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她在吃花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咒语”会失效?
艾尔陷入很长时间的惊疑不定。
她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失去女神的宠爱, 否则女神怎么会让她在一夜之间遭受如此巨大的打击?
可是当她好不容易压下惊恐与动摇,尝试着找到其他人稍作“实验”——在她熟稔操纵脸部肌肉,展现出的真诚笑容下, 邻街的陌生住户无一不精神放松,对她也还以友善的笑容。
在她的笑颜下,陌生的报童少年呆呆地望着她, 粗糙的脸颊肉眼可见地浮现起显眼的红晕。
种种迹象显示,她的“咒语”没有失效。
只要她真心希望别人喜欢上她,再冷酷铁石心肠的人,也会对她展现一丝罕见的善意。
艾尔倏然收起笑, 面无表情地瞪视呆愣的报童少年。
报童少年这才如梦初醒, 不断地朝这个身穿骑士团制服的“少年”鞠躬道歉,害怕得汗如雨下。女神在上, 他刚才到底是中了什么邪, 大胆到敢盯着骑士团的老爷一错不错地看?女神保佑这位年纪轻轻,个头也小的骑士老爷别把他的眼珠子挖出来以示惩戒!
艾尔打发走这少年, 带着报纸往骑士团的驻地走回, 满脑袋都被疑问塞满。
她没有失去她与生俱来讨人喜欢的天赋, 她所过之处, 还是人人都会喜爱她,呵护她, 对她关怀友善。
只要她喜欢谁,谁就会喜欢上她,甚至对她怦然心动都不在话下。
那么,那次面对谢伊的失败是怎么回事?
是“咒语”突然失灵吗?
还是……效用不够?
艾尔咬住下唇。
或许, 她应该再试一次。
可就是这第二次尝试, 差一点给她带来灭顶的灾难。当她费尽心机好不容易再找到一次与谢伊独处的机会, 拼命催眠说服自己压下恐惧,催眠自己:你喜欢她、你想和她相处愉快、你希望她也喜欢上你……
慢慢地,她眼里的惧色褪去,眼神再度如晨星般亮起。她的全身萦绕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场,好像连周身细微的尘埃都在散发着微光。
她带着微笑,眼底亮着一抹光芒,坦然地望向冷漠的谢伊。
她在心底默念着“喜欢上我吧”。
眼神交汇——不,甚至只是她刚抬起头的那一刹那,剧痛便如闪电般袭击她的神经,她脸色惨白、浑身发抖,就差惨叫起来。
仿佛闯进来一团火焰灼烧着整个颅腔,烧得她灵魂都要残缺不全。那痛楚就像有一条毒蛇在撕咬啃噬她的脑髓。痛得她跌跌撞撞,撞翻了桌椅,趴在地上艰难地喘息。
她发着抖,流下泪,只会语无伦次地重复:
“不……饶了我……救命……”
“停。”谢伊突兀开口。
刀都已经推出鞘,半寸的雪刃凝结着寒霜,冷冷地刀光反射覆在艾尔的脸上。
尽管意识都快消散,艾尔却明白:谢伊并不是在跟她对话,而是在跟空气里某个确实存在,却又看不见的“人”。
对方那声线低柔缓哑,犹如丝绸的质地,“现在处理尸体太麻烦。”
尸体?
