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系统空间（三）
楚懿愣在当场。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染血的名牌, 有什么深埋已久的记忆从脑海深处被唤醒。
这东西……他见过。
在第一次见到十七，故意逗他让他脱衣服时, 看到了这个被他缝在衣襟内侧的名牌。
所以这件衣服是十七的。
名牌上染了血……那十七呢？十七受伤了, 还是死了？
等等。
小世界中的物品不能被带回系统空间，那么这件衣服也应该是数据才对。
他试着将衣服的一角还原成数据，果然泛起了淡蓝色的光点。
是数据。
也就是说, 他是故意用数据模拟了这样一件衣服，收纳在房间里的。
为什么？
楚懿忽然感觉脑袋针扎似的疼了起来, 他蹲下身，伸手捂住额头，太阳穴一阵突突狂跳。
17飘到他身边，有些焦急地围着他转：“宿主……”
裴晏也注意到他的异常，陪他一起蹲了下来，轻轻搭住他肩膀：“子钰？”
楚懿忍过了这阵子疼, 脸色有些苍白, 他已经隐隐地猜到了什么——之前在世界里时他就发现了，他没有关于十七结局的那段记忆。
他抬头看向飘在面前的机械球：“我是不是还有什么记忆没有解封？”
“唔……”17电子屏幕上的竖线眼睛心虚地滑向一侧。
“你果然知道点什么，”楚懿缓了口气，在裴晏的搀扶下站起身, “所以从一开始, 你就已经和主系统串通好了, 故意在世界中诱导我, 是不是？”
“……真的没有！宿主我真的没骗过你，当时我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也没想那么多, 虽然我知道这个任务肯定是为你量身定做的, 但我以为它能够完成呀！我要是早知道什么都不用做就能完成任务, 不早就跟你一起摆了吗？”
楚懿：“。”
似乎也有理有据。
17：“是上次我回来充电，主系统才把一切告诉我的，他知道我不擅长撒谎，所以没有一开始就把计划内容告诉我，怕我不小心透露给你，反而会出岔子。”
“那这件衣服又是怎么回事？”
“如你所料，宿主确实还有最后的一段记忆没有解封，如果你想要回去的话，我现在就可以给你。”
楚懿皱眉：“在你手里？”
“是上次回来时，主系统交给我的，说等到宿主任务归来，随时可以将它归还给你。”17说，“不过，宿主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楚懿沉默下来。
他能够猜到那段记忆一定会让他非常痛苦，否则也不至于被单独封印，但如果他不把记忆要回来……
他五指攥紧了手里的衣服，用力闭眼，再睁开时，神色已恢复正常：“解封吧。”
机械球眨了眨眼：“好。”
蓝色光点从它身体里飞出，落在楚懿掌心，楚懿凝视了它一会儿，慢慢合拢五指。
光点融进身体，记忆当中最后一块缺失的碎片终于被补全，他看着手里的衣服，被遗忘的片段渐渐清晰，像是在一面镜子上擦拭水雾。
他想起来了。
十七最后的结局。
国破那日，虞城里只剩下他和玄麟卫，这些甘愿留下来的将士们皆心有死志，宁可战死，和大楚共存亡，不肯向西泠投降。
那是螳臂当车，是负隅顽抗，当他们的尸体被西泠铁骑踏平，大军轻易杀进了虞城，将大楚国君所在的城楼围得水泄不通。
楚懿身边的暗卫死的死伤的伤，到了最后，就只剩下他和十七，视线所及处，全是残肢与鲜血，他记得那一天的天空是灰色的，看不到一点太阳。
终于连十七也倒下了，他扑倒在他脚边，暗卫在战斗中瞎了一只眼，四肢只剩下一条左腿尚在，他已经站不起来，却还要用牙齿咬住那把腰刀，像是一头穷凶极恶的狼，用猩红的眼睛瞪着所有胆敢靠近的敌人，誓要与他们战斗到最后一刻。
楚懿蹲下身来，颤抖的指尖触上他满是鲜血的脸庞，用掌心盖住了他的眼睛，嗓音哽咽着说：“可以休息了。”
暗卫松开了牙关，沉重的腰刀坠地。
好多的血……
或许他记错了，那一天的天空不是灰色，而是血腥到极致的红。
他听到系统17声音沉闷地说：“宿主，其实我根本不该是17号系统，我原本是1号系统，是你一定要喊我‘17’。”
17……十七……
“子钰？你还好吗？”
裴晏的呼唤声传进耳中，将他从那梦魇一般的画面中解救，他下意识地抓住了对方的胳膊，仿佛不这样做就会立刻摔倒，他剧烈地喘着气，眼前一阵阵发黑，心口疼得像是被刀插烂。
裴晏急忙扶他在沙发上坐下，将他抱进怀中，轻拍他的后背，在他耳边低声安抚：“没事了，子钰，没事了。”
熟悉的气息和温热的体温将他笼罩，终于渐渐驱散了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楚懿慢慢地呼出一口气，总算是缓了过来，睁眼道：“我没事。”
那些画面的冲击力太大，即便是现在的他，也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
他强迫自己放空了一会儿，才继续去回忆当年的事。
