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黑户
相比男不束发女不遮面,人们衣着暴露举止大胆的奇怪仙境,每年都来寺庙小住的虔诚香客不足以为奇。
老和尚说祝笙是佛的有缘人,留他在寺中暂住,厢房空着也是空着。
祝笙初来乍到无处可去,道谢后便应了下来。
推门进了房,房内陈设一改院墙的破败萧瑟,布置雅致:
屋内立着绨素屏风,墙上挂着四君子,雕花木床旁放了只荷茎色花瓶,瓶中斜插着两枝垂丝海棠,在烟青床幔下,虽艳无俗姿。
除了腰间乾坤袋和手中不渡剑,祝笙没别的行李可收拾。
他现在用不了乾坤袋,不渡剑也无法收回,最重要的是……
无殃仙君垂眸看了眼身上满身血污的剑宗制袍,失了修为,连最简单的清洁术法都用不出来。
眉心正拧着,敲门声响起。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和尚站在门外,声音脆生:
“我来给你送干净衣服。”
小和尚名叫玄时,是老和尚的小徒弟,被师父叫来跑腿,临走还把祝笙换下来的脏衣服抱走了,说给他洗干净了再送回来。
傍晚祝笙在寺庙周边转了一圈,仍然未发现境眼。
除了鸟虫之外什么都没遇到,一无所获。
另一边,寺庙厨房。
看着玄空把电磁炉的火力调至最小炖豆腐,玄时托着下巴思索:
“师兄,后院新来的那位香客好像是乡下来的,连电灯和热水壶都没见过。”
“穿着打扮像个混二次元的,师父让我送去的衣服也是好几层,三伏天也不嫌热。”
“他到底是谁啊?师父竟然让他住进最左边那间厢房。”
他长这么大,那间房就没见有谁住进去过,一直空着不说,师父还让他们天天打扫。
被子两天一晒换,还要用一种特别好闻的香来熏房间。
如今却让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住了。
玄空拿出手机继续播放《华严经》,一边拿出《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开始做,嘴上道:
“不如操心自己还没动的暑假作业?”
玄时立马泄气哀嚎,抱怨自己一个小和尚怎么还要上学读书做作业。
玄空解数学题的笔没停:“因为我佛不渡文盲。”
玄时:“众生平等!”
玄空怜爱地看鼓着腮帮子的师弟:
“文盲连经书都看不懂,佛祖想渡你都找不到人。”
玄时:QAQ
好、好有道理!
这样一说,比起一页未动的暑假作业,后院那一个比一个奇怪的香客,在年仅十一岁的玄时心里,就没这么重要了。
来了新客,晚餐准备丰盛。
进了斋堂见了桌上的斋饭,祝笙脚步顿了顿。
这一桌说是斋饭也不恰当,毕竟寻常斋饭是不见荤腥的。
老和尚往玄时碗里放了只卤鸡腿,笑着对祝笙解释:
“两个孩子都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得保证营养均衡。”
‘营养’一词对祝笙来说也十分陌生,但能大致理解。
无殃仙君见过肆意潇洒的酒肉和尚,并不奇怪。
佛在心中,不拘小节。
……
夏日入夜迟,但山中气温降得快,出了斋堂凉风拂面,祝笙觉出一丝冷意。
祝笙感受到了这仙境的奇妙。
步入化臻境后,修士便无需进食,亦不会感到饥饿,一呼一吸都在吸纳天地灵气。
他如今已是渡劫境巅峰,入这仙境不过半日,竟跟凡人似的需食五谷了。
回到小院,祝笙看见他隔壁那间房亮着灯。
另一位香客方才没在斋堂,想是不与他们一起用餐。
虽是一墙之隔,但上山之后祝笙一直没见过对方,不知对方是一直未出门还是刚回房。
无殃仙君没有热络的心肠,如玉眼眸在那透着微光的窗上略扫过,回了自己房间。
名为‘电灯’的物件比他乾坤袋中那几颗上好的夜明珠还好用,整个房间亮如白昼。
无殃仙君站在灯下盯着瞧了许久,没看出此物件运作道理,也没在上面感受到丝毫灵力。
仙境,有许多他从未见过的东西。
洗漱后祝笙手摸上开关,最后到底没关灯,合衣抱着不渡剑躺上床。
隔壁传来轻微动静,是脚步声,听动静,隔壁住的应当是一个男人。
又过了许久,隔壁熄了灯。
理智和本能告诉祝笙今晚不能真睡,可随着夜深,身体和眼皮愈发沉重……
祝笙彻底陷入黑沉梦境之后,熄灯许久的隔壁突然亮了。
‘吱呀’一声细响,隔壁整日紧闭的房门轻轻打开,最先露出的是一只修长分明的手。
老和尚站在院里那颗老桃树下望月亮,听见动静头也没回:
“不去见见他?”
声音放得很轻,不知是怕惊醒天上皎皎清月还是睡下的人。
比老和尚高半个头的男人在身后站定,目光落在那唯一亮着灯的房间,良久才缓缓开口:
“已经见过了。”
月光映照下,男人的脸色看上去比普通人白上两分,嗓音低而冷。
碎玉撞冰似的好听。
老和尚瞥了男人一眼:“站在一旁偷偷瞧一眼,也算见过了?”
