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神隐千年整, 即将迎来第二个纪元时,天虞仙山的极刑台诛杀了一个潜伏仙门的邪祟。
传说那邪祟来自人间春楼,脏污不堪。
传说, 他亲手杀了苍舒家遗失多年的小儿子,自己冒名顶替,换来荣华,脱胎换骨。
传说, 他愚钝不堪, 根本学不会仙术,连筑基都做不到,才勾引苍舒镜与他双修, 提升修为。
苍舒镜是什么人?
是光风霁月, 斐然君子, 是天虞首席,是天之骄子,他心痛于夕影的堕落, 又心软地维护夕影,才未暴露这个假弟弟的不堪行径。
但终究是纸包不住火。
他拒绝双修的要求,夕影却心有不甘, 没了苍舒镜, 他便到处找邪修,甚至不惜出卖`身体与灵魂, 与邪修苟合, 才沾染一身祟气。
传闻那邪修之一就是如今魔域的魔主。
魔主要求他继续潜伏仙门, 为自己谋利。
夕影便与魔主狼狈为奸, 戕害仙门弟子, 荒古秘境那一场血腥杀戮便是证据。
这些都是传闻。
但传来传去, 说的人多了,便比真的还真。
直到死前,那些罪状夕影自己都了解地并不详尽,遑论辩解。
象征着修仙界权威的天虞掌门朱笔一勾。
便定了他的罪。
他只知道自己被冠上的污名足以让他死无全尸,灵魂湮灭,事实上哪怕罪名再多,也没办法杀他千次万次,只群众纷迭的“罪不容诛”来代那罄竹难书。
那一日,九天惊雷,是神怒。
众人纷纷道:“神祇都觉得罪人夕影罪不容诛,应当死无葬身之地!”
谁也不知,那神怒是谁的神怒。
神祇跌落凡尘,被他守护的苍生加以污名,送上极刑台,碎魂万刃判处死刑。
神失了舌,断了腕,道不出冤屈,只能无声地发出嘶哑哀嚎,犹如砂砾摩挲,粗嘎难听,遭人嫌恶。
他想说——苍舒镜才是邪祟!苍舒镜害我!是他!不是我……不是我——!!
但没人听得见。
即便听见了,也不会有人相信。
神死前,无声地道下诅咒——苍舒镜,我诅咒你,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不得好死,永坠无间!
苍舒镜生不如死的三年时光中,日日煎熬。
直到这一刻,他才骤然明白过来,那一切的内心折磨都来自神怒。
是神的诅咒。
所爱别离,再见只余怨憎,上穷碧落,与君长绝,所求不得……
血珠一串串落雪中,那截灵脉在颤动,光芒刺目。
它已觅到了它的主人。
苍舒镜浓深的睫再抬起,从那踏雪而来的迤地衣摆一寸寸挪上去,对方雪衣上沾了几滴刺目红珠。
少年褪去伪装,长发在风雪中飘扬飞舞。
他望着那截灵脉,茫然片刻,眉心渐蹙。
掌心微动,灵脉便回到夕影手中,渐渐变得透明。
它彻底融进了夕影心口中。
那种感觉并不好。
灵脉似乎变得苦涩,让他心口发酸,还带着隐隐的疼痛。
无数的破碎片段,倥偬来去,似灵脉所经历的记忆,却难以捕捉。
它融进他心腔,化作神躯的一部分,便像哭累的孩童一般,终于寻觅到温暖的巢穴,安静沉睡。
夕影抬手抹了下眼尾,沾着一手湿润,晶莹剔透。
那是眼泪。
太怪异了,夕影不明白自己为何流泪。
眉心微蹙,他嫌弃地搓了搓手指。
又茫然地盯着指尖看了会儿,心口传来钝痛,是灵脉在痛,但他不知原由。
他轻轻拍了拍心口,安抚着自己的灵脉,无声喃道:“不疼。”
两字一出口,他浑身怔了一下。
那感觉太熟悉。
恍惚中自己也曾这样安抚过自己,没人抱抱他,没人给他包扎伤口,没人哄他说不疼,他就自己哄自己,忍着浑身疼痛,躺在一片漆黑的夜空下,喃声说:“不疼。”
记忆只闪过一瞬片段,便如浩渺云烟,说散就散。
前尘往事,他一概不记。
眼前的魔主还在以一种怪异的,兴奋的,难过的,惶恐的眼神看着他。
心口插`进一把锋利刃,血水顺着冰晶刀刃流淌,撒了一雪地的殷红。
九天霜雪的寒气直戮进心脏,灵脉渐渐凝结,那本是生不如死的体验,偏偏苍舒镜像是无感无知,一瞬不移地凝着夕影。
背后的霜殿门推开。
玉挽仙尊瞬间冲出,将一切尽收眼底,跌落雪地的匣子里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了!
