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阿尔法星（二十三）

“清溪圣人, 不知您登门造访，有失远迎, 请上座, 我是——”

一看来者正是他心心念念的清溪圣人徐苍不由得喜出望外，忙不迭让清溪圣人上座，同时自报家门。

只不过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清溪圣人打断了。

“我从巫族先知那儿来, 已经知道你心中所想，我同意这件事。”清溪说的轻松满面春风的样子却让陈易燃如造雷击呆愣在原地。

清溪仿佛没事人突逢喜事的态度直接安抚住了心中隐隐不安的季嫣然。

但他看陈易燃脸色大变的样子怎么看都觉得师父答应的事情不简单。

于是他欲言又止。

然而下一秒, 眼里映照着哭泣的陈易燃的模样让季嫣然瞳孔狠狠一缩。

陈易燃从清溪怀里抬头, 他眼里满是期冀和泪水仰头看着清溪，嘴里不停地说道，“师父，可以不答应吗, 师父您能拒绝吗？师父求你了, 予安求求你, 求你了, 不要答应……”

一字一句仿佛泣血。

季嫣然何时见陈易燃哭, 当场被这仿佛滴血的字字句句给定在原地，脑子里登时一团乱麻。

“予安不哭，我很开心，我的两个徒弟能看到那一天, 唉，还哭鼻子, 予安你已经不是幼崽了怎么还撒娇。”清溪神色温柔一下又一下的为陈易燃梳理毛发，“师父的徒儿何时能化形了？来, 让师父看看, 错过予安化形的日子是师父不对, 徒弟你刚刚刷的一下变成白团子，师父都没看清你人形的模样。”

陈易燃盯着清溪看了半天也哭着抽搐了半天，见清溪柔和坚定的双眸，他明白事情没有回转的余地。

嘴巴被他咬出鲜血，瞬间被清溪治好，他低头沉默不语的化为人形。

在他心里，他和季嫣然一样，都将清溪师父当做自己的父亲。

可刚刚看到的未来，他不想要，他拒绝看到……

无可奈何的闭上眼睛，头一次他想破口大骂这该死的命运，可他没办法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

【领主大大怎么突然哭了，他哭的好伤心，为什么？】

【他想让清溪圣人拒绝徐苍。】

【拒绝啊！领主大大都哭成那样了，为什么不拒绝！】

“师父，予安。”寝殿内只有季嫣然全程什么都不知道，他不安的望向清溪圣人，想从他们口中得知什么。

清溪笑了笑说到：“没事，予安太久没见我，哭鼻子，闹呢。”

季嫣然不是傻子他明白师父这是不想让他知道，可他偏要知道。

他眼神低沉余光飘过徐苍。

【清溪师父干嘛欺负领主大大，直接拒绝徐苍呗。】

【他不疼爱予安领主了吗？一直让领主哭，哭的我心都碎了。】

【我说，既然季嫣然小哥能到旭日星，清溪圣人肯定也能吧，阻止文明陨落这事情少一两个人没问题吧？】

【直接拒绝嘛，领主大大那么伤心。】

【……】

陈易燃看着眼前不断闪过的弹幕心头眼角眦裂愤恨不已。

你们知道什么！

原本想顺着师父意思什么都不说的，陈易燃愤怒不已心神动荡间直接对准直播间的镜头控诉道：“你们能知道什么！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你们知道清溪师父为你们付出了什么吗？你们以为我们的龙脉是怎么来的？你们怎么敢！怎么敢仗着无知……”

最后几个字陈易燃声声泣音。

他其实明白，旭日星的民众不知道白银末法时期修士们为他们做过什么。

他其实明白，他们发自内心爱戴他不忍他哭泣。

可是他忍不住不发火，这是如他父亲般疼爱他的师父，他受不了旁人这样误会他，一点点都不允许。

好痛苦，感觉快呼吸不过来了。

精神识海隐隐作痛，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陈易燃咬牙忍着疼痛不露声色。

“师父，予安他在说什么？！什么龙脉？”季嫣然心头浮现出莫大的惶恐。

猛然间他想起来，予安说过他们未来会再次相见，但是没有师父。

见状清溪自觉再也瞒不下去。

于是他轻声说道：“未来，我们需要为文明的传承保留一丝龙脉才能使文明正常繁荣的休养生息。”

