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发表
事实证明, 宫九想要弄死小老头的心是真的,但是折腾花五的意思也是真的。
小老头名叫吴明,是当初宫九出海之后将他从海里捡回去的师父, 只不过教导宫九并不是小老头善意为之,而是刻意在宫九身上尝试武功残篇的修炼, 宫九怪异的体质也是因此而生。
为了知道这种体质的上限, 小老头甚至将宫九钉在不通气的木箱子里埋进地下或是沉入海底, 他对这样的体质趋之若鹜, 却又不舍得自废武功改练残篇, 便更是变本加厉地在宫九身上试图找出一个突破口。
小老头的武功是当世最高的几人之一,宫九的所有武功都来源于他, 但宫九却足够聪明,在看出小老头对他体质展现出来日复一日的忌惮与杀意之后,宫九拿捏住了小老头的另一项欲望。
小老头想要顶尖的武功, 也想要君临天下的权势。
他常年盘踞海外,积攒财富与走投无路的江湖人, 他不在乎那些人是善是恶——最好是被追杀到无路可去的死人,而这些人为武功秘籍或是金银美人替小老头效力, 在小老头这里,他们有着一个共同的名字,叫做隐形人。
这样的隐形人, 在南海白云城中就有十个,分别潜伏在各处, 想要趁着叶孤城“死亡”的绝佳机会窃取南海白云城。
这十几天来, 花五和宫九已经杀了其中九人, 还剩最后一个便是藏在白云城城主府, 如今是才被送给叶氏长老, 正当受宠的美人歌姬。
花五一身夜行衣隐在暗处,蹙眉看向月光下大摇大摆一身白色踩在柳梢头的宫九。
宫九非但穿了显眼的一身白,那衣裳边缘还滚着银边,在月光下幽幽闪着光,半分都不像是大晚上潜行来杀人的做派。
花五忍无可忍,甩手就是一记飞镖直冲宫九的面门。
宫九侧首一避,任由那寒光凛冽的飞镖削断几根头发,而后手指一转拈了柳枝,四两拨千斤般地将那飞镖又还回花五手里,张嘴无声道:
别浪费。
花五默不作声地收了飞镖,转而看向院中亮灯的房间,耐心等待着。
这最后一位隐形人的身份特殊,武功也十分高强,他们混入白云城城主府已经不易,更别提进去刺杀长老正得宠的舞姬。
宫九脚下一点,飘飘然在屋顶上落下,当着花五的面,张嘴发出了几声惟妙惟肖的鸟叫声。
花五:“……?”
房中烛光一动,一直紧闭的房门打开,舞姬打扮的女子婀娜而出,抬手慵懒地拉了滑到手肘的衣裳,靠在廊下栏杆之上抬眸看向宫九,笑容暧昧,姿态妖娆:“九公子这是想我了?”
分明是女子的身段,嗓音却是男子的低哑,这舞姬带着一种风尘气的轻佻笑意,显然与宫九并不陌生。
宫九的嗓音带着一种含着冰刺的傲慢,语气轻缓:“小老头是让你来白云城睡男人的?”
舞姬娇笑掩唇:“哎呀,多直白粗鄙的话从九公子口中说出来,怎的都这般悦耳动听呢?”
“小老头下的命令不能对他人提及,可若是九公子想知道……”舞姬侧了脑袋,鬓发凌乱的发间金钗流苏微微颤动,语气带着暧昧的暗示,“也不是不可以呢。”
宫九似笑非笑地视线划过黑暗,最终落在那舞姬身后的房间,眉梢一挑。
舞姬心头一跳,不妙的预感油然而生,转身就要回去房间,就听见房间中传来一声血液喷涌的闷响,重物倒下的声音随之响起。
下一瞬,浓烈的血腥味自房间传出,让舞姬的脸色顿时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变得铁青。
他来白云城是小老头有命,让他通过叶氏的那个老头子一点点杀了叶氏嫡系旁系,现如今叶氏长老遇刺,他这个身份显然是保不住了,更别提接下来白云城必定严加封锁,再也无法继续任务。
除了每次都面不改色的宫九,没有一个隐形人甘愿尝试任务失败后,小老头降下的惩罚。
这舞姬早年就因为奸杀少男而被朝廷通缉,被武林正派人士追杀逃亡至绝境。
被小老头招揽麾下后又看上了宫九的颜色,若非宫九美则美矣却显得邪性非常,身为唯一承认的弟子,小老头也对其偏爱几分,他早就用上那些下作手段,何必等到现在被宫九美色所迷铸成大错!!
