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
燕如尘莫名其妙地抬头看他, 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自己滚,但或许是他气场太强,阴森的表情太过骇人, 小将军竟下意识站了起来, 脚下一拐, 就要离席。
刚走出去没两步,又想起什么,回身捞走了桌上那碟被他剥坏的葡萄。
而温亭还在为“侍寝”的事惊恐不已,摄政王一句话简直如同赦令,他忙不迭起身, 离开御座,回到台下原本为他准备的位置。
楚懿身边瞬间空了出来,他眨眨眼, 心说什么情况啊,摄政王怎么还带撵人的?
西泠国君送他的小美人他还没捂热乎呢, 羞辱燕小狗还没羞辱完呢, 摄政王一下子给俩人全赶跑了,不是捣乱吗。
他内心有些不爽, 又拿起一颗葡萄要吃,却突然伸来一只白皙修长的手, 抽走了盛着葡萄的银碟。
楚懿:“?”
赶走他的人也就算了, 怎么连他的葡萄也要拿?
裴晏端着那碟葡萄,迤迤然下了御座前的台阶, 将其递给手边最近的一位大臣, 并冲微微一笑, 示意从他这里开始传递, 扬声道:“燕将军刀法出神入化, 这切削好的葡萄,请诸位品尝。”
楚懿:“……?”
什么玩意就请诸位品尝?
那是他的葡萄好吧,是燕小狗给他削的葡萄!
酒过三巡,大臣们也都有些醉了,居然没人察觉这话有什么不妥,乐滋滋地传递起了葡萄,还一口一个“谢摄政王”“谢燕将军”,把燕如尘自己都搞得一脸茫然。
送完了葡萄,裴晏又步伐款款回到御座前,在楚懿身边坐了下来,这一串动作简直行云流水,自然得仿佛坐在这里的本就该是他一样。
楚懿没有葡萄吃了,十分不爽地擦了擦手:“皇叔这是何意?朕让燕将军给朕剥的葡萄,朕自己没吃上两口,皇叔怎么先给他们分了?”
“陛下若是想吃剥好的葡萄,臣也可以代劳。”
楚懿听完这话,直接打出了一串问号。
他刚刚听到了什么?
摄政王说要给他剥葡萄?
在他错愕的目光中,裴晏真就拿起了一串葡萄,从上面揪下一颗,白皙的指尖抵着紫红色的葡萄,一点点将葡萄皮与果肉剥离开来,丰富的汁水顺着他的手指一直流到虎口。
一颗剥好的葡萄就这么递了过来,呈现出一种莹润的青碧色,像是一小块剔透的玉。
楚懿万万没想到裴晏会亲手给他剥葡萄,一时间怀疑这人是不是吃错了药,他看了看已经递到唇边的葡萄,又看了看给他递葡萄的人,便听对方说:“陛下不吃吗?难道臣剥的这葡萄,卖相没有燕将军剥的好?”
楚懿:“……”
好酸啊,好酸。
是谁家的醋坛子打翻了,是裴家的。
他将那颗葡萄咬进嘴里,柔软的果肉在齿间破开,溢出更多的清甜汁水,在口腔中留下满满的葡萄香气。
他吐掉葡萄籽,对醋坛子说:“朕懒得吐籽,皇叔能帮朕把籽也去掉吗?”
裴晏竟微笑道:“乐意效劳。”
楚懿:“……”
完了,摄政王真的吃错药了。
裴晏拔下桌上那把燕如尘插下的刀,捏起一颗葡萄抵在指尖,刀刃贴着葡萄轻轻一旋,葡萄皮便被他完整地片了下来,再将刀尖插进果肉,一抵一挑,几颗葡萄籽掉落盘中,只剩下干净的果肉。
楚懿目瞪口呆。
裴晏手里动作极快,处理一颗葡萄也不过几秒钟,很快,满满一碗去皮去籽的葡萄就送到眼前,葡萄果肉居然还颗颗完整饱满,里面的汁水都没有流失太多。
裴晏慢条斯理地擦净了手,问道:“陛下可还满意?”
