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 60 章
温亭被吓得一缩脖子, 急忙结束了和燕如尘的争执:“那个……我去把小白放出来玩会儿。”
这几天那只懒散的雪鸮难得有精神,温亭每天都会放它出来让它逮几只猎物,多半就让它自己吃了, 有时候逮到特别肥美的,也会拿去让御膳房加工。
小皇子找了个借口溜掉,燕如尘也不好继续留在这, 他一勒马缰:“那陛下,臣也回了,陛下不要忘了给臣找春宫图哦。”
楚懿:“……知道了。”
燕小狗一句“别忘了给我找春宫图”让皇帝陛下彻底熄火,他目送对方离去, 又将视线移回刚刚被他射中的兔子上。
阿福已将那支箭连同兔子一起从地上拔了下来,呈到楚懿面前:“陛下。”
楚懿:“嗯。”
看箭尖上所沾泥土的痕迹, 射入地面的部分却也并不多,但这已经是他所能射出的最大的力道了, 目测不过几十米的距离,已经消耗殆尽。
所以说, 能一箭射下空中的大雁,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他再次感叹了一下这些会武功的古人不能用寻常眼光去看, 同时下意识地摸了摸手里的弓。
这种拉弓的感觉, 有些熟悉。
刚刚射箭命中的一刹那,他脑子里又有什么遗忘已久的记忆冒了头,恍惚之间, 他记得这种命中猎物的感觉,不是命中箭靶, 而是鲜活的、会动的, 真正的猎物。
那一瞬间他的心跳加快了, 记忆中的自己似乎因此而双手发抖, 他内心充斥着恐惧,恐惧的来源是一只被他亲手用箭矢射伤流血,惨叫不止的兔子。
那个时候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兔子也是会叫的。
六艺是成为一个皇帝必不可少的修习课程,这其中不仅包括礼乐书数,还有御射。
骑马射箭,这些他全都学过。
依然是由摄政王亲自教导,他没有别的老师,裴晏就是他的老师。
他第一次骑马,是裴晏扶他上去的。
第一次射箭,是裴晏握着他的手,帮助他拉开弓弦。
至于那只兔子,也是裴晏让他射的,活的动物,即为“活靶”,那是考验他射术是否过关的最后一环,但他依稀记得,他始终没有及格。
原因无他,他不敢。
不敢射杀活物,更害怕看到它们流血。
那时裴晏是怎样的表情?他不记得了。
在那些记忆的片段中,他通常是看不到裴晏的脸的,大多只能听到他的声音,起初他以为是小孩子的视角不够高,可后来发现即便是长大以后的记忆,也依然看不到对方的脸。
现在想来,也许是他在刻意回避对方的视线。
因为不想从裴晏眼中看到失望。
楚懿皱了皱眉,又一次怀疑起自己和原主的关系来,虽然现在种种迹象都表明他和原主可能是同一个人,可他潜意识里却不愿相信,他难以想象自己曾经会是一个懦弱胆小,时刻看摄政王的脸色行事,怕血,连一只动物都不敢杀的小皇帝。
他能在原主身上找到的唯一能被称为优点的特征,似乎只是“勤勉”。
勤勉……
那是他永远不可能具有的长处。
他和原主明明截然相反,像是手心与手背,又为什么偏偏是同一个人?
原主身上的一切特质他都不具有,而他所拥有的一切,在原主身上寻不到半点痕迹,不单单是性格,还有……情感。
曾经的他对裴晏,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
仅仅是敬畏,是依赖吗?
他的记忆和感情就好像是老式的相机胶卷,明明上面存在图像,却无法看到,需得经过一定的时间和步骤来冲洗,才能让上面的影像逐步显现。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变得这么支离破碎,但他可以确定的是,这绝非单纯遗忘这么简单。
“陛下,”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摄政王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身后,看向阿福手里捧着的兔子,“陛下看着这只兔子出神这么久,在想些什么?”
楚懿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摆摆手让阿福把兔子拿走:“朕是在想,这兔子怎么做好吃,这几日御膳房换了不少花样,朕却也吃腻了——皇叔可听过‘麻辣兔头’?”
裴晏:“嗯?”
摄政王什么都会,唯独不会吃辣,他听到那“麻辣”二字,表情变得有些微妙:“陛下还是少吃些辣为好,小心上火。”
楚懿心说他要是上火了,那得是纪太医的锅,他不甚在意地又从箭筒里抽了一支箭,试图瞄准远处的猎物。
裴晏看着他道:“陛下这般射箭,容易伤到肩膀。”
楚懿没有看他:“那应当如何?”
“臣记得臣以前教过陛下正确的拉弓姿势。”
“多年不曾挽弓,确有些生疏了,”楚懿偏过头,“不如,皇叔再教教朕?”