他慌措地揪着苍舒镜衣襟。
“灵脉呢?!”
苍舒镜不理会他,苍白的脸上渐泛笑意,眼底燃起无限希望。
“灵脉呢?灵脉……我问你灵脉呢?!”
仙尊像疯了一样,仪态尽失,满目猩红惶恐地咄问。
苍舒镜不理他。
苍舒镜只想找回他的小影。
他一步步朝夕影走去,步履蹒跚。
这时,仙尊才反应过来,苍舒镜心口扎着一把锋利刃,淬了九天雪,而那兔妖早就褪去一身伪装,露出本来面目。
长发似瀑,墨色如夜,被凛风霜雪吹扬在身后,衬得肤色如雪,冰琢玉雕般的面容精致昳丽,恍若非人,自九天而降般。
泛着琉璃光泽的眸被长睫微遮,眼尾下是一枚细小的痣。
那张脸同曾经的夕影一模一样。
又……天差地别。
竟然是……
玉挽仙尊瞳孔骤紧。
夕影对视上他的眼,瞧见他眼底的难以置信,惊慌失措,恐惧绝望……
复杂到夕影有些看不懂。
难不成,是这不肖弟子夺走了他的灵脉?
才如此惧怕他?
夕影想了会儿,还是没弄明白。
极仙崖若非传召,谁敢上去?
更何况,他是神,他非人,谁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偷走他的灵脉,他还毫无察觉呢?
一切都过于怪诞。
师兄说他只是午憩片刻,一睁眼窗外海棠簌簌,师兄守在他身边,近处是初春三月,远山是皑皑白雪。
可……若只是午憩,他为何不记得那么多事?
为何还弄丢了灵脉灵核?
夕影想不通。
他平静地看着玉挽仙尊,不解道:“我的灵脉你用着可好?什么时候偷去的?”
嗓音一出,空灵飘渺。
像从远古传来,像自环山四面飘过。
没有嗔怒,没有愤恨,没有凡俗尘欲中的绝望记忆或失而复得的欣喜。
他看得太淡,太无谓。
是神,非人。
玉挽仙尊浑身都在颤,连连后退,像是看见什么恐怖至极的事情。
他明白了。
他都明白了!
仙尊迭步后退,再不甘,也不敢提及灵脉的事,更不知如何回答。
他拽着苍舒镜就要逃离此处,像躲避天敌一般。
可苍舒镜傻了。
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一见到恢复原貌的夕影,他就没了冷静思考的头脑,一腔孤情绵绵缠缠,夺走他的理智。
“……小…影。”
他一开口,满喉咙的血就流淌不休,将前襟染个彻底。
设局那么久,聪明了一辈子,这一刻却傻得彻底。
他甚至没看出眼前的夕影哪儿还算个人啊!
他只将心心念念的名字,疯癫地,欣喜地道出。
哪怕他伤成那样,哪怕他可能会死,哪怕他是被自己升天入地求之遍的人亲手所伤。
他依旧欣喜若狂。
血腥浓重,冰冷霜雪也掩不去的热。
他眼底是狂喜,疯癫地笑着,笑了会儿又怕吓到夕影,抿着唇小心翼翼地靠近。
“灵脉认你……”
“你的灵脉回到身体里了。”
“你是小影。”他笃定道。
“我的…小影……”
玉挽仙尊嫉疯了,死死拽着苍舒镜:“灵脉是你设计抽出来的,你现在又还回去?!!”
“那我呢?!”
“我怎么办?”