楚懿说不出话来。
他莫名开始怀疑摄政王审讯犯人时是不是也是这么游刃有余,剔掉一个人的皮肉,和剔葡萄应该是一样的吧。
他只好点了点头,捏起几颗剥好的葡萄,一并放进嘴里。
别说,这去皮去籽的葡萄吃着就是爽。
他心安理得地吃着摄政王剥的葡萄,完全没留意台下有道目光一直看着自己——五皇子温亭坐回使团当中,也无暇顾及他们的嘘寒问暖,他视线始终凝视着高高的御座,看到那位身着黑红蟒袍的大楚摄政王坐到少年天子身边,竟为他剥起了葡萄。
在西泠时,他曾无数次听父亲和兄长们提起过这位摄政王,父亲说,如果说燕如尘是大楚养在玉阳关戍卫边疆的狼,那么这位摄政王则是卧踞京都威慑宇内的虎,就算杀死了燕如尘这头恶狼,只要摄政王这猛虎还活着一天,他们就一天不可能攻下大楚。
先前听说摄政王辞官还乡,他们一度以为等待多年的机会终于来了,正磨刀霍霍,可父亲收到一封大楚国君送来的信函后,又突然转变了态度,莫名其妙要和大楚交好。
当时兄长和朝中大臣们一致反对,说大楚现在没了摄政王,外强中干,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劝国君三思——直到大楚摄政王回到朝中的消息传到西泠。
一时间大臣们冷汗涔涔,纷纷感叹国君英明,还好国君态度坚决,不然的话,他们绝对要落入大楚摄政王的圈套。
同时对这位摄政王的畏惧更甚——以辞官作饵诱他们上钩,这是何等的手段与魄力?
因此在得知楚国将燕如尘调离边境时,再没人敢劝国君趁机攻打大楚了,谁能保证这不是摄政王又一次诱敌深入?或许他们的确应该听国君的,与大楚交好,而不是与大楚对立。
可现在,此时此刻,这位传闻中狠辣果决,犹如阎罗再世的摄政王,竟用那双生杀予夺的手,为大楚天子剥葡萄?
那男人看上去高傲又优雅,矜贵又从容,明明干着这太监该干的活儿,脸上却没有半分不耐,他甚至是微微笑着的,轻声细语地询问身边的人,态度恭敬又顺从。
他可以一句话让燕如尘滚,却对大楚天子以礼待之。
这位不过十七岁的少年楚君,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
他们是否一直以来都看错了,这位楚君根本不像传闻中的那样懦弱无能,或许那些都是他故意展露出来迷惑他人的表象,实际一切皆在他掌控之中。
能让不可一世的摄政王对他言听计从,让“楚地恶狼”对他忠心耿耿,给他当看家护院的狗——怎么会有人认为楚君软弱无能,是个废物呢?
如果不是这次深入楚地面见天子,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他恐怕一辈子都不会相信这些。
温亭用力裹紧身上的貂裘,打了个深深的寒颤。
*
宴会上觥筹交错,歌舞升平,没人留意到西泠五皇子渐渐苍白的脸色。
楚懿吃完一碟葡萄,擦了擦手,便听身边的人开口道:“宴会结束后,陛下准备将那五皇子安排到何处?”
“嗯?”楚懿有些疑惑地看他一眼,西泠使团将在大楚待到年后才离京,早已经给他们安排好了住的地方,至于温亭……
“朕的男宠,自然同朕一起。”他说。
裴晏眸色变暗,往他跟前凑近了一点,压低声音:“陛下上次不是说,那是西泠派来的质子,陛下不会动他,怎么现在又出尔反尔,要将他收为娈宠了?”
楚懿心说他说过这话吗?好像是说过,但总觉得原话不是这样。
不记得了。
他咳嗽一声:“是质子,也是娈宠,这不冲突吧?西泠国君都答应了,朕在信里写得清楚,他都没反对,皇叔怎么好像比他还急?”