“但从王朝气运下抽出一整条龙脉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做出这件事必然会被天道发现，逆天之人向来只有一个下场，我乐意做这逆天之人，且这世间唯一能和天道抗衡的只有我。”

“能与万千帝王龙骨沟通的也只有我。”

清溪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脑海里突然闪过清淮和清潇的模样……

“我唯二放不下的就是你们二人，但是在大巫那里得知你们的未来后，我便放心了。”

听到这句话，突然陈易燃脑海一空，无数尖刺在脑海中翻涌作祟，成千上万的记忆碎片开始回闪。

片刻后，陈易燃眼神执拗的看向清溪，他终于明白清溪为何会甘愿赴死。

“可师父您不能保证这不是命运为您安排的结局，如果不是逆天而是顺天而为呢？您并没有摆脱命中注定。”

他知道清溪的心结。

他想起来了，他想起了一切。

精神的强烈波动让他突破了那层桎梏。他记起了所有，逃离阿尔法星、末日废土位面、奥斯卡布罗大陆……

他的师父，他的父亲怎么可以就这样死去！

清溪一眼就瞧出了陈易燃的不同，他叹了口气，眼神清明笑着说到，“予安不要执拗，因果循环，这世间得到什么的同时就一定会失去什么。”

直播间因为陈易燃和清溪圣人的话仿佛按下了暂停键。

顷刻之后，才断断续续的有个别弹幕发出。

【所以我们的龙脉是清溪圣人换来的吗？对不起领主大人，我出言不逊，对不起清溪师父，我刚刚……对不起。】

【清溪师父注定会死吗？清溪师父不能活着么。】

【先道歉，和清溪师父说对不起，我刚刚说话态度不好，对不起，但是我也想清溪师父活着。】

【可是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旭日星有龙脉你们忘了吗。】

【对不起，清溪圣人我错了，我刚刚不应该说那些话，是我狭隘，是我无知……是我的错……】

【好难过，过去真的不能改变吗？】

【我们要眼睁睁看着清溪师父去死吗？】

清溪见陈易燃依旧一脸执着的模样接着说道：“予安你可知道，为了我们的文明不断绝，白银时代的我们都做了什么？”

陈易燃听闻瞳孔一缩，他不禁在心里呐喊：不，他不想知道，别告诉他……

因为他是最早知道这段历史的那波人。

“这片大地上的异族已经被修士们解决的差不多了。”

“嫣然，一旦修真界陨落，届时予安就会回到未来……”

“舜北朝和梁齐已经坑杀万千英魂来遮掩天道把泽林秘境带入大荒山深处，接下来就是用全天下修士的命去搏一个龙脉迁入泽林秘境的机会。”

“予安，嫣然，你们可知，一旦我选择放弃，前面成千上万的冤魂就白死了。”清溪语重心长的说到。

“可是他们死的不明不白，他们……”陈易燃几乎是瞬间就想起了青风将军。

徐苍忍不住在一旁插话道：“必须这么做咳咳！我们必须为你们留下一道生机不是吗？你难道要看我们文明断绝？你作为未来之人，是既得利益者的你没有资格在这里指手画脚！”

他话说的毫不客气。

“你！”季嫣然顿时炸了。

“嫣然。”清溪制止季嫣然上前想要揪徐苍衣襟的手说到，“徐苍道友为抽取灵脉寿数尽散，嫣然，你不可无礼。”

听完清溪的话季嫣然鼻头一酸，他睁着那双凌厉的双眼看向徐苍，然而映入眼帘的是如清溪一般无二的微笑。

他登时觉得天旋地转，他不明白，这个世界怎么一天之间就变了。

如果他和予安没有来都城，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了。

远在旭日星的季嫣然源源不断往嘴里灌酒颓然躺倒在地，他双眼无神的盯着上空的直播间，仿佛在回应此时此刻青年时的自己，他喃喃自语道：“如果你没来，一切还会发生，只不过那时的你见不到师父的最后一面。”

说完他笑了笑，猛的又喝了一口酒，一滴泪顺着脸颊划过。

【所以，旭日星能有今天是因为白银时代的人用命填的吗？】

【简直是以命换命。】

【如果不是领主的直播间，这段历史会永远消失在我们历史的长河里。】

【值得吗？谢谢你们，这么多人……谢谢，未来的我，活下来了。】

【心好痛，从来没想过，我们能活下来是因为他们用鲜血，用生命在铺路，太惨烈，没有他们哪里有我们的今天呜呜呜呜呜呜我心脏疼……】

【谢谢你们，谢谢你们，我不会让你们失望！】

看到弹幕上清一色的感谢陈易燃绷住泪水哽咽说到：“他们在感谢你们，徐苍，师父，他们在感谢你们。”