这采|花贼本就武艺高强,被小老头指点武功之后更是难对付,看着不远处面上似笑非笑,眼中带着嘲讽的宫九,一时怒从心起,不再理会身后房间的动静,飞身上去朝着宫九便是一记袖刀划出!
宫九的剑是一柄极细的长剑,他的剑法也像是他的人一样如毒蛇一般无孔不入,刁钻古怪,甚至在几次袖刀伤到他之际都没有躲开的意思,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式用的十分得心应手。
那采|花贼越打越是心头火烧,抬手就是一包药粉洒出,在看到药粉沾染上宫九的面孔时,因为兴奋而瞳孔震颤。
宫九抬手握住采|花贼的袖刀,用力之大手心已然溢出滴答声不断的鲜血,忽而灿然一笑,语气似嗔似怒带着些许的小埋怨:“好慢。”
这样熟稔的语气,当然不是对采|花贼讲。
方才进去房中杀人的不是宫九的下属,而是——
可是当男人意识到这点,袖刀却无法从宫九死死攥住的手中抽走,仓促之下松开兵刃就要推开,却被一柄眼熟至极的袖刀自后一刀割喉!
冷然看了眼捂着冒血不止的脖颈倒下的舞姬,花五松手将沾染着粘稠温热鲜血的袖刀松开,抬脚踢到了尸体的旁边。
宫九的手上滴答着鲜血,他却恍若无事地靠向花五,哼道:“你看,你要是再来早一点,我就不会受伤了。”
说着就把手往花五面前凑。
本想着花五会不耐烦地抬手打掉,却见黑衣的男人垂了眼眸,自衣裳内侧撕下几条布料,从怀中取出金疮药来倒了些在宫九的伤口处,抬手将布料按了上去。
花五的动作并不温柔,甚至带了些情绪的不满,但宫九却乍然愣住,手也下意识地往回缩。
他或许是真的习惯了疼痛与黑暗,猛然被灼热的日光扫到,都觉得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被灼伤的隐痛。
“伸过来,不准动。”花五的嗓音低沉,带着命令的语气。
宫九看了花五好几眼,非但不伸手,反而开始拆手上花五缠上去的布条,甚至捏了捏拳让溢出的鲜血将伤口处的金疮药冲掉了大半。
花五斜睨了宫九一眼,缓缓道:“我不会给你包扎第二次。”
两人都是聪明脑袋,宫九听出了花五的话外之音,这说的哪里是第二次包扎,而是指宫九被花五默许缠着他的行为。
宫九眯起眼:“你在威胁我?”
花五回道:“不然呢?”
