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105.
由于踏鞴砂环形山体的阻碍，清冷的月光无法替仍在忙碌的工匠们点亮夜的漆黑，幸好还有山壁、吊机、轨道上挂着的油灯。
昏黄的灯光随着山间呼啸的风摇曳光影，实在不是什么照明的最佳选择。
不过，一日的工作已经到了收尾阶段，马上就可以回各自的家好好休息，大家也就不太在意这种小事了。
丹羽久秀离开守了一整天的冶炼炉，在悬空的栈道上走来走去，检查各位工匠们的工作是否做到位。
倾奇者抱着兰摩尼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小声给认定的同类介绍这些人和事物，像初次领着朋友回家的孩子，迫不及待分享自己的家人、玩具和日常生活。
兰摩尼听得很认真。
她还是头一次认识这么多那菈，若不是被倾奇者的双臂困在他的怀抱里，早就飞到他们身边挨个拍拍手。
因为那菈的习惯，是介绍，然后握手，才算认识。
106.
他们慢慢从东北往西南方向走，直到与从另一边开始检查过来的御舆长正及其下属桂木汇合，最后的检查工作才算结束。
丹羽久秀和御舆长正一见面就开始汇报各自负责的那边的情况，而桂木一边掏着口袋，一边走到倾奇者面前。
最近蛇骨矿洞那边运来的晶化骨髓数量出了问题，他便去八酝岛处理，今天傍晚才赶回来。
面对这位把自己从仿佛永远不会改变的凄美孤寂之景中带离的人，倾奇者内心涌起的是仅次于丹羽久秀的亲近。
那双清澈如山间甘泉的紫眸中流淌的是满满的欢喜，他主动小步迎上去，“欢迎回来，辛苦了。”
兰摩尼仰着头瞧瞧他，在看一眼对面的人。
奇怪的那菈喜欢的那菈，一定是好那菈！
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小小客人定了属性的桂木，抬手揉了揉倾奇者的头，将那梳的整整齐齐的柔软发丝弄得乱糟糟的，才把揣了一路的小小油纸袋放入他的手中。
“给，回来前正好看到有小孩在吃，就给你带了点。好吃的话，下次再去那边的时候，我还给你带。那个人应该不会很快离开吧。”
“谢谢！”倾奇者顶着一头鸟窝似的乱发垂眸，单手把兰摩尼扶到肩上，拆开油纸袋，望着里面碎成小小几块的黄绿色方块，“请问，这是什么啊？”
兰摩尼扶着他的脸弯腰看，比桂木先一步说出答案，“兰摩尼认识，是千层酥酥。那些抱着厚厚草的那菈们，最喜欢吃千层酥酥了，但是兰摩尼没吃过，不知道味道。”
桂木的声音就在她之后响起，“那边来了个须弥人，说研究什么蛇骨矿洞的……什么来着？唉，忘了。”
“反正作为带他游览的报酬，他用自己带的材料做了好多这种甜点分出去。说是教令院最受欢迎的甜点，事实到底怎么样我也不知道。你快尝尝，吃完了再告诉我究竟是什么味道。”
倾奇者只拿了一小块，剩下的都还给桂木，“我想，您要是想知道的话，还是自己尝尝比较好。我只要这么一小块就够了，谢谢您。”
“真的够了？再多拿点吧。”
倾奇者摇摇头，把拿的千层酥酥碎分成两份，一份交给眼巴巴望着的兰摩尼，更小的那份放进嘴里，酥皮和坚果被唾液揉在一起黏在牙齿上，糖浆的甜腻铺满整个口腔，瞬间就让他回想起今天中午的堇瓜超甜汤。
胃部蠕动着叫嚣拒绝，倾奇者喉头滑动，忍住想要吐出来的冲动，抿唇笑道：“味道很好，但可能不太适合我，抱歉。”
107.