徐苍愣了一下问到：“什么？”

【威廉姆，直播间可以让徐苍他们看到吗？】

威廉姆沉默了一下说到：“可以，不过只能撑住短短几秒钟的时间，不能被天道发现。”

【接下来，直播间将会出现在阿尔法星现形几秒时间，请大家注意。】

就在徐苍和清溪不明所以之时，直播间横空出现在他们眼前。

弹幕密密麻麻的都在感谢。

徐苍和清溪呆愣的看着眼前仿佛无穷无尽一直在滚动的文字瞬间热泪盈眶，心中翻涌着源源不断的暖意。

徐苍苍白的脸颊登时变得有血色起来。他可以读懂文字在写什么。

他们的牺牲没有白费！

【谢谢清溪师父，我是未来文明的居民，我活下来了，我们的文明没有断绝，我们成功逃离文明毁灭危机，是你们的努力让我们延续传承下来。】

【清溪圣人您好，我是中心城第一修真学院的学子，未来修真界重新焕发生机，它没有没落，甚至发展更好，我们一定会创造更加辉煌的文明！】

【谢谢徐苍道友，我们都记住你们了，旭日星人民永不忘记。】

【还有那些在泽林埋骨的人们，我会在旭日星为你们立衣冠冢，你们不会无家可归，不会消失，我们不会忘记。】

【这一天刻骨铭心，白银时代的你们用血肉生命为我们铺垫未来，谢谢，无尽的感谢，我没有什么能做的，我是学历史专业的学生，我会翻遍文献资料把你们记载下来，哪怕只有只言片语，哪怕天道要将你们的身影从历史上抹去，我也会竭力去还原，你们将活在我的心中，永远铭记。】

【你们的精神，未来旭日星的我们会传承下去！】

【……】

文字只出现了短短几秒钟却带给清溪，徐苍和季嫣然难以忘怀的震撼。

徐苍想了想，从空间法器中掏出一叠卷宗出来。

他沉声说到：“这里是所有牺牲之人的籍贯，姓名……”

陈易燃郑重从徐苍手里接过目光如炬。

……

告别清溪师父和徐苍，陈易燃和季嫣然痛不欲生的踏上前往泽林的路。

一路上。

只有赶路的风声飒飒。

就在他们靠近泽林边界时眼前的一幕幕令他们如万箭穿心悲不自胜。

无数修士被堆成山活生生困在杀阵中，被压在最下面的即将死去。

【那是什么……】

旭日星的民众此时此刻直面白银时代人们如何惨烈的为他们创造未来。

【那是尸山尸海……】

横尸遍野，大地被染成红色，怨气冲天……

“阿良，阿良！你快看赫赫，天空，天空上……呼呼……是，是不是有两个人？”骨瘦如柴快被杀阵吸成人干的程月眯着眼向上看，通过喉咙发出气音，不过几句话直接将她的喉咙撕裂流出体内为数不多的鲜血，这让她眼前发黑。

“阿姐，是人，天上的是人。”窝在女人怀里明显还是孩子的男孩说到。

他被阿姐照顾的很好，杀阵大部分杀机都被阿姐转移在自己身上，他的精神头还不错。

【阿良你快爬，往上面爬，让他们救你！】程月已经发不出声音，她睁着一双无神木然的双眼，努力移动食指在阿良手心写字传达自己的意思。

让弟弟活下去。

“不，阿姐，阿良陪你一起死，咱们一起下地府，这样才能一块儿投胎，来世无论做动物还是重新做人，咱们还当亲人。”说完叫阿良的男孩紧紧抱着自己亲姐闭上眼一副万事不听的样子。