苍舒镜置若罔闻。
他看着夕影,捧着夕影的手,搭在自己胸前的利刃上,眼底病态,神情癫狂。
“杀了我。”
只要刀刃再往里进几寸,哪怕他不死,他也废了。
夕影眉头一皱,嫌恶地抽回手,苍舒镜对他的触碰是种冒犯。
他没有以前的记忆。
他不知苍舒镜是害死他的凶手。
他不知自己曾是苍舒镜的灵脉容器,是用来顶罪的替罪羔羊。
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无爱无恨。
爱的绝望面从不是恨,是抛弃,是遗忘……
是事不关己,是陌路以待。
是你站在他面前,极度渴望自己在他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疤痕烙印,想着若爱死去,那有恨也是好的,被恨一辈子,永远留在他心中,也是好的。
而他却……
“太脏了。”
夕影说——他太脏了。
即便嫌弃至此,那双神性的眸里也没有恨意,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他们像两个陌生人。
他进一步,他便退一步。
后退不是惧怕,是嫌恶,是厌弃,是恶心他满身的血,是讨厌他一身脏污,身份为敌。
更恶心于苍舒镜明明穿着那一身月白道袍,像极了沈悬衣的打扮,却没维系住这个身份该有矜贵温润,血污遍身,不堪至极!
夕影想,反正这魔主作恶多端,反正自己很不喜欢他。
要不,杀了算了?
灵脉已经回到身体里,即便他还没找回灵核,但至少神力已回来了一半。
杀一个魔头,擒一个仙门叛徒,不是什么难事。
念头刚落下,心脏便倏然一疼。
他捂住心口,眉尖微蹙,古怪的疼痛感如海浪般瞬间涌席全身。
倒不是对那魔头下不了手。
而是……
他一直是九天之端,极仙崖上,俯瞰苍生,无甚悲喜的神祇,情绪向来浅淡。
同师兄一道下红尘,去永宁城的时候,已经很不对劲了,他冒出一种久违人间,看什么都觉欢喜的情绪。
后来,他去了魔域,无端端地开始讥讽嘲弄苍舒镜。
他以前是这样的吗?
不是的。
他以前和师兄沈悬衣很像,甚至比沈悬衣还要清寡淡欲,瞧着什么都觉得有趣,笑意却难及眼底。
主要是活地太久了。
都说神明清心寡欲,倒是一点儿不假。
现在无端生出的仇恨与偏执,很不正常。
他为什么要杀苍舒镜呢?
因为他是作恶多端的魔头,是仙门之敌吗?
凡间热闹,红尘安宁,传闻中的魔主并没有肆意滥杀,甚至从未与仙门为敌过。
哪怕说书先生拿他侃侃而谈,书一段讽刺故事,道一本荒唐过往,也从未激怒这魔头,都没被他从天而降的爪牙撕裂成屑。
他是魔主,占领魔域,站在仙门对立面。
自己便要杀他吗?
不是的。
夕影想杀苍舒镜,并非为了苍生,为了红尘人间。
他只是……心底生出强烈的欲望。
想要手刃苍舒镜,为自己报仇。
报仇?
夕影彻底呆愣住。
为什么要报仇?
他和这魔主有什么仇?
若要报仇,他应该针对玉挽仙尊,因为是这个人与魔域密切往来,该审,夺他灵脉,该惩。
可苍舒镜呢……
他要用什么借口,去杀他?
不是夕影心软,是他找不到理由借口,他没见到苍舒镜滥杀无辜,判不了这人的罪。
却依旧带着浓烈的,想致他于死地的欲望。
这种东西叫尘念。
属于人,不属于神。
神似乎被红尘染脏了,生了私念,那股恐惧不亚于当初的夕影被祟气缭绕满身时的状态。
夕影望着自己想握住刀刃,戮进苍舒镜心口的手。
他烦躁极了。
那双神性的眉眼终于染上尘埃,令苍舒镜兴奋不已,他的小影是不是记起他了?