裴晏眯了眯眼,再度凑近他:“那么陛下的意思是,不光要将他收作娈宠,今晚还要点他侍寝吗?”
楚懿:“?”
他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今晚摄政王实在是太不对劲了,这让他忍不住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他,忽然他抽了抽鼻子,鼻端闻到一股淡淡的酒气。
两人之间距离太近,对方温热的鼻息几乎打在他脸上,似有似无的酒气正是从这里传来——他终于知道摄政王今晚反常的原因了,这货喝酒了。
宴席之上没人不喝酒,摄政王代他招待大臣,招待使团,自然喝得更多。
他穿书至今,好像还没见过裴晏喝酒。
这样近的距离,连他有几根睫毛都能看得一清二楚,那双漆黑眼眸似也被酒气熏染,更显得幽暗难辨,深不见底,被他注视得久了,竟有种诡异的心悸和窒息感,仿佛要被溺毙在这沼泽般粘稠泥泞的眼神当中。
楚懿滚动了一下喉结。
醉酒会让人呈现出不同的状态,而裴晏喝了酒后,似乎比平常更加热烈且直白。
他脸上分明看不出有什么异状,仿佛还是那个衣冠楚楚的摄政王,唯独那双眼睛成了情绪的宣泄口,一种极为强烈的压迫和侵略感从那幽暗沼泽中透出,将周围的空气都染得危机四伏,好像一步踏错,就会被汹涌而上的湖水淹没。
如果坐在这里的是原主或者其他人,恐怕早已被吓得浑身发抖,可现在偏偏是楚懿,他见过太多人,见过太多各式各样的人,这样的眼神还不足以让他害怕,但他似乎不得不承认,裴晏大概是他见过的所有人中最特别的一个。
他明明生来就该成为上位者,却甘愿居于人下,当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摄政王。他明明冷静优雅,从容不迫,却也会因区区一盘葡萄翻了船。
最能让人动容的感情,不过看禁欲者高|潮,自持者失控,高高在上者为他底下头颅,楚懿自认为是个俗人,他也很想看看摄政王这样的异类失控,究竟是什么样子。
他抬起手,用指尖托住对方的下巴,轻声道:“朕便是想让他侍寝呢?”
裴晏的目光阴沉沉的,他也伸出手,回扣住了楚懿的手腕。
那五指修长、有力、滚烫,被他钳制住时,楚懿感觉腕子上传来十足的压迫感,紧接着,那男人居然微微低头,用嘴唇触碰了他的掌心,用舌尖在他指根处轻轻扫过,带走残余的葡萄甜味,留下一片炙热的濡湿。
楚懿微怔。
摄政王,居然就在这新春之夜,在这舞乐欢腾的宴席之上,在群臣百官注视之下,吻他的手?
疯了?
台下,温亭难以置信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他满脸错愕地看着御座之上,看到摄政王竟在亲吻少年天子的手心。
他不敢出声,不敢问其他人是不是也看到了,他只敢低头喝酒,又被辛辣的酒液呛得头昏脑胀。
楚懿被亲得有些痒,却并没躲开,紧接着,他又感觉指根一痛——裴晏竟用牙齿咬住了他的手指,用力碾磨,激起一阵细密的刺痛。
他皱起眉。
他不喜欢疼。
因为怕疼,痛觉修改器常年开着,但这玩意好像自从他穿到这个世界以后就有些失灵,上次他被裴晏摸疼了嘴唇,这次又被咬疼了手指。
他看着面前的人,低声开口:“可以了,皇叔。”
裴晏松了口。
正在这时,坐在右边首位的小将军突然拍案而起,他猛地站起身来,喝道:“陛下!”
*
燕小将军十分郁闷。
他莫名其妙被摄政王从楚懿身边赶走,却完全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陛下让他剥葡萄,他剥了,虽然剥得不好,但后面也算将功补过,摄政王凭什么把他赶下来,还把葡萄分给其他人?
