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末日余晖
末世洪水爆发前最后两分钟, 谔亚方舟的船体开始轻微摇晃。
起初呆在谔亚方舟里的人根本没把这当一回事, 他们以为这不过是一次普通的地壳运动。
毕竟他们的船建在乌苏里山脉——一个地壳活动频繁且海拔逐年增高的地方。
谔亚方舟三楼宴会厅。
现场演奏乐队吹着萨克斯，无数人面上带笑的和中意的对象相伴而舞，女士们裙摆飞扬旋起一朵朵好看的浪花。
俊国最著名的音乐家们在这里只是一个小小的乐手，是船上可有可无随时都能被消失的员工。
觥筹相错, 酒醉奢靡, 一派歌舞升平，完全不知死神挥起的镰刀就要落下。
端着托酒盘在宴会厅中不断穿梭的身影, 全是耳熟能详的面孔。
享誉全世界著名的男女演员在这里只是微不足道的服务员。
谔亚方舟中他们没有尊严，他们只是那些达官显贵的乐子，是未来谔亚方舟上无聊生活的调味品。
他们没有资格也没有权利拒绝任何一个正式客人, 无论他们想做什么。
梅里斯身穿超短裙制服, 带着仿佛刻在脸上的笑容卑微且讨好的游走在众多客人之间递送酒水，期间笑靥如花的无视任何触碰到她的咸猪手。
谁知道她原来是俊国著名的国宝级女演员？
谁能明白她的内心在哭泣，每一天都处在崩溃的边缘？
她被骗了，不, 或许说他们这些人无一例外都被骗了。
砸锅卖铁傻乎乎的相信他们, 给了自己的全部身家, 结果换来的却是地狱。
有船票的他们不是谔亚方舟上的正式船客, 他们不过是一群猪猡，是正式船客解闷时的乐子。
“梅里斯我们一起去船上逛逛吧, 要知道船上藏着很多别人都没有发现过的秘密空间呢。”男人色眯眯的上下打量着梅里斯说到。
“好的先生, 只是麻烦您要等一会儿，我这边工作结束就立马来找您。”梅里斯笑容满面答应到。
说完她微微欠身, 随后便端着托盘转身向其他区域走去。
男子点头允许, 眼神死死黏在梅里斯身上, 依依不舍的看着她离开。
梅里斯不敢拒绝, 因为那些敢拒绝要公平的熟面孔无一例外全都悄无声息的失踪了，而她一点也不想了解他们去了哪里。
“啊！”女士惊慌失措的尖叫出声。
船体再一次上下晃动，明显这次的震感比之前还要强烈。
“噼里啪啦”，无数餐具碎落一地，头顶的吊灯也开始轻微的左右摇摆。
可是，宴会厅里的众人依然没把这小小的颠簸放在心上，反而在无数玻璃制品碎裂声中放声大笑，更有人搞怪的用力跺着脚下的地板并随着地板起伏。
灰蓝色眼睛穿着蓝色礼服的女人蹬着一双十公分的恨天高重心不稳的扑进她的男伴怀里。
“甜心，这晃动来的可真及时。”
同色系的西装男满脸笑容，他心满意足的搂着他心仪的姑娘说到。
四目相对，两人眉目传情，两人顿时笑作一团随着船体的摇晃贴在一起，暧昧不明的视线焦灼，小小的颠簸对于他们而言不过是情趣罢了。
走廊里，汉斯瞳孔缩小，惊恐的握住走廊上设置的把手。
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他神情恍惚的快速向魔法公会的会议室奔去。
地板小幅度的划出波浪，此时的走廊就像是通往地狱的入口，汉斯头晕眼花，惊惧之下他慢慢的停下步伐。
脑子里嗡嗡作响。
这是哪里？他要去干什么？
汉斯两眼发黑，突如其来高强度的奔跑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要干嘛来着？
仿佛失忆，脑子里一片空白，汉斯喘着粗气抬起头。
【魔法公会会议室】
对了，他要找魔法公会的长老。
其实汉斯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找那群拥有不科学力量的人，但心中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似乎有什么要来不及了，这群人应该能保护好他。
