雪臣也很想回到自己的身体里醒来，可他本能地感到害怕，云隐作法时，他不安地躲在厉景渊肩膀后。
唐明在身边待着，厉景渊不好安慰小鬼，只能抬起手，虚空抚摸了一下那道魂体。
沈雪臣看到了那只手落在脸上，摸不到，但他的注意力还是瞬间被转移了，摒弃恐惧，眼中只剩下一个人。
就在他身心放松，努力想扬起笑容的瞬间，一股拉力凭空产生。
他一下子难以控制自己的魂体，感觉那股力量把自己的灵魂都拉长了，将他往一个方向拽去。
厉景渊见状，担心又庆幸，也许这是他最后一次看见小鬼的魂体，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小鬼惊恐不舍看向他时，他也伸出了手，然后看着对方的魂体从自己手中溜走，全部被拽进病床上的少年体内。
厉景渊还在回味小鬼的眼神，一时没有任何反应，那只手也是举在半空，这一幕看得唐明很不解的同时，有点背后发凉……什，什么情况啊这？
感觉有什么东西厉总看得到，而他却看不到，这种既视感太强烈了。
云隐作法完毕，满头大汗，由于害怕沈雪臣的生魂再次离体，他汗都顾不上擦，立刻一道符贴了上去。
唐明：“……”
这骗子还怪像模像样的，如果不是用在植物人身上，他会更加捧场。
半晌，他听见骗子道：“好了，厉先生。”
厉景渊走过去，目不转睛盯着病床上毫无变化的少年：“他什么时候能醒？”
“还得养养，”云隐拿出手帕擦汗，解释：“生魂在外面游荡太久了，回到体内需要适应一段时间才能跟身体融合。”又安抚道：“老板不用太担心，我看出岔子的几率不大，好好养吧。”
“辛苦了。”厉景渊闻言就放心下来。
第二天，他给沈雪臣转了院。
这个医院他不太放心，倒不是信不过医院本身，只是他不希望恢复中的沈雪臣会被突发事件，以及不速之客打扰。
谁也不敢保证，沈雪臣那对父母听说有人管儿子之后，会不会闹事。
这就是厉景渊个人的行事作风，能快刀斩乱麻的事情，一向很干脆利落，不留余地。
沈雪臣被转到了一个很好的医院，离厉景渊的公司不远。
住独立病房，全天护工和后续需要的营养师，康复师，也已经联系好了，条件自然是比原来的医院好无数倍。
简单说就是最好的都给安排上，没有更好的了。
自家总裁这架势，唐明不无震惊，越来越好奇沈同学跟他们厉总究竟是什么关系？以他对厉景渊的了解，这么上心，不是直系亲属都有点说不过去了吧。
但又怎么可能会是直系亲属呢？
首先弟弟就排除了，儿子也排除了，难道是表弟表侄之类的，那关系也太远了，有一个杜成作为前车之鉴，唐明相信，厉景渊这辈子都不会再管堂表亲戚的闲事。
所以说，真是猜不透。
平时厉景渊中午都在公司休息，自从沈雪臣住进公司附近的医院后，他中午下班早，过去医院吃饭，看望病人，下午上班还迟，凡此种种，不怪唐明满脑子乱七八糟的猜测。
厉老爷子生病住院，厉景渊也就这样了。
有些细节越往深处想，越让人惊恐不知所措。
厉景渊只是想在少年醒来的第一时间，让对方看到自己，而不是茫然地面对一个新环境，一堆陌生人，那样会很难受。
旁观专业的护工给少年按摩过两回之后，厉景渊的手法也进步了一截，他的参与，让周围人都不敢怠慢，平时照顾起来上一百二十个心。
这也是厉景渊想要的效果，毕竟他也不是时刻都在医院盯着。
理智上他知道，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做，有这些高新聘请过来的专业人士在，自己不必操心。
但是想到小鬼自己一个人小小地躺在病床上，还不知道能不能醒来，厉景渊的心脏就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拉扯，把他往医院里扯，病房里扯，人过来待着，哪怕看到的还是一张睡着的脸，他心里却好受很多。
八月中旬，夏日炎炎。
厉景渊今天中午也过来了，进门把东西放下，袖子挽起，到洗手间先洗个手。
护工：“厉先生，一个小时前我刚按完。”
厉景渊：“没事，翻身按摩不嫌多。”
也是，护工理解，家属太心疼患者了，只有这样才能宣泄一下心里的感情。
其实护工不知道这位厉先生和患者具体是什么关系，只知道厉先生很疼爱患者，那个上心哟，几乎每天都来，有时白天来不了就晚上来，坚持有半个月了吧。
快中秋节了。
厉景渊按完还在沉睡的少年，摸摸对方的脸道：“你再不醒来，都赶不上吃中秋节的月饼了。”
凭对他对小鬼的了解，是个吃货。
甜的咸的，酸的辣的，来者不拒，吃什么都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
从魂归本体那天到现在过去半个月了，该准备的东西，厉景渊早已准备好，吃的穿的，用的住的，就等着小鬼醒来。
如果问厉景渊，为什么要做这些？
厉景渊还是那话，有些东西自然而然，无从解释，他就是想这样做，没有目的。
硬要扯一个目的话，也许是小鬼开心笑起来的样子他很喜欢，想以后每天都能看到真实鲜活的，可以触碰的小鬼。
失去了味道的食物倒掉并不算浪费，但厉景渊更希望，美味的食物能真正被享用，暖呼呼的被窝也能真正捂暖冰冷的身体。
“厉先生，你的午餐到了。”护工帮忙接了一下。
厉景渊抬头，被转移了注意力。
因此没有注意到，少年搭在雪白床单上的手指，微微动了两下。
“谢谢。”厉景渊帮少年掖好被子，起身去洗手。
现在早已十二点过，他的确饿了，但这顿午饭，今天注定吃不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