他和这些大臣们不熟,不想把葡萄给他们分享,摄政王擅作主张,都不过问他的意见。
那明明是他给陛下剥的葡萄。
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自顾自地喝闷酒,越想越气,越气越想,终于他忍无可忍,一拍桌子站起身来:“陛下!”
*
楚懿被他吓了一跳。
他还以为燕将军看到摄政王亲他了,结果这货怒而起身,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后,又被盯得不太自在,清了清嗓子:“陛下,臣是觉得,这宴会上舞乐虽好,可未免有些单调,臣好不容易回一趟京,自然想给陛下看些新花样。”
“哦?”楚懿不着痕迹地收回自己的手,“燕爱卿想给朕看什么新花样?”
燕如尘离开座位,走上大殿内铺的红毯,原本正在献舞的舞女们随着他的步伐徐徐退开。
“在我们玉阳关,每逢除夕夜,将士们都会燃起篝火,吃肉喝酒,最不可缺少的节目之一,就是比武助兴,两两对阵,直到天明,赢了的大口吃肉,输了的罚酒三杯。”
他说着看向裴晏:“臣闻摄政王武艺过人,久负盛名,早已心痒难耐,不知陛下可否给臣机会,让臣与摄政王比上一场,给宴会助兴添彩?”
楚懿:“。”
说了半天,不就是想打架吗。
之前在殿外械斗被禁止,现在反而光明正大地械斗到殿里来了?
喝飘了的大臣们也不嚷嚷械斗危险了,一个武将甚至高呼:“好!燕将军这主意好,臣也想和燕将军比上一场!”
燕如尘冷冷地回看他一眼,常年在战场厮杀的将军哪是寻常武将可比,眼中杀气有如实质,那武将几乎瞬间被瞪得醒了酒,鼻尖冒出冷汗。
“朕倒是没有意见,”楚懿懒洋洋地拿起酒杯,指尖在杯口磨了半圈,“不知摄政王意下如何?”
裴晏抬起眼。
他漆黑的眼眸注视着台阶下的小将军,继而唇角微弯:“既然陛下想看,臣自当让陛下尽兴。”
他站起身来,高挑背影一步步下了台阶:“只是燕将军,这殿内空间可不比玉阳关,长|枪施展不开,只能委屈燕将军在短兵中任选一样。”
燕如尘:“给臣一把刀即可。”
楚懿抬了抬手,示意太监们去取,很快他们拿来了摄政王入殿前摘下的佩剑,又取了一把玄麟卫所用的长刀。
楚懿还从没见燕如尘用过短兵,也不知道他枪法和刀法哪个更厉害,他喝了口酒,注视着大殿中央。
燕如尘冲裴晏抱拳行礼:“摄政王,请赐教。”
裴晏微微颔首,长剑出鞘。
“锵”的一声,刀剑相碰,两人瞬间打在了一起。
这已经是楚懿第二次看他们打架了,他之前就知道燕如尘是个武痴,看见比自己厉害的就要去讨教,上次他没能跟裴晏分出胜负,想必憋着一口气,今天找到机会,自然要打个痛快。
红毯之上两人身形交错,快到只能看见残影,楚懿打了个哈欠,心说这俩人实力本就在伯仲之间,今天八成还是分不出胜负,这一打不知道要打多久。
忽然,系统在脑子里发出了不甘寂寞的声音:[宿主,我觉得你今晚有点危险。]
楚懿:[嗯?]
系统:[摄政王刚刚对你的态度,怎么说呢,好像想要把你吃干抹净一样。]
楚懿居然从它嘴里听到“吃干抹净”这个词,不禁有些惊讶:[怎么,你开窍了?]
系统:[我临时恶补了两百本爱情小说。]
楚懿:[怪不得你这些天这么安静。所以,得出了什么结论?]
系统:[结论就是,你今晚要完。]
[是吗?]楚懿却好像不太在意,[你难道想说,摄政王打算今晚酒后乱|性,把我办了?]
系统:[难道不是吗?]
