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 21 章
人嘛,平时再体面,喝多了也会暴露本性。
但施晚意皮厚,那点儿羞耻心转瞬即逝,就算骨子里是个狗德性,酒醒了,她就又是一条好汉……不是,好娘子。
施晚意掀被,满面春风地下地,喊道:“传下去,新衣裳都穿起来,娘子我带你们去逛园子!”
婢女们都脆生生地应,此起彼伏,东院霎时一片喜气。
她们也知道轻重,赶忙先料理完手里的活计,才都回屋儿去拾掇自个儿。
家伙事儿全都簪上,她们得给自家娘子长脸呢!
而施晚意坐在自个儿梳妆台前,兴致勃勃地比比划划。
宋婆子看不过眼,拿走她手里阔绰的黄金步摇,取了两根晶莹剔透、低调显贵的玉簪,亲手簪在她发髻上。
“您放心,能看出来贵。”
施晚意相信宋婆子的眼光,依依不舍地看一眼金灿灿的步摇,便对着铜镜开始挤眉弄眼。
她自己乐意装温柔,那是她乐意,旁人要是以为能用那点儿没大用的名声来打压她,可太小看她了。
水已经浑起来,那就搅得更浑。
菜已经下了锅,那就添佐料,加柴火,炒起来。
辰时初,施晚意穿戴妥当,吃饱喝足,慢悠悠地走出屋子,正碰到来干活的庞嬷嬷。
只一瞬间,施晚意便收起懒散气儿,拿捏起她这张脸的精髓,眉间轻蹙、似有轻愁。
“给大夫人请安。”
施晚意颔首,关心道:“老夫人今日如何?”
老戚氏自然是不太好的。
她本来得意地做幕后推手传施晚意刻薄的流言,就像以前一样,施压然后让儿媳妇不得不屈服。
可突然风向一转,就变成助力长子戴上不堪的帽子。
老戚氏从得知施晚意和丁姨娘那传闻,便如同吃了苍蝇一样恶心,昨晚到今日,一口东西都咽不进去。
一场病装下来,脑瓜仁儿嗡嗡地。
她特地吩咐庞嬷嬷,仔细观察施晚意,是否有那个动向。
是以庞嬷嬷恭敬答话:“回大夫人,老夫人只是胃口有些不大好。”
眼睛则是悄悄打量着施晚意。
胃口不大好啊……
施晚意在腹中玩味地掂量这句话,面上担忧地说:“希望老夫人保重身体。”
她说着说着,走了一下神,担忧的眼神飘向后罩房,幽幽地叹了一声。
庞嬷嬷两只手忽地紧紧攥在一起,死死压住她内心剧烈的震动,可依旧满脑子都是——“大夫人为何这般?!!!”
大夫人跟丁姨娘不是应该有怨吗?她为什么担心丁姨娘?!
难道、难道府里的传闻……是真的?!!
庞嬷嬷的脑袋好像分成了两个,一边觉得不可能,一边又一个劲儿的说:京里有磨镜之好的夫人不在少数,大夫人又寡居,丁姨娘姿容美好,若存心勾引,大夫人兴许把持不住……
两个念头在脑袋里来回拉扯,庞嬷嬷整个人都恍惚了。
她只是个下人,捋不清楚就找老夫人,便做作地“诶呦”一声,“大夫人恕罪,瞧我这脑子,老夫人吩咐老奴办事儿,险些忘了,得离开一会儿子。”
施晚意神不守舍地“嗯”,让她自便,而注意力分明还落在后罩房。
庞嬷嬷一看不得了,脚底抹油,赶紧回去禀报。
正院堂屋里,老戚氏憔悴地靠在榻上,一见庞嬷嬷这个时候回来,神色又慌急,心里便是一咯噔。
庞嬷嬷惦记一路,一股脑儿就将她的发现全都跟老夫人说了,末了,还期期艾艾地问:“老夫人,您说大夫人和、和丁姨娘的传言,是假的吧?”
“当然是假的!”老戚氏说得斩钉截铁。
庞嬷嬷:如果老夫人没有咬牙切齿,更可信……
而老戚氏鼻翼不断张合,也压不住心里的火,闭着眼呼吸越发粗重,“嗬——嗬——”
庞嬷嬷小心翼翼地问:“老夫人,怎么办?”
“怎么办?”老戚氏倏地睁眼,厉声道,“当然是让府里的人闭嘴!抓几个下人杖责,杀一儆百,再敢道主子是非,全都重罚!”
“是。”
庞嬷嬷张张嘴,还是不敢问大夫人和丁姨娘。
可她不问,老戚氏能想不到吗?