丹羽久秀的家中并没有什么繁复的装饰，那些精美华贵的物品对于刀匠来说还不如一振普通的刀剑。
有一面墙上挂着好几把刀，都是他亲手锻造的，见证了他作为一心流传人的成长，也时刻提醒他要精进自己的技艺。
踏鞴砂的锻造工厂在设计之初就没有预留太多的住宅区，修建的房屋大多窄小，最多容纳两人居住。
丹羽夫人尚未搬离前，倾奇者睡在专门收拾出来的杂物间，而现在，他又搬到了丹羽久秀的屋子里。
毕竟，杂物间实在太过狭小，能够睡好一点又何必继续蜷缩在那里面呢。
熄灭油灯后，皎洁的月光透过窗台悄悄爬到并排的两床被褥上。
清浅的呼吸声在室内回荡，丹羽久秀似乎因为一天的疲惫很快入睡，原本也该早早沉入梦境的倾奇者今天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他回头看了眼，内心纠结万分。
可最后，倾奇者还是没抵过内心的欲望，轻手轻脚爬出被窝，盯着整整齐齐叠放在床头的衣服想了想，还是套上后才溜出门。
他坐在于浮空石外围盘旋的木质过道边缘，脱下木屐放在一旁，双腿就悬空在外一晃一晃。
努力半夜才爬到正中央的月亮终于可以探进这山壁环绕的一方小世界中。在它的照耀下，那双摇晃的腿就像在发光一样，洁白无瑕，不似常人。
“那菈们都会睡觉，像月亮升起来的月莲花。奇怪的那菈很奇怪，不睡觉，像月亮升起来但没有开花的月莲花。”
兰摩尼缩在倾奇者怀中，跟他一起接受月光的洗礼。
“抱歉，但我平时有好好的睡觉，只是今晚不知道怎么了，睡不着。”
“唔……”兰摩尼沉思片刻，“兰摩尼明白了。兰摩尼经常会在须弥的大大房子里，看到好多好多那菈，不睡觉，抱着头，像吃了奇怪蘑菇的兰茶荼。‘呜啊——’，对着本子大喊‘论文’什么的。好奇怪，兰摩尼想不明白。”
涉世未深的倾奇者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了，但他注意到了其他东西。
“御舆大人教过我，须弥是距离稻妻很远很远的国家，你去过那里吗？”
“兰摩尼就是从须弥来的，要去璃月进行烹饪修行。”说完，兰摩尼忽然愣住，“稻妻？这里不是璃月吗？”
倾奇者摇摇头，“璃月在海的对面，这里是稻妻，鸣神的国土。”
呜，为什么？茄子不是茄子，是堇瓜。璃月不是璃月，是稻妻。又弄错了。
兰摩尼接受不了这接二连三的打击，觉得自己快要像那菈一样，用眼睛掉痛苦的味道了。
“呜……那菈万叶说过要注意航行方向，没有做到。像被风吹落地的暝彩鸟，四只脚缠在一起的长鬓虎，兰摩尼好笨。”
“抱歉，我是不是说错话了。”倾奇者敛眸，眼里的光被眼睫遮挡，略显失落。虽然很愧疚，但他还是想问：“所以，你不是h、将军大人在我之后制作的人偶吗？”
“奇怪的那菈是好的，没有错。都是兰摩尼不好，太笨。像兰非拉，迷迷糊糊。”
看到眼前的好那菈很伤心的样子，兰摩尼立马打起精神，试图安慰他。可她实在是不能理解那个词，顿了顿，忍不住问。
“什么是人偶？”
“我就是人偶。”见兰摩尼的表情依旧茫然，倾奇者思考片刻，努力用最简单易懂的词解释，“就是仿造人类制作出来的某种……木偶？和人类很像，但不是人类。而且，人类有心，人偶却没有心。”
“原来是这样，人偶，兰摩尼学会了，谢谢！但是，兰摩尼不是人偶，是兰那罗。兰那罗是觉王树的种子，是森林的孩子，是朋友。”
“兰那罗？觉王树？抱歉，我不太能明白你的意思。”
兰摩尼在他怀里翻了个身，面对面开始讲故事，“很多个很多个月亮以前，千树之王离开巴螺迦，来到桓那……”
随着兰摩尼的讲述，倾奇者望着兰摩尼的那双眼睛逐渐暗沉，似乎是因知道了真相而低落，但他很快就振作起来。
他是雷神的创造物，兰摩尼是草神的创造物，大家都是神明的造物，那也算是同类。
倾奇者很高兴。
兰摩尼讲完，才想起来按照那菈的习惯，她应该先介绍自己，于是，她轻轻拍了拍倾奇者环在自己身上的手臂，“你好，兰摩尼很开心，能见到你，奇怪的那菈。”
之前讲故事的时候，兰摩尼有说过那菈。倾奇者也能够从她的话语中，理解那菈就是人类的意思。
现在，再次听到兰摩尼对自己的称呼，倾奇者的大脑都有些空白，先下意识回了一句，“谢谢，我也很高兴能够认识你。”
再惊声问道：“你认为我是人类吗？”
兰摩尼不解道：“虽然有点奇怪，但那菈就是那菈，就像雨水是雨水，溪水是溪水，为什么要认为？”
倾奇者蓦地抿直唇角，想要遏制住下颌的颤动，缓了好一会儿，才用掩饰不住颤抖的声音回道。
“很抱歉，刚刚忘了做自我介绍。我没有名字，但大家都叫我倾奇者，你也可以。另外，真的很高兴认识你，兰摩尼。谢谢。”
108.
天还没亮，踏鞴砂的工匠们就开始一天的忙碌，使这座巨大的锻造工厂运转起来。
昨晚，倾奇者还是回到床铺里睡了一觉，时间很短，醒来时却依旧精神，那持续的好心情就像兴奋剂一样，且生效时间不短。
因为要给大家做早饭，他起得特别早，爬出被窝，扭头却发现往日这个时间还在睡觉的丹羽久秀不见了。
怎么起得这么早？
他在心里想着，却也没有多余的打算，收拾好屋内就带着兰摩尼去厨房，忙他自己该做的事。
或许是工作方面的问题吧。
而丹羽久秀早早地离开家，在各家门前转了一圈，做检查工作的同时，顺便跟他们聊了会儿。
“……大概就是这样的。小孩子嘛，都会有这么一段时间吧，大家应该都经历过的。总之，就麻烦你多配合下了。诶，真的吗？那可真是……非常感谢，下次请你喝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