楚懿没有回答。
他目光落在台下,大殿内一片刀光剑影,这俩人真刀真枪地打起来,全然不顾他人感受,许多大臣们都差点被剑气刀风波及,搬着桌子往后撤,生怕自己也一不小心成了这场宴会的“彩头”。
忽然,燕如尘在柱子上用力一踏,足尖借力纵跃,手中长刀闪着寒光,以千钧之势朝裴晏劈去,裴晏旋身一躲,刀刃堪堪贴着他身侧落下,只听“轰”一声巨响,直接把一张案几劈成了两半。
被吓醒酒的大臣们瑟瑟发抖,楚懿定睛看去,被燕如尘劈毁的位置其实没有人在——那应该是给薛霖预留的位置。
薛霖今晚称病没来。
刚才,摄政王该不会是故意站在那里等燕如尘劈他的吧?
嘶。
楚懿努力回想了一下和薛霖仅有的几次交集,隐约记得自己好像在他吐血的时候递上过一方手帕。
薛相啊薛相,他可真不是故意的,他哪知道摄政王连这都要记恨,这点醋都要吃呢。
他在内心祈祷薛霖人没事,又想起自己刚才还给五皇子递了一方手帕。
呃……
摄政王今晚该不会去暗杀西泠皇子,趁机挑起战事,把西泠灭了吧?
正想着,不远处那两道人影突然朝他接近,他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只觉眼前一花,一道劲风扑面而来,雪白的剑刃就从他案头划过,下一秒,他案头放着的金丝鸟笼被瞬间“枭首”,剑尖几乎是贴着猫头鹰的脑袋扫过,分明没有碰到,凌厉的剑气却斩下一根雪白的羽毛。
喂……
不要连小动物的醋也吃啊!
雪鸮被这动静惊动,睁开了眼,将脑袋转过一百八十度,看了看是什么东西敢在它头顶动土,看过之后,又若无其事地转了回来,缩起脖子继续睡。
楚懿赶紧让阿福把雪鸮拿走,以免这小东西活不过今夜,又让他收走了御座后面的银碗,再看一眼温亭所在的方向,发现这小皇子倒还算机灵,早就躲得远远的,倒是不会被裴晏“波及”。
与那日在殿外的“点到即止”不同,今日裴晏的攻势堪称凌厉,楚懿还记得上次是燕如尘追着裴晏砍,现在却完全反了过来,雪亮的剑身一次又一次朝燕小将军刺出,每一剑都刁钻狠辣地仿佛想当场要他性命,燕如尘被迫提刀格挡,不知是他刀法确实不如枪术,还是今天对手终于拿出全力,他竟渐渐被带入了裴晏的节奏当中,眼看着落了下风。
但燕如尘这种刀头舔血的人,竟是临危不乱,越挫越勇,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忽然他暴喝一声,拼着胳膊被剑刃擦出血口,强行和他拉开距离,瞬间从裴晏手中夺回主动权,开始了新一轮的攻势。
两人打得热火朝天,大臣们怕死的已经躲到殿内角落,不怕死的还在喝彩看热闹,正在这时,忽不知从哪里闪出一道人影,径直杀到两人中间,强行加入了战局。
楚懿一惊。
十七?
他不好好在梁上待着,跑出来干什么!