流言这种手段,杀人无形,本来就是不能拿到台面上掰扯的事儿。
以前她很轻易就能从长媳手里捞到好处,达到目的,可现下为了儿子的名声,必须得捂得严严实实。
“丁姨娘不能再留在府里。”
庞嬷嬷迟疑,“那钊哥儿……”
钊哥儿……
老戚氏深呼吸,这个亏吃下去,她怄的要死。
忍了再忍,还是没忍住,又砸了一套茶具。
有施晚意这个儿媳,真是她的晦气。
而陆家晦气的长媳施二娘子,没心没肺、喜气洋洋地领着她东院儿所有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婢女、婆子们浩浩荡荡地出现在园子里。
腊月底,花园里光秃秃的树上,早已挂满红灯笼。
往年也是如此,但深宅大院里,年节属于主人,下人们能得些赏钱就是值得高兴的事儿,活只会比平常更重,更要谨慎。
下人没有赏景的资格和心情。
今日不同。
东院儿的婢女们互相挽着,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仿佛第一次来这园子,左右观望,娇声莺语,笑容明媚。
中年的婆子们跟这一群花儿一样的年轻婢女们走在一处,又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气氛。
她们都没想到,娘子会带着她们这一群鱼目珠子,生怕给施晚意丢人,端得不得了。
施晚意回头看见这泾渭分明的一幕,乐不可支,转头怪在宋婆子头上:“嬷嬷,一定是您没带好头。”
宋婆子端正地走着,每一步步幅几乎没有差别,“老奴不懂娘子的意思。”
施晚意忍着笑,一本正经道:“您就和婢女们一道儿去玩儿,咱们今日都放松些,万事有我担着呢。”
宋婆子瞥一眼叽叽喳喳、左顾右盼的婢女们,脸色更加严肃,“娘子没喝酒,就醉了吗?”
施晚意挑眉,“难道您给我带酒了?”
宋婆子:“……自然不可能。”
施晚意满脸遗憾,随即又舒朗起来,伸手轻推了推宋婆子:“我还是不是您的娘子了?快去。”
宋婆子总是拒绝不了她,浑身上下紧绷着,僵硬地走到婢女们中间。
她一过来,一众婢女霎时便安静下来,偷偷瞄她的脸色。
有两个婢女没看见,还在对着一株梅花指指点点,一起数枝上梅花的数量。
她们用单数双数打赌,赢的人从对方身上取一件东西,都专心极了。
“十八、十九……二、二十六……”
数着数着,两人渐渐感觉周围安静的过分,停下了数数。
她们眼神左右游移,最后碰到一起,而后僵硬地、缓慢地同时转头。
“嘶——”
两个婢女齐刷刷地倒吸一口冷气,握着彼此的手瑟瑟发抖。
一樽冷面大佛立在她们身后。
“宋宋宋宋……宋嬷嬷~”
“您您您……怎么、怎么在这儿?”
宋婆子脸色更沉,“赏花。”
原来是赏花。
两个婢女松了一口气,又一同回转过去,如芒在背,脑子里一片空白。
宋嬷嬷竟然跟她们一起赏花……花是什么颜色来着?
有宋嬷嬷领头,其他的婆子们扯扯袖子,整整衣襟,再摸摸难得簪在头上的包银簪子,也渐渐放开。
于是就见雪柳雾凇下,一群中年婆子摆出各种做作的赏景造型,若可入画,披帛兴许都能甩起来。
施晚意凭栏望去,笑得直不起腰。
这群陪嫁,并不是每一个都有漂亮的脸、漂亮的身段、漂亮的年华,可她们此刻鲜活地活着。
有府里别处的下人不经意地路过,眼神复杂不已,但他们不敢停留。
就在离花园数丈远的正院,老夫人刚重罚了一群“不规矩”的下人,哀嚎声却没有传到这里。
人和人的差距,分明又残酷。
而相携到园中“散步”的戚春竹和陆芮,看着这一幕,亦是瞠目结舌。
陆芮年轻气盛,当即便斥道:“真是没规矩!”
戚春竹则是看着施晚意的贴身婢女比寻常小户人家娘子都光鲜的打扮,酸溜溜地说:“还不是仗着咱们长嫂的势,手这般敞,有多少嫁妆,也不够祸害的。”
然两人身后的婢女们羡慕地看一眼园中,都宁愿在大夫人的手底下讨活。
一行人没继续前进,站在原处,眼睛四处去寻施晚意的身影,最后在半高的亭中看见了人。
施晚意慵懒地倚靠在亭栏上,连冬日的暖阳都格外偏爱她,碎金的光独洒在她一人身上。
她本是居高临下,忽然嘴角噙起一丝笑,眼波流转,眼尾一挑,似是多情地一瞥。
随后,一个美婢便依在她身上,手执玉杯,举至她面前。
施晚意攥住婢女的腕子,唇衔着杯子,仰头饮尽。
几滴不够乖巧的水珠,沿着她的唇角、下巴滑下,最终隐没在领口,暧昧缭绕。
戚春竹和陆芮一行人全都面红耳赤,良久,陆芮才唾道:“不知羞耻。”
而亭子里,施晚意下巴轻抬,微阖着眼,做着姿态,嘴上却兴奋地指挥:“快快快,帕子帕子!”
婢女极上道,捏着帕子沿着她的嘴角缓慢地向下,一直擦到领口,甚至还有继续向里的趋势。
施晚意一把抓住她的手,连同帕子都包裹在手心……
戚春竹和陆芮再没眼看下去,气冲冲地离开。
施晚意这才松开婢女,自个儿端起冒着腾腾热气的茶杯,啧啧地喝。
这才是人过的日子。
可惜她个矮了点儿,还得踮脚,否则这身娇体软的模样,显得她才是那个吃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