他猛的打开大门，刚要说出口的话被堵在嗓子眼。
会议室的长桌上全是红酒杯，人手一杯闪着诡异的红光。
最中间的位置有什么东西燃烧过后留下的灰烬。
汉斯惶恐不安的瞪大双眼后退，腿一软差点跌倒在地。
他张大的嘴巴发出无声的呐喊，心神动荡，眼角被眼前的景象刺激得一片湿润。
目瞪口呆的看着会议室内，房间里一片死寂。
死气沉沉。
魔法公会的长老们一个个面如死灰闭紧双眼坐在椅子上，乍一眼看上去全在闭目养神，如果忽略他们嘴边的鲜血的话。
莫名的，汉斯就是有一种感觉，他可能活不过今天了。
杰克，对还有杰克，不是说有外星人相助吗！
这一刻，哪怕是再荒谬的言论对他来说都是救命稻草。
腿脚发软也阻挡不住汉斯飞快的在走廊里移动，玩命的奔跑。
仿佛他的身后有什么凶恶至极的怪物在追逐他。
在路过宴会厅时，门口的门童还以为汉斯是要来参加派对。
“汉斯先生是来参加派对的吗？”门童兴高采烈的说到。
汉斯余光一瞟宴会厅，看到里面灯光闪烁一片纸醉金迷的场景后内心升起巨大的惶恐。
内心霎时被荒唐感填满，却让他觉得更加的空洞。
仿佛想到了什么令人胆寒的事情，又像是被什么东西灼伤了一般，汉斯神情惊怖。
他一点也没有理会两位门童，没有丝毫停留的继续向前跑去。
“汉斯先生再见。”
见汉斯先生满头大汗，神色匆忙，离开的背影也看起来狼狈不堪，两个门童心里隐隐约约觉得可能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不过应该与他们这些小人物无关。
他们嬉笑着继续刚才的讨论——舞会里谁最美。
“詹姆斯，我觉得那个穿鹅黄色裙子的女的好看，你看她娇俏可爱的脸庞多么动人。”
“还有那个穿着湖蓝色女仆裙，带着猫耳的男服务员！”
“我的天，他的脸美得像天使一样雌雄莫辨，要不是他突起的喉结我还以为是哪位美丽的小姐。”
“你眼瞎吧，那个穿肉色鱼尾裙的才长的好看，你啊别老盯着脸，多俗气，你看看她高雅的气质……那可是咱们俊国第一名模。”
突然舞会里变得嘈杂。
一位身穿西装的男子不知怎的将他的女伴甩到香槟塔上。
噼里啪啦的玻璃碎裂的声音顿时让五光十色的舞会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的服务员下意识的全部瑟缩了一下，小心翼翼的挪动着步伐，尽可能不着痕迹的远离事发地。
接下来是拳拳到肉的声音和女人撕心裂肺的呼喊。
“啊！救命……救命！”
“求求你们，救救我，救救我啊啊啊啊啊——”
没有人想要冲上去解救这位不幸的女士，上一批这么有胆量的人已经被谔亚方舟上的护卫队喂了鲨鱼。
他们冷眼旁观着直至女人的呼救声越来越弱。
终于女人一动不动了。
男人看着被鲜血染红的白裙，拎着不知从哪里摸来的铁棍心中畅快淋漓。
他哈哈大笑着和周围人举杯示意，表示抱歉，随后舞会又恢复成原来其乐融融的样子。
宴会厅顶上的霓虹灯璀璨夺目，甚至盖过地上成片的血迹。
人们面带笑容，脚下踩着鲜血起舞，溅到衣服上凝固成点点红梅。
“詹姆斯……好可怜，这是第几个？我有些数不清了，上一个是男是女来着？那么多血，她是不是死了……”
他说着就要冲进去，詹姆斯连忙拦下。
“你还要不要命了！你干什么呢！你可怜她谁可怜可怜咱们？”詹姆斯大惊失色的说到。
然后他四处张望，看没人注意他们附近也没人后继续说到：“你瞅瞅那边原来在娱乐圈呼风唤雨的影帝，那么有才华的人还不是让他们折断了翅膀变成小白脸，整天陪笑……”
詹姆斯说着说着看着对面人握紧发白的拳头，内心凄动。
“威尔，别冲动，咱们好死不如赖活着，千万别冲动。”
“……”
汉斯的脚步越发的快了，身后门童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他将宴会厅远远甩在身后，仿佛宴会厅里有什么择人而噬的野兽。