不过,十七的打扮和他预想中不同,他没穿那身暗卫的夜行衣,而是换了一身十分花哨的衣服,和之前某个表演中的装束有些类似,脸上戴着漆了金色油彩的面具,丝毫也看不出是个暗卫。
大臣们自然以为这也是宴会内容之一,很自然地接受了这个强行插入的“第三人”,两个人的争斗变成了三个人的争斗,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有楚懿有些头疼。
摄政王和燕小狗打打也就算了,十七没事出来凑什么热闹,他单论武功在这两人之下,现在那俩货已然杀红了眼,万一误伤他……他可不想看到十七因为这种事受伤。
他正想着要不找个借口让他们停下来,却发现加入战局的十七并没有像他想的那样很快落败,十七似乎对乱中取胜更加得心应手,他并不长时间和两人中的任何一个正面交锋,而是伺机捣乱,一会儿阴摄政王一刀,一会儿给燕如尘背后来一下,搞得两人不得不分出多余的精力给他,又要时刻提防真正的对手,没办法把他直接驱逐出局,这么走了几十招下来,一向从容不迫的摄政王都有些手忙脚乱。
楚懿打消了担心他的念头,开始安心看乐子——不知道为什么,他看着这仨人为他打得不可开交,居然觉得十分有趣。
可怜一干臣子们要为这三个男人的争斗和皇帝的恶趣味买单,还好薛霖今晚不在,不然的话,又要被气吐血了。
只听“铮”的一声,三把兵器绞在了一起,不知是谁用力往下一按,刀剑齐齐刺入地毯,三人都想把兵刃收回,又不想让对方收回,三把武器死死咬住,互不相让,一时间陷入僵持。
“好了,”楚懿适时地开了口,觉得他们再打下去非要打到明天,“朕已尽兴,诸位爱卿辛苦了,都请回吧。”
三人皆是恶狠狠地瞪向对方,不情不愿地抽回兵刃。
太监收走了兵器,三人各自回席,十七又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众人视野当中,楚懿环顾群臣,笑吟吟道:“还有哪位爱卿想要助兴添彩?”
武将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没人敢搭腔,之前扬言要向燕如尘请教的那位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自罚三杯。
楚懿本来也没指望还有谁敢上来,大楚最强的两个男人都在这了,现在上来岂不是自讨没趣?
也就只有十七这种不要命的,敢在这种时候横插一杠子。
他看着裴晏往御座这边来,这个素来镇定自若的男人终于也维持不住从容了,他气息有些凌乱,坐下时,楚懿甚至看他他脸上被划破了一道口子,正在流血。
伤明显是刀伤,但燕如尘和十七都用了刀,以楚懿的眼力,判断不出究竟是哪把刀伤的,只在内心感叹这人好狠的心,摄政王这么俊的一张脸,他居然下得去手。
裴晏被他注视,这才意识到自己脸上挂了彩,眼神一下子变得幽暗无比,他伸出手,缓缓将伤口流出的血迹抹掉。
楚懿难得看到摄政王吃瘪,不觉十分好笑,又不太好意思笑出声来,只得拼命忍耐,他咳嗽一声:“皇叔可要处理一下伤口?”
裴晏冷冷道:“不必。”
宴会已经接近尾声,虽然这除夕晚宴出了很多岔子,但好歹是顺利结束了。
宴席散场,群臣渐次退出,楚懿也在太监的簇拥下离开丹鸾殿,上了停在殿外的御辇。
刚一上车,他就发现裴晏竟跟在他身后,十分自然地伸手撩开车帘,上了他的车。
……也行吧,反正摄政王要回祈安殿也是往那个方向,他大度,捎他一程也并无不可。
谁料车辇才刚起步,就听裴晏道:“陛下怎不带上那西泠皇子一起?点名让他侍寝,却不和他同乘一辇吗?”
楚懿:“……”
还记得这茬呢?
看样子不跟他说透,今晚这事是过不去了,他只得叹口气:“朕只是跟皇叔开个玩笑,并非真的要让他侍寝。”
裴晏:“哦?”
“朕已经让阿福领他去住的地方了,”楚懿说着,看了看坐在对面的人,轻轻笑起来,“皇叔说朕让谁侍寝,就该让谁上朕的车辇?那皇叔现在在朕车里,难道——皇叔今晚想给朕侍寝吗?”
话音刚落,他们坐的车辇便颠簸了一下,许是驾车的太监被吓到,不小心扯了缰绳。
楚懿随口开的玩笑,本以为裴晏也会当玩笑开回来,却不想对方沉默片刻,轻声道:“并非不可。”
楚懿:“……”
不是。
啥啊?!
摄政王今晚绝对是喝多了吧,这种话都敢应?
