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加更
医生总说我需要活动、阳光和更多的新鲜空气, 才能锻炼出健康的身体。
可我刚培养出来的游荡小习惯,不得不随着不速之客的到来而中止。
作为城堡年轻的女主人,我得在担负起招待这一伙隐姓埋名出游的旅客的责任, 在父亲外出检巡领地的期间。
因此我不得不给瑞安放了一段时间的休假,让他回家去。正巧他的小外甥快出生了, 我认为他姐姐瑞秋更需要他陪伴在身边。
而我, 每天得端起虚伪的贵族千金式微笑,应付这位隆冬腊月里不在温暖的宫殿里过冬, 千里迢迢跑来洛特尔南散心的皇子殿下。
第一皇子艾略特,生母是艾福隆德王室嫁来联姻的公主。这位皇后在产子后便因虚弱去世。
乍一听有点阴谋的味道。但在这个年代,很多年轻女性都死于难产, 或是生产后的并发症。
在我转生前的那个世界,女人生子仍是九死一生, 纵有千金家财仍旧救不回羊水栓塞的产妇。何况这个时代, 连个像样的外科手术医院都少见。
寻常人家有个小病小痛, 自己找些草药煮成汤药喝下就行。私人诊所要价高昂, 教会医院开出的圣油、圣水全是安慰剂效应。百姓也不是傻子,当然知道自救。
每个社区都会有一位精通草药与膏方的女性长辈,被乡民们亲切称为草药女士。生存的知识通过祖辈口耳相传。
在一些大的乡镇里, 还会有女性从事助产士一职。
皇室高高在上, 自然与平民不同。专门侍奉宫廷的御医经过层层选拔,连出身地都有严格的教区要求。
我们这位皇帝陛下不重女色, 宫廷里没什么贵妇人争风吃醋、勾心斗角的风流韵事。比先帝满是尔虞我诈的宫闱干净许多。不太符合阴谋滋生的土壤要求。
再有艾略特殿下从出生起便体虚气弱, 每逢换季就一病不起。人们私下里都议论是先后没能孕育出健康的孩子, 才会受到打击羞愧去世。
我不知道这位天气一凉就会拿着丝绸手绢捂住唇, 不断咳嗽的皇子殿下跑到天寒地冻的洛特尔南来干什么?
他万一在这里染上什么重疾, 受牵连可是我们一家人遭遇灭顶之灾。
得赶紧把他送走。
为此, 我拿出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式。
我每天带着他在城堡、马场到处转悠,为他的到来举行小型的狩猎会、欢迎晚会。再叫来领地上大小贵族乡绅的千金与夫人们作陪。
保证他每时每刻都被一群香气扑鼻的莺莺燕燕包围。只要这位殿下笑容一凝,流露出半分想要回休息室歇着的意思,我就会摇着折扇,亲切地呼唤他:
“殿下,您快看呀。好几位千金在等着您一起玩牌呢。您要辜负这些娇艳的花朵吗?”
接到我眼色的小姐们就会蜂拥而上,莺声燕语娇滴滴却不容拒绝地将他拖回包围圈里。
而我正好可以趁这短暂的时间脱身,迅速召见父亲的下属们听取报告。尤其是负责关卡前哨站守备的城防中尉,近期频繁接到召见的要求。
从中尉那里得知的情报,比我预估的还要糟糕。
冬天到了,南边、或是从其他地方被驱赶来的流民越来越多了。
各处治安官在竭力维持稳定。经过几次召见会议后,我决定正式下令驱赶走那些混杂在流民里的暴徒,加派人手日夜巡视。
至于那些跪在地上,抓着他们衣摆哀求有个遮风避雨的瓦片即可的流浪者,那些老弱妇孺与苟延残喘的病人们。尽力安排在各处的修道院与教堂里收容,等到春天播种时再做打算。
只要想起那天在村庄里偶然撞见的小流浪儿,我就感觉心头刺痛。仇恨的种子一旦种下,就难以拔除。
这场战争与我、与我的家族、与我的人民们无关。我们无法从中得到丝毫的好处,相反的,还要被牵扯进战争后遗症的巨大漩涡里。
最无辜的百姓却要承担战争里最大的代价。
在宴会的间隙,侧头地听取了传令官的简短汇报后,我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传令官便低调地穿过人群,如来时一般无声离去。
不知怎地,被淑女们包围在内的艾略特若有所觉,我一转头就对上他笔直盯视我的目光。
我隔着千金们,对他露出一个若无其事的微笑。
我可能对这位深居简出的皇子了解不多。但我掌握的一个情报绝对是正确的:
——他绝不是个喜欢热闹的性格。
即便他真的喜欢,只是用清静闲散来掩饰自己的野心,皇帝也不会允许他表现出野心。
我垂下眼,噙着一丝笑,将折扇抵在唇上。好似接触到年轻男性的目光而不胜娇羞。
皇帝正值壮年,对权力的欲.望浓烈,还远远不到培养一个接班人的年纪。
皇后有一个亲生的小儿子,她也不会允许继子有一个强大的妻族。除非她真的是个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圣人。
作为唯一一个成年的皇子,艾略特但凡还想自己的脑袋能在脖子上多待两天,就不敢表现出雄心来,更不能擅自接近大贵族的女儿。
他最好沉迷风花雪月、闲散度日。
果然,这样的日子没过两天。侍者就来向我报告:大皇子偶感风寒,卧病在床。今天原定的行程恐怕要取消。
正给王都那边写信的我放下尖头钢笔,将信笺塞回鸟笼式文件箱里,看向侍者,重复一遍:“偶感风寒?”