他不能抛下姐姐一个人。

周围还在苟延残喘的修士们已经没有力气去想宗门为何要送他们去死，他们已经无力去怨恨，但当他们听到自己上方有人，还有孩童活着，每个人心底都存了一口气。

孩童稚嫩说话的声音隐隐约约在耳边响起，修士们早就不中用的眼睛蒙着灰色的光。

然而此时此刻他们异口同声在心底说到：要把那孩子送出去！

于是在阿良震惊的神色中不断有光点汇聚在他身边将他向上带去。

“不，阿姐，我不想走！”阿良神色慌张的握紧程月的手。

程月明白那些光点是其他道友最后的生命汇聚而成。

她感谢地笑了笑然后用身体里最后一点灵力在空气中写到。

“感谢各位道友，程月无以为报，来世定当做牛做马回报各位，程良你必须活下去，带着阿姐的这一份生命，带着各位道友给予你的希望，活下去！”

她知道那些道友不一定能看见。

金丹末期的她耗尽所有天地财宝和修为才能勉强在这杀阵中护着阿良苟延残喘至今。

更何况那些修为根基不如她的道友。

灵力具现出来的文字消失在眼前，阿良肝胆俱裂，他腾空的身体离阿姐越来越远，手渐渐和阿姐脱离，他看着不断从阿姐身体里涌现出来的光点绝望的仰天呐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声音凄厉，似一把利刃割在直播间众人的心中，也横叉在陈易燃心上。

李晚吟四肢扭曲的躺在靠近尸堆顶层的位置，耳边听着那孩子撕心裂肺的呼喊深深呼出一口气。

脑海里还回荡着刚刚惨死于她手下同门兄弟姐妹不可置信的脸。

她想，送邵云回去是她这一生做的最不后悔的决定了。

然后她扭头向身边早已闭上双眼的人看去，师兄你也是这么想吧……那天在甲板上能遇到你和瑛瑛真是太好了……

她闭上双眼露出一个温温柔柔的微笑，将体内所有的生机灵力提炼出来。

喉头猛的涌上腥甜。

她笑了下。

自己身体里竟然还有血吗？

耳边传来不明显的空气流动的声音，她暗道，来了。

陷入黑暗前，她仿佛看到无数人欢呼雀跃伸着双手迎接她。

我来陪你们了，师父，还有我的兄弟姐妹们……

光点从无尽的尸堆中升起托着阿良向上空浮去。

【可以救救那个孩子吗？他看起来才上小学。】

【我见不得这样的场面呜呜呜呜我一直，一直在哭，可恶，可恶！为什么我们的文明会湮灭，为什么！】

【救救他，求领主大人救救那个孩子。】

【我快呼吸不上来了，那是多少人啊……万人坑么……一眼望不到尽头……怎么办，那是我们同胞，我们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

旭日星几乎所有人伤心欲绝的看着直播间潸然泪下，耳边响起默哀的鸣笛声，这一天，这一刻，他们永世难忘。

旭日星星历法01年5月12日被定为【铭记日】。

与此同时，直播间里的阿良仿佛接力一般，被无数修士一个个哪怕耗尽生命也要往上送。

陈易燃御剑飞行停在杀阵之外的空中伸出手。

这杀阵厉害至极，他破不了，只能在那孩子快接触到杀阵顶点的瞬间拼尽全力拉他出来。

他聚精会神的盯着那个孩子。

近了，近了。

二十米。

十米。

五米。

一米！

他以极快的速度突破杀阵的屏障抓住那个孩子。

抓到他了！

然而还没等他欣喜，一切戛然而止，惊愕惊恐的表情停在他脸上。

阿良眼神透出茫然，就在他张口准备询问的时候，无数藤蔓瞬间从地底伸出把他包成蚕蛹的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下拉去。

一切发生的太快。

陈易燃脑子里一片空白顺势就要向下追去，季嫣然面色苍白眼疾手快将他紧紧拉住往后撤去远离杀阵。

下一秒，从地底生出的其他藤蔓打在杀阵上方顶端的屏障上，发出震天的轰响。

它徘徊在屏障顶端的位置迟迟不离去，仿佛在可惜没把陈易燃拉下来。

“嫣然，我明明拉住他了，你看到了对吗。”陈易燃呆呆木木的说到。

“我明明拉住他了，他就在这里。”说完他看向手中拽出来的一截衣袖眼神里充满了痛苦。

“我明明……拉……拉住他了……”他哑着嗓子哽咽用着哭腔说到。

再也忍不住双手捂脸蹲在飞舟的甲板上哭起来。

季嫣然神色悲戚的别过头，猛的发动飞舟向大荒山深处前进。

一路上见到的人间惨剧从未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