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森湫篇01
盛夏时分, 骄阳炽热,四楼教室窗外的夏蝉响声连成一片。沈行湫正懒洋洋地趴在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少年单手往后绕在脑后搭着,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很是好看, 埋头睡得正香。
午后的课间, 高中的教室里打闹声不断,偶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吵得少年微蹙起眉, 抬起头来,烦躁地伸手抓了抓头发, 抬起头露出一双桀骜不驯的眸子, 瞥了眼前桌喋喋不休的丁跃,对方当即伸出一只手悄悄在嘴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少年也懒得睡了, 站起身来, 将桌肚里的冰水拿出来扭开盖子, 仰头喝了一大口, 穿着宽松校服的他身形颀长, 带着点少年特有的瘦削感,阳光在他脸部线条明朗的轮廓照过来, 留下让人悸动的剪影。
班上不少男生女生或多或少地悄悄偷瞄一眼, 或者拿手机拍照。
丁跃趴在桌子边, 仰着头调侃道:“湫哥, 怎么森哥这几天不在,没人管你还不好, 你怎么跟缺水似的蔫了一样?”
“屁!”沈行湫微敛下眼皮, 伸后将手里喝了一半的冰水砸在丁跃头上, 不以为意地瞥了眼旁边闻迩森的座位。闻迩森出国参加国际钢琴大赛, 这几天都不在。
他微敛眸子,坐下来,往后靠着椅子,悬空摇着椅背懒懒道:“我是昨晚通宵打游戏,补眠懂吗?”
丁跃钦佩地抱拳:“厉害啊,都快期中考了,湫哥你还敢玩,也不怕到时候跌出年级前40,被咱老班……咔嚓!”他将一只手放在脖颈处表情生动地做了个架刀的动作。
沈行湫懒散地拿出一只笔在修长的指尖随意地转着,嗤笑:“跌就跌呗。你沈小爷我在乎吗?”
丁跃翻了个白眼,算是被这个臭屁大少爷给弄无语了。他摇摇头,“行,你不在乎,那总给森哥点儿面子吧?他这些年盯你成绩含辛茹苦的,又做爹又做……”
沈行湫骤然直起身子,悬空的椅子砸下地面,“哐当”一声响,他冷淡地扫过丁跃,嗤笑:“丁跃,你总提他干什么?难不成和那些人一样,是暗恋他吧?行啊,找个好日子,我帮你表白。”
丁跃闻言,瞬间脸一涨红起来,有些气急败坏:“你他妈有病!”说完,转身就扭了回去,气得摔了本书在地上,想想下节课要用,又讪讪地伸脚够回来,弯腰捡起来。
沈行湫懒懒地扫他一眼,手上的笔也不转了,单手拄着下颌骨,抬眸看着窗外的树,有些漫不经心地发着呆。
一周前,闻迩森生日,沈行湫特地翘课出学校给他拿定好的蛋糕和礼物,结果在回来下晚自习的,人流涌动的教学楼旁的树下看到了闻迩森,低垂着眸子,气质凛然,周身冷冽。他正提着蛋糕和礼物,伸手笑着要喊他,然后看到他身前站着的另外个男生。
那个男生长得俊秀漂亮,娇柔而好看,是年级里有名的美人,此时正含羞带怯地站在闻迩森面前,拿着一封信和礼物递给面前神情淡漠的闻迩森。
沈行湫当即一愣,闭上了嘴,下意识躲了起来,抱着想看热闹的心思偷看。
那小男生怯怯地出声:“闻迩森,这是我给你的生日礼物,祝你…生日快乐,还有就是……还有,我、我喜欢你。”
闻迩森毫无感情的声音传来:“对不起。”转身要走。
那小男生忙伸手拉住他的校服袖子,问:“是不是!是不是你已经有喜欢的人了?难道是那个沈行湫?可是你们……”
闻迩森闻言顿了下,眸子微敛,沉声说:“没有,不是。我们只是朋友。”
躲在暗处的沈行湫一怔,虽然闻迩森说的是事实没错,但听到他那么冷淡的语气说出来这样的话,他心里还是会不舒服。什么叫只是朋友?十几年的朋友能叫只是朋友?!
怎么也得加个最好的朋友吧?
接着那小男生又笑起来:“那既然如此,你能不能给我个机会?没关系的,我们也先可以从朋友做起……”
“不行。”闻迩森拒绝得干脆,“还有,我已经准备出国了。”
沈行湫听到这话怔住,什么叫准备出国?不对,他本来就要出国参加比赛啊?