他就没少感染风寒过。
既然客人生病了,那我这个作为东道主的人,还是得去探望一趟为照顾不周而道歉。
我来到艾略特的卧室,却没有如预想那般看到满屋子熏蒸的药草。
一切如常,没有药味,也没有着急慌乱的侍女。
艾略特穿着衬衫和长裤,躺在长沙发软椅上。他的额头还装模作样地盖着一块湿毛巾。
我走到他旁边的矮凳坐下,轻声说:“殿下,听说您生病了,我来看望您。”
他发出一声呻.吟,好像真的在被高烧折磨似的。他微微睁开眼,仿佛很虚弱,对着我轻声说:“你来了,伊莉丝。真糟糕,我拖累你了。你不会生气吧?”
“真叫人惶恐,殿下。”我说,“这天底下没人有对您生气的权力。”
“伊莉丝。”艾略特坐起来,他语气亲切、嗓音丝滑,如果他是个来表演的吟游诗人而不是麻烦的皇子,那听他讲话着实是享受,“你看起来似乎一直不太欢迎我的到来?我给你添麻烦了吗?”
你也知道自己是个麻烦源啊。
肌肉记忆条件反射催促面部涌起端庄、温和的微笑,柔声细语地宽慰对方:“您怎么能有这样可怕的想法?您的到来,令寒舍蓬荜生辉,是我们莫大的幸运。”
他执起我左手,隔着蕾丝提花针织长手套落下一个吻,带着微笑道:“那真是再好不过了。亲爱的伊莉丝,要知道我此番可是为你而来。”
“我的荣幸。”我微笑以对。
我们两个微笑着对视,像是在较劲谁先破功似的。同样的金发绿眼,白色衣裳,乍一看还有点照镜子般的错觉。
“殿下,您不躺回去吗?”我说,“您不是还在生病吗?”
“哦,那个啊。”他轻松道,“是骗你的。”
“……”
“不然你怎么会来见我呢?”他眨眨眼,做出一脸做作的心痛表情,“啊,伊莉丝。你一定会狠心地将我推给那些可爱但吵闹的小姐们——”
我真没想到他堂堂一个皇子会用出装病的招数来。
仿佛看出我微笑的假面下在想什么。艾略特眨眨眼,把掉落的毛巾重新放回脑袋上,说:“你就是太要脸面了才会做不成事。有时候不要脸面的人才能成功,这是经验之谈,伊莉丝。”
“呵呵,多谢您的好心点拨。”我深吸一口气,“所以,您费尽心机单独见我,到底是想做什么?”
我此前那一番连消带打,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有效,艾略特显然不是能适应热闹嘈杂环境的性格。他的身体也不允许他连轴转地参与宴会、跑马、野餐狩猎等等接连不断的活动。
他跟我一样,向来精力不济。即便想遮掩,疲色还是流露出眉宇之间。
他就坐在我的对面,因失神而垂下眼眸。那金色的睫毛忽闪了下,眉骨轮廓从那个角度看起来竟然有点像谢伊。
真是见鬼了,我暗骂自己一声,把视线扭开。
“伊莉丝,其实——”
就在艾略特开口之际,门外的走廊突然传来一阵嘈杂之声。吵闹声从敞开的门口传进来,似乎是有什么人擅自闯进走廊,还想闯进房间,却被侍卫一把抓住。
“站住!”侍卫大声呵斥,“这里严禁闯入!你是谁家小孩?怎么能在伊尔兰伯爵的宅邸里到处乱跑?!”
紧接着响起一个孩子的声音,令我腾地站起身来。
——“放开我!我要见伊莉丝小姐!”
是瑞安?!
我顾不上斟酌言辞的艾略特,快步走到门边,喝令侍卫将他们拎起来的小孩放下地。
瑞安一抬头看见是我,如见到救星般紧绷的弦全部松开。他猛地扑上来,抱住我的小腿,带着哭腔喊道:
“求求您,救救我姐姐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