他面露错愕地看着对方,正值深夜,车内光线昏暗,辨不清裴晏脸上的表情,只觉他嗓音低沉,语调略显玩味:“怎么,难道陛下觉得臣的床笫功夫不如一个十六岁的西泠皇子?”
……这是应该关注的重点吗?
不知道外面那驾车的太监作何感想,反正楚懿是快窒息了,他清清嗓子:“朕不是那个意思,朕只是觉得,这样有悖礼数。”
“有悖礼数?”裴晏发出一声轻笑,他倾身凑近了对方,“陛下让臣代为祭祖时,怎么不觉得有悖礼数?”
楚懿按了按眉心。
他就知道他说不过摄政王。
要是细数他这段时间违反的礼数,那他简直罄竹难书,相比之下,让摄政王侍寝貌似还不算什么。
他想了想,觉得这喝醉的男人真难缠,既然缠不过,不如干脆摆烂,于是他点点头道:“好,朕同意了,不过朕丑话说在前头——朕不做上面的那一个。”
当攻太累,咸鱼必不可能当攻。
车身又是一抖。
裴晏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似乎颇为欢畅,半晌他笑够了,声音比之前更低下去,低得有些发哑:“但臣会弄疼陛下。”
楚懿皱眉。
他不喜欢疼。
比起享受欢愉,他更不想忍受欢愉到来前的疼痛。
他的沉默让裴晏渐渐收敛了笑容,他没来得及再开口,车辇已经到了清和殿前。
两人下了车,径直进入殿内,楚懿已经累得不行了,在内心感叹参加宴会也是个辛苦活儿,虽然今晚确实大饱眼福也大饱口福,但他现在累得不想动弹,什么侍寝不侍寝的,他根本没有兴趣做那种事,只想睡觉。
他把摄政王一个人撂在屋里,自己去沐浴更衣,但愿这人有点眼力价,识趣自行离开,不要让他赶人。
洗完了澡,他打着哈欠回到寝室,却见一道修长身影停在龙榻前,正在给他铺床。
楚懿揉了揉眼,以为自己太困了眼花,再定睛细看,那不是摄政王又是谁——裴晏已经换下朝服,只穿了贴身的丝绸睡袍,又是那副清俊出尘,挺拔隽雅的谪仙模样了。
楚懿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开始寻找原本应该在这里给他铺床的太监。
“臣已经把他们都打发走了,”裴晏看出了他的意图,“今晚无论听到什么动静,他们都不会进来。”
楚懿:“……”
这些太监,到底听谁的啊!
他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眉宇间都染上倦色:“朕真的累了,皇叔,改日吧。”
“臣只是侍候您就寝。”裴晏朝他比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可以上床了。
楚懿将信将疑,但他实在太累,还是遵从内心的呼唤向龙榻走去,才刚坐下,对方便凑了上来,他正欲开口,却感觉一双手轻轻按在了自己肩膀上,不禁神色微怔,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那双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握过剑,也提过笔,掌控着无数人的生死,却也为了取悦他为他剥过小小一颗葡萄。
现在,这双手居然落在他肩头,为他按揉肩膀。
肩颈处僵硬的肌肉被一点点揉开,酸涩又舒服,他一时不知道摄政王到底在想什么,对方身上的酒气已经淡了,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湿润的香气,对方应该是洗过澡,又在沐浴完毕后点了熏香,极淡的沉香味道压住了清苦的药味,让这个男人身上的气味和以往任何一次闻到的都不同,清雅又悠长。
楚懿在这种香气中渐渐放松下来,这一整天所积攒的疲劳居然真的缓解了不少。就在他以为摄政王今天的“侍寝”就到此为止时,忽然感觉肩头一松,对方的手从他肩上移走,继而落在他腰间,解开了他腰间系带。
楚懿骤然惊醒。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跪倒在面前的人,脱口而出:“你干什么?”
裴晏指尖一顿,又继续下移,掌心擦过他的小腿,握住了他的脚踝:“侍奉陛下就寝。”
男人跪在他身前,楚懿只能看到他的发顶,看不到他的表情,就在他即将说出“放开朕”时,忽觉脚背一热——裴晏竟亲吻了他。
吻了他的脚背,吻了他的脚趾,楚懿呼吸停滞三秒,用力将自己的脚腕抽出,一脚踹在对方肩头:“你疯了?”