曾经的依赖爱恋,曾经的床笫之欢……
哪怕在记起的这一瞬杀他,他也在所不惜。
只要夕影还能用曾经的那双眼再看看他,用那双他曾抚摸过,亲吻过,攀住他的肩,在他后背留下深深红痕的手,亲手杀了他。
他便能如愿以偿。
苍舒镜越是以这样疯魔病态的眼看他,夕影越觉得烦躁难耐。
“罢了……”夕影轻声喃道。
掌心微抬,无数霜雪汇成尖刃,凝练冷光,一如当年极刑台的碎魂万刃。
灵脉淬光,天地惊变,裹挟着霜雪雷电。
玉挽仙尊瞳孔皱缩。
苍舒镜释然一笑,轻轻闭上双眸。
袭来。
·
与此同时,天虞主峰,清心殿内。
沈悬衣坐在主位上,捧着一纸认罪书,平静地翻阅着。
下位的天虞掌门侍立一旁,满脸惶惶,时不时擦一下额角冷汗,小心翼翼地抬眸去瞧这位师祖的反应。
沈悬衣的态度,他猜不透。
几日前,这位闭关好几百年的师祖忽然从极仙崖下来,让他搜罗近年来红尘中发生的大事。
掌门忙不迭应下。
沈悬衣又问他:“这些年,人间是否出过极擅修仙的天才?或者天赋异禀,或者……获得过什么机缘。”
夕影是神,若分离出的三魂七魄投生凡尘,理应成为某个天骄,拥有旁人难以企及的天赋,合该一生顺遂。
掌门不明白师祖为何问他这个问题,他思忖片刻,如实回答道:“天才……应当是没有的。不过,此前荒古秘境里出现过一枚灵珠,但灵珠只遇有缘人,更多的,弟子便不知了。”
他掩去了那位首席的名字。
想着不提也罢。
苍舒镜确实是千年难遇的修仙天才,可惜尘念太重,那孩子被伪装成亲弟弟的邪祟蒙骗,后来更是在诛杀妖邪那日半疯半癫。
之后被苍舒山庄带回家,再也没来过天虞。
苍舒山庄送信来说,苍舒镜大病一场,缠绵病榻,辞去首席一职,还望天虞见谅。
掌门一听这消息,满心可惜,哀叹良久,不能释怀。
遣人送去些灵草灵药,让那孩子好生养着,早日走出阴影。
掌门不是没看出,苍舒镜对夕影有情,接受不了对方身死魂灭的下场,才疯病至此。
可惜了。
其实,就算苍舒镜病愈归来,这首席的位置也不会再还给他了。
天虞继承人的位置事关重大,不可儿戏。
他不会交给一个对邪祟情根深种的人。
自然,仙门出了这样的糗事,他不会同沈悬衣说,料想这位不问世事近千年的老祖宗,不会猜到吧?
谁料,沈悬衣一听灵珠一事,便面色沉凝下来。
他即刻出发,旁人一生难遇的荒古秘境,他只一夜便找到了。
秘境里根本没有灵珠,但还残存着祟气与灵珠的气息。
他面色不愉地问掌门:“你确定还要瞒着我?”
掌门一惊。
还未来得及狡辩,便见沈悬衣腰间缀着的玉珠闪烁。
沈悬衣:“想通了早些告知我。”
他离开前,又道:“对了,神隐已有千年,如今的年号该改了。”
掌门一愣,惊愕抬眼,激动道:“莫不是……”
沈悬衣:“改成神降吧,整个红尘都该为他庆祝才是。”
一眨眼,沈悬衣消失原地。
他回到极仙崖上,被他安抚沉眠,遮蔽记忆的夕影醒了。
中秋那夜,掌门终于想通。
有些事就算他不说,以这位师祖的能力不可能查不到,顶多迟些。
他连夜将卷宗典籍翻出,思虑再三,将那份夕影的认罪书压在最下面,再以天虞玉简唤来沈悬衣。
沈悬衣耐心极好,那摞成小山的卷宗,他一本本翻看,一字字研究,似乎在找寻什么。
他看了多久,掌门便站立一旁陪了多久。
掌门只希望沈悬衣早些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赶紧离开此处,回他的极仙崖。
最终,他还是翻到了最后一册。
那份……夕影的认罪书。
洋洋洒洒数千字,可谓罄竹难书之罪。
落款时那暗红的手印下,明晃晃地印着一个极熟悉的名字。
——罪人夕影。
罪人?