男人没接这话。
面容十分得道高僧的老和尚,翻了个和自身气质极不相符的白眼,换了话题:
“他修为有损,如今跟普通人没什么分别,要想恢复得多花些时日。”
“而且,他似乎以为自己是入了什么幻境迷阵。”
男人点头:“见他第一面我就意识到了。”
老和尚:“如今世间灵力稀薄,修士凤毛麟角,修道成仙只存在传说当中,就算他恢复修为,也无法更进一步。”
无殃仙君一心向道,如今到了这里,道没了……
老和尚叹气:“依照他的性子,他不会一直待在山上,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一阵风起,在祝笙房间虚掩的木窗被吹得‘嘎吱’作响前,男人抬手散了风。
见男人走上前去关窗,老和尚在心里直摇头。
该说的都说了,眼不见为净。
老和尚人走到院门,忽然一拍脑门自言自语:
“山中蚊虫多,里面那位细皮嫩肉的,如今又没了修为,夜间别被什么毒虫咬了才是,今夜降温,也不知道他房里被子够不够暖,床板会不会硬……”
老和尚自说自话地走远了。
月凉如水,男人身披满身月光站在房前,许久后,蓦地轻笑一声。
最后男人也没推开那扇触手可及的门,捏了安神术法,布完结界便回了自己房间。
***
昨夜什么时候睡着的祝笙已经忘记了。
他昨晚做了一个梦,梦里天降异象,河溪逆流,飞禽走兽相继奔逃嘶鸣。
冲天血光中,他看见了一柄纯白的剑。
朦胧梦境中看不真切,那或许不是剑而是其他什么东西。
这个梦十分短暂,他来不及观察更多梦就散了,接下来一晚安眠,未再沉在梦境之中,
坐在斋堂时,祝笙还在思索那血色梦境是何预兆。
今早依旧是他们四人用餐,老和尚吃饭时没那么多规矩,祝笙就听玄空说要下山,取之前补办的什么身份证。
祝笙在旁安静地听了一阵。
这身份证似乎是比路引和籍牌还重要的东西,在这仙境中是人手一份的东西。
用处颇多。
玄空的身份证因为粗心弄丢了,又重新办了一个。
端坐的无殃仙君放下竹筷,看向玄空:“不知这身份证去何处领?”
破境毫无头绪,不知会在此逗留多少时日,若那身份证在这世界如此重要,他也当备有一份。
玄空看他:“身份证?当然是去派出所办啊。”
玄时咬筷子,连他这个小学生都知道身份证去哪里办,这人比自己大上却什么都不知道,别真是哪个深山老林来的吧?
祝笙又问:“人人都可以领吗?”
乾坤袋无法使用,如今的无殃仙君身无分文,若是办领身份证需要银子,便只能算了。
听了祝笙这话,玄空看他的目光终于带上了丝疑惑:
“你没有身份证吗?”
见祝笙摇头,玄空立马转头看向老和尚:
“连身份证都没有,你带回来一个黑户??”
作为一个受过教育的和尚,玄空原本觉得师父带回来的男人虽然头发长了点、衣服穿得古里古气了点、浑身冒的仙气多了点、看着不食人间烟火了点……
这都不是问题,但要是这个长发和仙气一起飘飘的男人是个黑户,问题就大了。
顶着徒弟灼灼目光,老和尚微微一笑,问祝笙:
“祝施主想办身份证?”
昔日的太子殿下,也没料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黑户,默了片刻才点头。
老和尚慢悠悠喝了口粥:“好办,我可以帮你。”
玄空瞪大了眼看他,眼里那意思——
师父你在说什么东西,给一个黑户上户口还好办??
祝笙不知内情,道了句劳烦,等他修为恢复一些,可取灵石酬谢。
老和尚笑得十分高深莫测:“举手之劳。”
玄空、玄时:“?”
帮黑户上户,零食酬谢就够了?
***
十几分钟后,玄空带着祝笙一同下山,还跟着闹着要下山玩的玄时。
玄空对自家老和尚那句‘只管带祝施主去办,为师已打点好’持怀疑态度。
出家人不打诳语,但这个出家人要吃肉还爱玩手机斗地主的话,说这句话时便没什么说服了力了……
他们师徒三人虽然住在这破寺庙里,但玄空一直认为他们不是真正的和尚。
最多算佛的信徒。
玄空看了身旁的人一眼。
平日他就算话少的,没想到这位更是惜字如金。
山道这么长而冷清,玄空还是找了话题:
“办身份证的话,你这样……应该不行。”
玄空指的是祝笙头发:“得先去剪头发。”
祝笙侧头看他:“剪发?”
“没错。”玄空点头:“还有,你衣服最好也换一下。”
一旁的小玄时也煞有其事开口:“城里人正常情况下都不你这么穿。”
玄时说完,祝笙记忆拉回到昨日,想起了城里人的穿着打扮。
想到那衣不蔽体裸露四肢的衣物,面对数十高手仍面无波澜的无殃仙君:……
仙君的眉头立时拧紧了!
……
与此同时另一边,有一男一女两人在山道歇息,男的仰头喝掉半瓶矿泉水,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山路抱怨:
“我真服了,张导在哪里录节目不好,非看上这桑山,我们爬上来就要了半条命,那些娇贵的明星顶得住吗?”
女人擦了擦汗:
“就是怕那些嘉宾们顶不住,这不派我俩来探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