“臣没有疯。”裴晏抬起头来,他声音依然镇定,颊边的伤却为他平添一丝疯狂,那双漆黑眼眸中有不知名的情绪汹涌澎湃,像是幽井中困锁的蛟龙在激烈翻搅,几欲破井而出。
他欺身上前,转瞬就将楚懿困在了自己和龙榻之间,他的呼吸打在对方耳畔,比平日里更加滚烫,声带的振动仿佛就贴着他的听骨:“陛下说不想疼,那臣一定不让陛下疼。”
楚懿已经无暇思考了,他万万没想到最后事情竟会发展成这样,他看着那不可一世的男人纡尊跪在自己身前,以口侍君,脑中只剩一片空白。
帷幔晃动,西泠赠送的雪鸮正在鸟笼里打盹——之前那个金丝鸟笼被摄政王一剑斩断,阿福又给换了一个新的。
夜晚是雪鸮活动的时候,它似乎要比白天精神一些,朝着殿内传来动静的方向探了探头,睁大了一双圆溜溜的眼睛。
它听到不知是谁急促的呼吸声,以及困于喉间将吐未吐的叫喊。
雪鸮在笼子里轻轻扇动翅膀,这鸟笼太小,不太够它活动,它歪了歪头,觉得自己坚硬的喙应该能啄断细细的金丝,却又懒得去啄,它对于探索外面的世界兴致缺缺。
终于它像是舒展够了一般安静下来,打了个哈欠,再次陷入睡眠。
*
西泠送来的雪鸮睡得很好,可西泠皇子本人却彻夜难眠。
他被楚懿安排在了众多寝室的其中一间,阿福带他过来时,他刚好看到摄政王和楚懿从同一架御辇上下来。
来的路上阿福向他介绍了皇宫的大致布局,他也知道摄政王应该住在祈安殿,而不是清和殿。
出于好奇,他躲在暗处偷偷地观察了一会儿,发现摄政王并没有把楚懿送到地方就走,而是和他一起进了屋。
进了同一间寝室,摄政王,和大楚天子。
晚宴上摄政王亲吻楚懿手心的画面仿佛还在眼前,温亭躺在床上,直愣愣地瞪着床顶悬挂下来的帷幔,手脚冰凉地拉着被子——他睡不着觉。
摄政王,是去给楚君侍寝了吗?
楚君今晚没有点他,是因为已经有了人选?
但是,这个人为什么会是摄政王?
连摄政王都要给楚君侍寝?
连摄政王那样的人都要以色侍君,那他这个被送给楚君的男宠,还可能逃得掉吗?!
他越想越害怕,拼命把被子往上拉,直到遮住自己的脸,可偏偏在晚宴上喝了太多酒,他现在很想如厕,加上紧张,变得更想了。
他终于忍不住爬起身,蹑手蹑脚地离开房间,却发现原本候在外面的太监不见了,他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完全没记住皇宫的布局,不知道如厕要往哪边走,无比后悔之前因为不习惯而拒绝了阿福说要在房间里放恭桶。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被风吹得更想尿了,只好咬牙,随便选了一个方向走去,想着走远一些肯定能碰到人,只要碰到人就能得救。
谁料他才刚走出去没多远,路过一间寝室,突然听到里面传出了动静。
急促的、克制的、激烈的……他吓得脸色一白,连忙躲在了柱子后面。
刚刚那是什么声音?
他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
“小殿下,小殿下!”阿福小小声喊他,“小殿下,您快些过来!”
温亭听到了他的声音,急忙离开这根柱子,往对方那边走去,便听阿福松了口气:“您可算过来了,摄政王不让奴才们在此处逗留,离得太近,摄政王要发怒的。”
温亭脚步一停。
摄政王?
所以,刚刚那声音……的确是摄政王在侍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