艾尔立即理解了,尸体这个词,指的是她。
战栗的恐惧令她大脑霎时一片空白。在颜面扫地,抖如糠筛的同时,她也深刻地领悟到一个事实:
——谢伊是真的想杀了她。
而没有动手的原因,并不是怜悯、同情之类人类应具有的道德,亦或是戒律法规的束缚。
仅仅是因为,暂时不方便处理“尸体”。
发现这一点后,艾尔由衷地恐惧起与谢伊相处。
随着那股大脑里炙烈的灼烧感减轻,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地上爬起来,头也不回地逃得远远的。
生怕被死神追上咬断喉咙。
好在很快随着宪兵队缺乏人手,与骑士团商议后——最主要是与骑士团的长官,师团长希恩商议后,谢伊被抽调去宪兵队任职。
骑士团里岗位出现空缺,便由勤快讨喜的艾尔顶替上去。
她又顺理成章成为希恩的临时副手。
与实力强悍横扫一片的谢伊不同,艾尔大多数时间还反过来需要自己的长官希恩保护。
她也无法独自执行讨伐邪祟、征讨魔物一类凶险的任务。虽然艾尔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少女,她会使用刀剑,不只会在敌人面前坐以待毙。
但是她的身手水平远远追不上第一骑士团里这些首屈一指的高手。她最多,也最常做的是在危险来临时,保护好自己,以免拖他人的后腿。
这令她痛苦失落,也成为她的动力源泉之一。
这大概是艾尔最痛苦又快乐的时光了。远离谢伊那个恐怖的源头的同时,也获得来之不易的他人的平等尊重。骑士团里的同伴们开始指导她的剑术,教导她如何将一些简单的魔法与剑术配合使用。
她逐渐变得强大、自信。
谢伊的光环太刺眼,刺痛得不仅是她,还有那些对她实力望尘莫及的人。现在谢伊离开了,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最关键的是,那个她一直追随的、遥不可及的背影——希恩的眼里,终于渐渐有了她的身影。
当她一如既往细心地泡好养神的甘草茶,将茶杯小心放在师团长的手边。这位银发冰瞳、目下无尘的青年,如冰山微融,难得有了一丝柔化,低声对她道谢。
艾尔一愣,旋即在涌起的喜悦狂潮里,熟练地扬起笑容,重重嗯了一声。
看着有银之贵公子一称的青年如太阳下的冰山般日渐融化,最终望向她的眼神渐渐化作春水一般柔和荡漾。
艾尔消失殆尽的信心一点一点回归。
她就知道,她的“咒语”向来无往不利。
“咒语”没有问题。
有问题的是谢伊。
……
马车行驶进卡里金家的内庭,在府邸的大门前停下。仆人们抖开地毯铺在地,又取来金色的脚踏,供娇贵的女士们落脚。
艾尔扶着卡里金夫人下了马车,一抬眼就看见等在门前的熟悉的身影,高大、挺拔,如松树般屹峙。
她的整张脸都被喜悦点亮,正想飞奔进恋人怀抱,猛然又想起身侧还有长辈在,只能用匆匆用眼神与银发冰瞳的青年互诉钟情。
瓦罗娜夫人却有心成全这对年轻的恋人。她主动松开手,示意他们不用在意自己。
艾尔羞涩地朝她点头表示感谢,随即迫不及待地朝希恩奔去。灯光勾勒下,这对年轻恋人相互对望,眼神里的深情胜过千言万语。
瓦罗娜夫人扶着侍女的手臂前呼后拥地走进门庭。希恩与艾尔却刻意落后一小段距离,两人虽然没有牵着手,偶尔视线相撞,彼此都默契一笑。
空气里似乎流动着脉脉温情。
“艾尔。”希恩先打破沉默,“疲累吗?要不要先去休息?”
艾尔一笑,“怎么会累?你也太小看你的副官了。”
她做了个展示肌肉的俏皮动作,道:“只是些繁琐的贵族礼仪而已!我很快都掌握了!”
希恩也不自觉带上一丝笑,点头表示知晓。
他说:“看到前几日心情低落,我今天特意邀请了一位客人来。”
而在希恩的书房见到这位神秘客人后,艾尔不由惊喜地大喊:“詹姆斯!你怎么来了!”
詹姆斯赶紧从沙发站起来朝两人鞠躬,闻言挠着短发,笑着说:“托师团长的福,请我来做客!”
说着他悻悻地打量四周富丽堂皇的陈设,咋舌道:“要不是师团长带我进来,我这种乡下的穷小子几辈子都摸不进爵爷家的门……”
艾尔扑哧一笑,“瞎说什么呢!在这儿只有师团长、师团长的副官,和骑士詹姆斯。”
她看向希恩,双眼闪亮,“对吧,希恩?”
青年微微颔首。
在长官面前提心吊胆,坐都不敢坐稳当的詹姆斯,等希恩因故被叫走后,终于放松下来,苦着脸抓着下巴说,师团长也太吓人了。
詹姆斯又夸她:“就你敢跟他共处一室!那时候真是没看出来,你还能跟师团长成为一对!”
艾尔闻言抿嘴一笑。没人会不喜欢这种夸赞自己对于恋人来说独一无二的言论。
她很受用。
尤其是得知了以前希恩跟婚约者伊莉丝共处一室不会超过30分钟。每次未婚夫妻见面,总是喝完一杯茶,希恩立刻就离席告辞,干脆利落,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随后詹姆斯便打开话匣子,倒豆子似的跟自己的好友艾尔噼里啪啦聊起回到王都后的经历。
艾尔跟这位同为平民出身的詹姆斯意气相投,早在她被提拔上来前,两人就成了“兄弟”。当艾尔女扮男装暴露后,“好兄弟”变成女娇娥,詹姆斯瞠目结舌,却也很快接受了事实,将“兄弟”当成“妹妹”。
说完了自己和其他兄弟这段日子的经历,艾尔又贴心地提起另一个话题。她知道詹姆斯家里还有一个妹妹,他心心念念想给妹妹好的生活。
艾尔问:“接下来,你要将妹妹和母亲接到王都来生活吗?”