走廊仿佛无穷无尽，路过之处空无一人，偌大的空间里只有汉斯自己一个人闷顿的呼吸声。
终于谔亚方舟的中控室到了。
【瞳孔扫描通过，汉斯先生，中控室欢迎您的到来。】
金属大门自动打开，里面的工作人员全都面色凝重的操作着机器。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仿佛一个呼吸就能产生电花引爆整个中控室。
杰克抿着唇，面色阴沉的盯着闪着红光的显示器出神，然后望向大屏幕。
大屏幕画面里是洛邑国乌苏里山脉最后撤离的直播。
杰克看着大屏幕，拳头被他捏的嘎吱嘎吱响。
“杰克怎么了？”
汉斯装作若无其事的问到，然而滴滴落下的汗水直接出卖了他内心深处的不安。
“没什么，只不过我们要见上帝了而已。”杰克露出一抹神经质的笑容说到。
汉斯看着大屏幕上来去匆匆的飞行器和架着无数民众的鬼魂。
哪怕之前看过报告他还是无比震惊。
屏幕上，每个物种都在拼尽全力拯救任何一条生命。
画面中的所有人众志成城，齐心协力，他们团结一致，哪怕精疲力竭也不愿意放弃。
那种直冲灵魂的冲击力让汉斯震撼不已。
后悔顿时涌上心头，然而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吃。
他的选择错了吗？
汉斯看着显示器上突然出现的一条红线头皮发麻。
他惊慌失措问到：“那是什么？”
“大洪水而已不需要放在心上。”杰克不以为然的说到。
“我们的谔亚方舟足以抵挡大洪水，这可是菲尼克斯大人教给我们的技术。”杰克信心十足的说道，“再不济，还有菲尼克斯大人，他一定会帮助我们渡过难关的。”
“菲尼克斯大人？这是谁？”汉斯的疑问没有得到回答。
杰克看着洛邑国的撤离稳步进行上下一心的样子，一股暴虐油然而生。
汉斯张张嘴，看着杰克越来越狰狞的脸色，最终忍住想要继续追问的心思。
“这帮蝼蚁，以为逃到新星球就万事大吉了吗？真是愚蠢哈哈哈哈哈……”
杰克突然大笑吓了汉斯一跳。
“是啊，是啊……”
汉斯弯弯嘴角勉强附和，因为现在只有站在这里才能让他有一丝安全感。
几分钟后。
“叮——”中控室的大门再次打开。
“杰克大人，我们给菲尼克斯大人传递信息的通讯器全部被毁了。”
几个身穿白色研究服的人火急火燎的从外面跑进来。
“怎么回事！”
杰克刚想发作，下一秒中控室内的警报声突然响起。
“这又是怎么了？”杰克额头青筋直跳。
“杰克大人，地幔在剧烈活动，堪比核能的能量正在地下无限的加大，范围是整个阿尔法星，预计在八分钟后爆炸，这、这好像是之前洛邑国说过的地心爆炸的前兆。”工作人员颤抖着嗓音将结论说出。
中控室瞬间乱了起来。
“没事没事，菲尼克斯大人有给我留下锦囊妙计就存在主脑计算机中，你们等一下，大人肯定是提前算到了。”
杰克笑着打开中控室主机中的一个隐藏文件夹。
“大家不要——”
杰克话没说完，笑容直接僵在脸上。
中控室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死一般寂静。
只见显示屏上用俊国的语言出现了一句话。
【愚蠢的阿尔法星人类，低级文明生物的你们不配在这宇宙中存活，不过一群蝼蚁而已也敢妄想得到我们文明的帮助，做梦去吧！死亡才是你们最好的归宿，废物就要废物利用才有价值，一群蠢货。】
绝望蔓延……
“你怎么敢相信外星人，你怎么敢有这个胆子相信！”汉斯面色发白怒吼出声。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不管阿尔法星上任何一个国家都有的俗语，你是脑子进水，秀逗了吗？”
“你怎么敢相信，怎么敢相信！”
他猛的揪起杰克的衣襟，“你是不是和外星人做了交易，看看他们的嘴脸，帮助！帮助，他们巴不得我们死！”