他以前始终以为自己死时没有强烈的执念，现在才知道他不仅有，而且比其他人更加强烈，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亡国，不想让身边的人一个又一个离去，他甚至渴望能以自己的牺牲换所有人回来。
被带回系统空间后，他悲痛又绝望，一度浑浑噩噩，把自己关在小房间里封闭自我，而这件衣服，是他以宿主的权限模拟出的第一件物品。
十七死时穿在身上的衣服或许并不是这样的，至少上面沾染的血应该远比现在多得多，他凭借印象和想象用数据模拟了它，抱着它在漆黑的房间里缩成一团。
那时系统1号刚刚和他绑定，甚至还没有选择外形，以初始状态的蓝光飘在他身边，他顾不上这个新生的系统，只不停地嘟囔着“十七”。
17确实不是十七，是他硬要给它安上这个名字，假装它是那个为他血战到死，在他怀里咽气的暗卫。
后来，他自闭的时间太久，主系统看不过去，决定帮他一把，于是有了17之前跟他说的那两个选择，他决定暂时封印记忆，忘掉过去，以全新的人生重新开始，直到他有能力直面过去的那一天。
裴晏慢慢从他手里抽走了那件破破烂烂的黑衣，将它小心放回收纳箱中，而后把之前楚懿没喝完的可乐替换到他手里，轻声道：“都已经过去了。”
都过去了。
的确，那甚至已经是三百多年前的过往，可现在想起来，依然历历在目。
楚懿喝了一口可乐，苦笑道：“还好你当时走得早。”
“嗯？”
“我说，还好你死在了回凉州的路上，不然的话，最后一个死在我身边的人，恐怕就不是十七了。”
裴晏皱了皱眉：“死在回凉州的路上？”
楚懿愣了一下——他忘了他还没跟裴晏说这些。
现在已经没必要再跟他隐瞒，但是要让他解释，以他现在混乱的思维，恐怕有些困难。
“我来说吧，”17主动为宿主分忧解难，“你们所在的世界，是一本名为《末楚》的小说，宿主刚刚说的是这本书原本的剧情。”
之前裴晏阅读的那些手册里，已经向他科普了何为“时空穿书局”，他也知道了楚懿的身份是个穿书者，他们的世界其实是本书，但关于这本书的详细内容，还并没有人告诉他。
17向他详细地解释了一切，最后道：“按照我们这里的时间来算，从宿主成为穿书局员工至今，已经过去了343年，也就是说，你们所在的世界在343年前迎来了结局，因为某种原因，这个世界的主角楚懿被绑定为宿主，开始了他的穿书生活，历时327年，完成了99个任务，而最后的一个任务，就是回到他原本的世界，改写结局。”
“原本已经顺利走完结局的书，是不受穿书局干预的，那么如果想让宿主回到世界当中，就只能人为地制造bug——这是违规，但主系统还是做了，他制造出一个‘主角意外身死’的bug，并借此下发穿书任务，将任务分配给宿主。”
“你可以理解为，《末楚》这个小世界在故事结束的327年后，被主系统读档重来，就相当于游戏的二周目……呃，你知道什么是二周目吗？”
裴晏经它一番解释，大致懂了：“所以，这个‘读档’的节点也是‘主系统’故意设计的？”
“是的，宿主的愿望是改变所有人的结局，也包括你，那么就需要读取到一个你们还全都活着的时间节点，但又没必要往前读太多，没人会喜欢从出生开始从头打一遍吧？那样还增加系统运算量，得不偿失，所以卡在你回凉州之前，最合适不过了。”
“但那时候距离我死只剩三天，”裴晏的神色忽然阴沉下来，“你们是不是过于极限了？”
“呃……这个……”17心虚地移开了竖线眼睛，“总、总之，你明白了就好。”
“但还有一个问题，”楚懿抬起头，经过长时间的冷静，他头脑已经完全清醒了，“到底是什么让主系统不惜违规，人为制造bug也要帮我，你还是没有解释。”
“说到这个那可就……”
“宿主17号，听到请注意，宿主17号，听到请注意，”突然响起的播报声打断了17的话，“请速来任务大厅，重复一遍，请速来任务大厅。”
这是系统空间的内部播报，一般由主系统下达，只有被点名的宿主会听到，如果他没有理会，那么五分钟以后会再播报一遍，直到他执行了主系统的指令。
现在楚懿显然没有心情去什么任务大厅，他有点烦躁地揪了一把自己的头发：“不是现在就要给我下发任务吧？就算我欠了账，也不必这么快。”
“这个，应该不是……”
“对了，”楚懿看向机械球，“你不是说你其实是1号系统，那我也应该是1号宿主才对，这个17号……其实不是在叫我，对吧？”
17：“……”
它真是无语啦，宿主为了不干活真是什么借口都找得出。
“宿主你醒醒，是你硬要抢占17号的，现在我就是17号系统，你也是17号宿主，原本的1号系统和宿主已经空了出来——这种时候就不要耍小聪明了好吧？”
“……可你还没给我讲完。”
“等下自然会有人给你讲，”17飘到他身后，开始用身体顶他，“快点走吧宿主，五分钟一次播报真的很烦的，要是你十分钟还没过去，我要被迫开始振动了。”
“那好吧，”楚懿叹气，他确实有点受不了系统的“振动模式”，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回头看向裴晏，“走吧，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