沈悬衣手指蓦地收紧,揉皱纸面,骨节泛出苍冷玉色。
那张始终难言悲喜,温润如玉的面庞变得晦涩浓沉。
“罪人?”他深吸一口,冷沉道。
这个定义,落在那样神圣的名字上,看起来极讽刺,极荒谬。
岁月沉淀下变得暗红的血手印更是刺目猩红。
像一团污渍,泼在这个名字上。
红尘中人从不知极仙崖上那位神祇的名姓,更是千年无人见过夕影。
他们不知夕影的样貌,更不晓得他的名字。
他们尊他敬他,焚香虔诚,祷告无歇。
甚至这座大殿中还有那位神祇的画像,半张脸覆着飞羽面具,站在海棠花树前。
炉前日日三柱清香,从未断过。
掌门就是坐在这幅神像下,提起朱笔,划去了夕影的名字,亲自定了他的死罪。
红尘不过一场劫,是夕影的劫,是他修复魂魄必经的劫难,必要付出的代价。
沈悬衣插不了手,不能插手。
若坏了因果,夕影才是真正的回不来了。
可即便如此,他一字一句读过那些罪状,还是不由喉咙发紧,心脏揪疼。
他是他的师兄,他的拥趸者。
也是他最忠诚的信徒。
可他明知他的神明受苦,却不能保护相救,只能日复一日留在极仙崖,守着他的神躯。
守了千年。
掌门冷汗涔涔,只看得出沈悬衣面色大变,那纸罪状都快捏碎了。
是觉得他那件事没处理好?
料想,邪祟之事早已尘埃落定,过去三年了,不算久,却足以让人懒于问津。
掌门自以为处理地很好,却是……似乎判错了人。
个中细节,他也是后知后觉。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为稳固人心,为堵住悠悠众口,仙门,天虞,都需要一个牺牲品,左右夕影来历不明,身份卑贱,品性恶劣是事实,又沾了祟气,还有留影珠存了罪状。
所有人都说他是邪祟。
唉!
那便是吧!
他鼓起勇气,刚想解释些什么,来缓和下气氛。
便听沈悬衣抬眸扫向清心殿正中挂着的神明画像。
烈火焚起,神像顿时烧成齑粉,抖落簌簌余烬。
“你们不配祭拜他。”
沈悬衣将那纸罪状揣进袖中,刚要离开,腰间缀的玉珠骤然光芒炽盛。
还不及反应,殿外原本万里无云的晴空忽降惊雷,天地变色,似一场红尘浩劫一般。
霜雪忽涌,吹得乱舞。
人间正值中秋炎夏,天虞再高再冷,也不会降这么大的雪。
除非……
掌门惊道:“是从霜华峰吹来的!”
再一回头,眉头紧蹙的师祖再度消失原地。
霜华峰,霜殿前。
小兔妖吓得抖出原形,躲在一株雪松下瑟瑟发抖。
除他之外,霜殿前只有一人孑然而立。
夕影双目渺茫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个冰雪雕琢出的美人。
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夕影……”
急着赶来的沈悬衣呼道。
夕影毫无反应,易颜伪装都不在了,地上都是血,他愣愣地盯着那融进雪中的红发呆。
直到沈悬衣握住他指尖,他本能地微颤了一下,刚要挣开。
嗅到熟悉的木松气息,才渐渐缓过来。
“师兄?”
夕影懵懵地喊了他一声,才后知后觉缓过来,皱眉说了句:“这里好冷。”
他好怕冷啊。
就像灵魂被雪浸过,身体埋入过冰中。
甚至,像是什么时候与雪融在一起过。
沈悬衣为他拢了拢斗篷,指尖轻拂,抹去衣摆血渍。
就像……从未沾上过。
沈悬衣揽着他:“是很冷,我们回极仙崖。”
夕影却摇头,抬起琉璃眸,认真道:“师兄,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沈悬衣:“……”
沈悬衣:“左右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忘了就忘了吧。”
夕影:“可我不仅忘了,还弄丢了灵脉灵核,我找到我的灵脉了,但我的记忆不见了。”
沈悬衣欲言又止。
强烈地希望红尘一场劫,你不要记起来了,却又没办法拒绝夕影。
他那么纠结,犹豫。
夕影便明白了。
他反过来安抚地拍了拍师兄的手背,眨了眨眼,还笑着说:“红尘不过一场劫,可我过不去。”
“师兄,我知你为我好。可我要记起来,我不愿糊涂忘却。”
“我这一生,千年万载的,从未逃避过,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