宫九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的手,确定自己还不太想杀了这人,权衡再三之后选择笨手笨脚地开始自己缠布条。
九公子受伤从来都是等自愈,什么金疮药纱布绷带从未用过,动作颇有些笨拙地认真。
花五看着他半晌,皱眉将宫九没受伤的那只爪子打掉,嫌弃道:“拿开,别添乱。”
宫九不吭声了,将左手背到身后,任由花五替他重新上药包扎右手,末了还举着缠了黑色布料的右手在面前晃来晃去,时不时看一眼同色的花五,脸上浮现出满意的笑容。
这样的包扎也不是不能接受。
今晚的月光很亮,在弥漫着血气的夜色里,花五突然抬头看了眼月亮。
不是十五的圆月,看上去总有些缺憾,但世间的人事也大抵如此,总没有十全十美。
花五几个起落,身形无声无息地融入白云城的黑夜之中,宫九还在稀罕手上犹自带着花五体温的布条,不急不慢地跟了上去。
两人的身后是白云城骤起的喧嚣,灯火通明之下迎来新的风暴。
***
花五接到小七要定亲的飞鸽传书时,白云城的这一摊浑水恰好搅和得差不多,只需要在后续安排暗卫进来潜伏,随后南海的线报便有了更准确的来源。
只不过在离开白云城回去花家堡的路上,他和宫九的船被白云城追上来的人凿穿。
花五的水性虽尚可,但比起白云城中人或是宫九这样在海边居住多年的人到底不敌,交手之下虽将人击杀,但也受了剑伤。
虽是小伤,但在海水浸泡之下恐怕也不好受——更重要的是,茫茫大海,若是两人运气不好碰不上来往的船只,只怕总有气力散尽之时。
宫九和花五趴在同一片船板上,哪怕白衣在海水中披散开来,宫九脸上还是没有半分狼狈,反而看着花五的眼神有些兴冲冲的开怀:“我之前都没有想到,若是你这样死了,那就是独属于我一个人了。”
这么大的一片海,只有他们两人。
宫九甚至想到抱着花五沉入海底,亲眼看着这人在海水中痛苦窒息,身体逐渐变得冰凉而永恒,永永远远地,只属于他一个人。
那是多么令人愉悦的画面?
哪怕时隔多年再度想起,宫九觉得自己还是会很喜欢。
伤口被海水浸泡的感觉并不好受,花五疲惫地垂眸,懒得应付宫九的犯病。
他忽然想起之前与四哥的那场对话。
……
“宫九是个危险的人物,你将他放在身边是真的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吗?”
花五记得自己沉默了许久,而后轻声问兄长:“四哥见过熬鹰吗?”
“他与我而言,就像是见过的性子最难以捉摸最傲气又最漂亮的海东青。”
“这只海东青小心翼翼在黑暗中窥探我,靠近我,时不时用尖利的鹰喙利爪试探扒拉我,他不畏惧鞭子利器,伤痕累累,却害怕我伸手去碰他,爱怜而温柔地安抚柔软又漂亮的羽毛。”
“我想要这只海东青,哪怕他看上去同旁的鹰有些不同。”
“但是这只海东青太傲气,宁死都不会低头,所以我只能一日日熬着他,直到他在我与那些曾经看得重于生命的东西中做出一个选择。”
“待到那时……我与他都能得偿所愿。”
花四沉默了许久,没有劝慰,没有高谈阔论,只是对已经成年的弟弟叮嘱了一句:“小心别被鹰啄了眼。”
……
伤口处传来的钝痛和脑中弥散开来的昏沉,让花五很快意识到那人的剑上有毒。
花五忽然自嘲般地笑了下。
这次大概是真的被鹰啄瞎了眼,难办了。
最后的力气消失之前,花五突然抬眸看了眼表情诡异中暗含着兴奋的宫九,抬手将这人拉过来死死锁在怀中,深吸一口气放任自己沉入海底。
被冷不丁抱住的宫九呆愣愣地转头看着即将丧失意识的花五,在这人的手因为昏过去而渐渐松开之际,宫九只觉得心中涌出一股苦涩愤怒的情绪。
陌生却又尖锐着疼痛。
他同花五一起缓缓下沉着,眼睛一直死死盯着花五。
看见花五即使在昏迷中,面色也因为海底窒息而变得狰狞艰难,宫九攥着花五胳膊的动作越发用力。
“哗啦——”
破水声中,沉着脸的宫九抱着陷入昏迷的花五,抬手打了一个响亮的呼哨,一艘楼船很快便由远及近靠了过来。
将这人捞上船扔在甲板上,宫九垂眸盯着他,手缓缓按在了花五的脖颈处。
微弱却有力的起伏还在努力挣扎求生,宫九的手指却缓缓收紧。
他的眼眸很暗,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沉默与病态。
“咳——咳咳!”
花五突然侧身咳出积水,睁开眼模糊看了眼身前的宫九,再度陷入昏迷。
宫九掐在花五脖颈间的手却僵住,半晌,慢慢收了回来,拢在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