话一出口,詹姆斯喜气洋洋的脸顿时耷拉下来。
“别提了。”男人愁眉苦脸地说,“正碰上个头痛的事,刚好我来找你想想办法。”
“怎么了?”
“艾尔,你马上要嫁给师团长,也算半个脚成了贵族老爷。哥哥想求你一件事。”詹姆斯问:“你知道怎么打官司吗?有个老头骗了我母亲跟妹妹的钱,仗着背后有个贵族撑腰不肯还钱!那个贵族叫伊什么、什么来着?”
……
晚上乘坐着从餐厅回家的马车上,大概是吃过晚餐脑供血不足的原因,又或者是兴奋起来步行走了太多路消耗体力。
总之,我随着马车轻微的颠簸晃动,不知不觉靠在身侧谢伊的肩上,迷迷糊糊做了个梦。
梦里我身处一个堆满金银财宝的山洞,金币堆积成山,宝石到处洒满。
我跪坐在高高的金币堆上,对着一个幽暗深邃的岩洞口循循善诱。
我的声音在洞窟里隐隐回响。
“出来呀。”
“你快出来吧。我们一起玩耍。”
“我们可以做好朋友。”
从岩洞里涌出一股刺骨的冷风打在脸上,冷冽的气流里缠夹着晚香玉浓稠的白花香味。
这香味鬼魅般钻进鼻间。诱导我将双臂撑在身下稳住平衡,不由自主朝着岩洞凑近一些。
适才忽然发现那回荡岩壁的噪声不是呼啸的风声,而是某种庞然大物的呼吸声。
那个藏身在小小洞口之后的巨大怪物,不疾不徐地吞吐呼吸。呼出的气流在错综复杂的岩石洞窟里来回穿梭,引起岩壁的共鸣。
那气流宛如鬼魂的吹息,就那么巧合又稳当地吹在我的脸上、扑在脖颈皮肤上,令我寒毛直竖,却又被诱惑愈深。
“我可以和你成为朋友吗?”我不死心地柔声问。
终于,从幽深的洞口慢吞吞地、无声地探进来一只没有一丝光亮,漆黑得仿佛吸纳了泼天浓墨夜色的尖爪。
无声无息得就像是从花园的露台上空悬垂下来一截满载花苞的藤蔓。
那像是某种庞大怪物的一只勾爪,就相当于人类的一根手指差不多。
我一愣,试着小心触碰那尖锐微弯朝内扣起的勾爪。勾爪微微一颤,没有抗拒的迹象。
这给了我胆量,我亲昵地将侧脸贴在冰凉的爪面,轻轻蹭了蹭。我双手捧起尖锐的勾爪,如同捧着一面珍贵的宝镜。
勾爪的主人也没想到我的举动,僵硬着任由我动作。
“你愿意和我成为朋友吗?你看,我带了这么多的财宝来找你。你喜欢吗?”我嗓音放轻,生怕惊动这庞大却胆怯的生物,“我喜欢你,做我的友人,和我快快乐乐地待在一起好吗?”
风声忽地大起来,震撼得所有岩壁一起嗡鸣。我仿佛置身于一座山岳般庞大的管风琴内部。
那藏在岩洞的怪物呼吸异常地剧烈起来。
“你在发怒吗?”
我惶惶然。
“是谁惹怒了你吗?”
岩洞里响彻那轰鸣的低吼,如轰隆隆的雷霆在云间泛滥。狂风将我压倒在地,我不得不松手。当我勉强从气浪里抬起头来,就看见眼前的洞窟里有黑影隆隆掠过,似有一头庞然巨兽冲出岩洞。
这梦做得怪极了,却也不是无迹可寻。岩壁上震颤的风声是碾过路面的辘辘车声。金币硌人的触感是谢伊制服上的银扣。
至于那头冲出岩壁的大怪物……
当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的当然还是谢伊在身侧。嗯……这很正常。
不正常的是,她在吃花。
我困惑地以为自己还在梦里,闭上眼再睁开。
“……”
哦没看错,真是在吃花。
不是那种摆拍叼着花,是真的在一点一点慢条斯理地撕下花瓣,放进口中咀嚼,不疾不徐地吞咽下去。
我一个激灵当场清醒过来,握住她的小臂,欲言又止。
我该怎么告诉我可爱的友人,虽然我被退婚了但是我本人还是挺有钱的,她不用为我节省至此……?
一顿饭没吃饱我们可以再弄点吃的,没必要吃花垫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