汉斯突然想到什么心中隐隐不安，“喂，你不会把新星球的坐标给卖了吧。”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杰克崩溃的抱着脑袋大喊大叫，“这不可能！”
汉斯心底发凉。
他放下手中已然疯魔的杰克，眼神犀利的看向刚才跑进来的研究员。
“告诉我，坐标有没有告诉他们。”
腾腾杀气袭来研究员不敢说假话连忙应声道，“没有，没有，在发送前被销毁了，没有发给他们。”
汉斯闭上眼睛，强打精神。
当务之急是如何才能活下来。
……
找遍了所有方法，计算了无数种可能，他们根本没有办法活下去。
“快看大屏幕，这个人可以来救我们吗！”
闻言，中控室里的所有人用充满希冀的目光望向大屏幕。
一个黑发黑眼洛邑国长相的年轻人以一己之力抵挡住了扑面而来的海水，恍若天神。
杰克突然从魔怔中脱离出来。
他双眼怔愣的盯着大屏幕，“我们联系洛邑国！快！立刻！马上！”
一番兵荒马乱后电话接通了。
杰克大喜过望的说：“喂！王总统吗？您可以现在让那个会冻结海水的人来救我们吗？不用多的飞行器，就一艘飞行器就可以，我们人不多，就几个人……”
“外星人愚弄我不说，还抛弃我们了，我们活不了了，他们想要毁灭我们的种族，我现在幡然醒悟，外星人都是不可信的，你们快来救我们。”
“您说什么？”
“为什么不可以，都是人类，你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对我们见死不救？！”
“你忍心吗？你良心难道不会痛吗？”
“球球星居民申请书我们签不了！签不了！我也想签啊，可是我签不了，您看这样可不可以，您先救我过去。”
“对不起，是我的错，您救救我，救救我，求求你，求求你，我不想死……”
“那些人有什么值得救的，我们这里有科学家，世界顶级的科学家，各行各业的精英，还有无数俊男美女……您不心动吗？非要救那些该死的平民！”
“他们没有价值，没有价值……我求求你，我恳求您，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救救我！救救我……”
杰克颓唐的坐在地上，哪怕他把好话说尽王志远也没有松口。
汉斯猛的一把抢过电话。
“王先生，我签上球球星居民申请书了，快来救我。”汉斯绝望的嘶吼。
随后他环顾四周说到：“不止我一个，好多人都签了，有好多人，好多人。”
“汉斯先生，一切都来不及了……”王志远内心在激烈的挣扎。
他也是不忍的，但是这是他们自己结的恶果。
自食其果的下场，不应该让其他生命为他们让路。
最后的这几分钟，他们只够撤离那些一早就把一切都托付给他们的人。
王志远心中感慨万千也悲痛不已。
“看陈先生愿不愿意救你们吧。”
秦屹也是破天荒的在一旁没有在呛声。
……
“陈先生？”王志远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耳机里。
陈易燃一愣，“王先生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突然被联系陈易燃蓦然紧张起来。
千万别出事。
然后王志远把这时候致电的来龙去脉给陈易燃说清楚。
陈易燃沉默了。
他看着威廉姆放在眼前的倒计时，默默计算着时间，衡权着利弊。
他终究不是铁石心肠。
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面前是天幕一般的海水，海底是前途未卜等待他救援的T小队。
他必须做出取舍。
是T小队，还是谔亚方舟上几千万的人类。
几息之后。
陈易燃眼神坚定果断说到，
“我——不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