裴晏稍作犹豫,还是飞身上了他的马,坐在他身后,捏了捏他的肩膀和胳膊,帮助他调整姿势,继而握住了他挽弓的手。
这男人掌心一如既往的温暖,楚懿能够感到手指被他按住所带来的压迫力。
这样的姿势,两人间的距离未免过于近了,他感觉到对方的鼻息就打在自己颈侧,温热的,带着一点点潮意。
裴晏说话时,声带的振动甚至就在耳边,他听到对方略显低沉的嗓音,随后手指上的压力愈发加紧,弓弦被完全拉满,向着最远处的一只猎物一箭射出。
只听“噗”的一响,紧接着是其他动物受惊逃开的骚动,这么远的距离,楚懿甚至看不清射中了什么,他连瞄准那只猎物都办不到,裴晏却能轻易将它射中。
即便是现在的他,也要对摄政王生出些敬佩来,那么昔日的小皇帝,被裴晏这般握着手教习射箭时,又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那时可已经不是六岁的孩子了。
十几岁的少年人,正是春心萌动的时候,在这样近距离的肢体接触中,看到裴晏一箭射中百米开外猎物时的神武,他内心真的只有崇敬吗?
他为什么不敢去看裴晏的表情,不敢让他失望,是单纯怕自己达不到他的期望,做不好一个合格的帝王,还是说……认为自己不够格站在他身边?
“陛下这次可记住了?”裴晏给他演示完毕,松开了他的手。
“记住了。”楚懿说。
他本来也没忘。
肌肉记忆是最不容易遗忘的东西,他只不过是故意做错,想让裴晏再指点他一次,体验一下当年的感觉而已。
太监及时将那只猎物捡了回来,拔下上面的箭,递到两人面前,裴晏看了说:“看样子臣打到的这只要更肥一些,做麻辣兔头,也能多啃些肉。”
楚懿不置可否,裴晏又道:“陛下还继续打吗?”
“不了,”楚懿把弓箭交给阿福,“直接抓吧。”
本来射箭也只是玩玩,体验体验打猎就得了,要做一盘兔头怎么不得十只二十只兔子,等他打完,天都黑了。
裴晏率先下马,而后伸手扶他,把楚懿从马背上接了下来。
太监和侍卫们已经去抓兔子,围场之内一时间鸡飞狗跳,楚懿不想被扑腾一身土,先行回了行宫。
晚上,他如愿以偿吃到了麻辣兔头,虽然是他让17找的菜谱,又交给御膳房让他们去准备的,但可能是古代这辣椒和现代的有所差别,麻味倒是够了,辣度还差一些,所以口感就有那么一丢丢怪——总之,不算太过瘾。
一盘兔头他吃了半盘,剩下的拿去给温亭和燕小将军分了,把他们辣得直找他要牛奶。
摄政王则吸取教训,无论如何也不肯吃,楚懿看不起他这种不敢尝试的行为,骂了他一句“裴九安你不算男人”。
……于是当天晚上,他又被迫体验了一把摄政王的“男人”。
*
楚懿总共在行宫住了一个月,期间隔三差五就被裴晏搞得腰酸背痛,终于在吃够野味也泡够温泉之后,他结束了这场春游,回到皇宫。
车马穿过城门进入皇城,他特意让他们走得慢一些,也没有提前清空街道,他撩开车帘,还能看到在道路两旁避让车马的百姓。
百姓们虽然不知车里坐的是谁,但这么大的阵仗,怎么不得是位高官,因而原本待在家里的也出来看热闹,一时间道路两侧人满为患,有玄麟卫夹道护送,倒也算秩序井然。
楚懿的视线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看到一张张形形色色的脸,这些人大多面容普通,衣着普通,但他们脸上流露出的基本都是好奇,并无苦痛与惶恐。
有心情也有时间在这看热闹,说明日子过得还不错。
至少在虞城,在天子脚下,是百姓安居人民和乐之景。
这应当是原主所希望看到的吧?
他到“死”也没能出宫亲眼看一看,自己倒是替他见到了。
楚懿正想着,忽听见人群中传来一阵骚乱,有人道:“你们怎么还在这看?知不知道那车里坐的是谁啊?”
旁边不明所以的人问:“谁啊?”
“摄政王啊!”
“摄……摄政王?!”
“是啊!都别看了快走快走,万一不小心触了那位的霉头,可是要掉脑袋的!”
消息瞬间一传十十传百,围观的人群一哄而散,楚懿眼睁睁看着原本拥挤的街道变得空空荡荡,有些目瞪口呆地放下了车帘。
这些人嚷得这么大声,到底是想被注意到,还是不想被注意到呢?
摄政王要真像他们传的那么残暴,首先那几个散播消息的就得人头落地。
楚懿神色怪异地看向坐在对面的人:“皇叔还真是……凶名在外啊。”
裴晏正在悠哉喝茶,丝毫没把方才的喧闹声放在耳中,闻言冲他一笑:“陛下过奖了。”
楚懿:“……”
并没有在夸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