哪知道接下来就听到闻迩森说道:“我已经申请了国外伊斯曼音乐学院。过几天就会飞去面试。”
沈行湫听到这一怔,手上一松,蛋糕和礼物同时摔了下来,与几米之外发现动静的闻迩森目光对视。
那天晚上,沈行湫连句祝福也没有,几乎是转身就走。而闻迩森则是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许久,最后走过去,伸手将砸落的蛋糕还有礼物捡起来。
他打开礼物里面的贺卡,上面画了幼稚的连环画,画他在台上弹钢琴的Q版小人,祝他比赛顺利,勇夺桂冠,然后回来请客吃饭。
龙飞凤舞的字迹潦草洒脱,和本人性格一模一样。
似乎看到贺卡,就能想到沈行湫朝他龇牙笑得阳光爽朗的模样。
闻迩森眸子微动,嘴角不禁上扬。可是想到刚刚,他已经识破了自己的谎言。
只因为他不知道要怎么告诉沈行湫,他不准备在国内读大学了。
那天以后,他给沈行湫发现微信也没有回,最后直接飞往了国外。
沈行湫单手拿着只笔在课本上随意地画着,完全没听数学老师在台上说的是什么。这几年,初中的时候,叶言就跳级现在不用高考,就已经和叶叔叔在大学实验室里学习,Auster随慕叔叔他们转学去了南京,原本就没什么话说,慢慢就断了联系。蒋嘉树早就忙于拍戏、大学两处跑,玩得根本顾不上他们这些小屁孩。
现在,就连闻迩森也要不声不吭地瞒着他离开。
沈行湫用笔用力戳着课本,他算是明白荞荞当年说的话,再好的朋友也会成为人生的过客。
他侧头盯着闻迩森的位置,不舒服极了。
为什么要瞒着他?他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难道这样遮遮掩掩,然后突然消失,他到时候就能接受了?
还是太小瞧他了,他沈行湫又不是那种会哭哭啼啼的人。
晚自习第一节课刚打下课铃,沈行湫的手机就像是掐点似的震动了下,收到一条微信,他划开手机打开:
头像是当初那只小牧羊犬豆沙包和他家饭团小时候的合照。
[三木]:我下飞机了。怎么不回我消息?
沈行湫将手指挪到键盘上,想了很久,啪啪打了字回了句。
[你沈小爷]:回来就回来呗,怎么还要你哥我亲自去接机啊?
[三木]:不用,你继续上课,晚自习见。
准备翘掉晚自习的沈行湫:“……”
他烦闷地将手机丢进桌肚。
他想了想,拿出英语书卷起来敲了下前面的丁跃:“老丁,老丁?”
丁跃语气不悦地转过头来,冷哼一声:“先前用人家的时候喊人家小跃跃,不用人家喊老丁?”
他拿腔作调地从下向上挑他一眼:“怎么?是森哥儿要回来了?早知他来了,我就不来了……如此错开些,今天他来,明天我来,倒也热闹……哎哟!”
沈行湫看不过眼,卷着书朝他脑袋就来了下:“别发颠!给我正常点儿!”
“……爷儿!我的爷儿您轻点儿!”丁跃龇牙咧嘴,伸手捂头,“正常了正常了,你说!”
沈行湫凑过去,在他耳边低声嘀咕了几句,丁跃震惊,嘴都张开合不拢:“……森哥要出国留学?不会吧?真的假的?”
沈行湫往后一靠,单手撑在旁边空着的椅背上,冷哼:“真的,这几天飞出国就是为了面试。亏我还以为他是去比赛,给他加油。”
“太不够兄弟了,我得给他点儿教训。”沈行湫双手交叉扭了扭,骨节嘎嘣响。
丁跃大惊失色:“你要揍他啊?不至于吧?再说森哥出国深造是好事啊!”丁跃扭过来,一屁股坐在闻迩森的位置,趴沈行湫肩膀上,那样湫哥你可就是奴家一个人的了~~”
沈行湫睨了黏糊地抱着他胳膊的丁跃一眼,用口型告诉他:“滚、犊、子。”结果察觉到阴冷的目光,倏然抬起头,正是刚下飞机就赶回来上晚自习的闻迩森。
长身而立,穿着常服的冷峻少年。
沈行湫与他对视一眼,前几天晚上那个撞破的尴尬还历历在目,他不自在地伸手推了推丁跃:“……起来。”
毫不知情的丁跃还抱着他胳膊演:“反正森哥也不在,我就喜欢玩儿点刺激的,咱们就在他座位上做……”
“丁、跃。”身后传来一道声线冷冽低沉的声音。
丁跃吓得浑身一哆嗦,原地跳了起来,接着僵住身子,颤巍巍地回头,看到闻迩森的那刹那瞬间跟老鼠见到猫一样惊恐,快速丢下一句:“我不是我没有对不起!”全身像弹簧似地弹起来,瞬间就弹回了自己的座位。
沈行湫看得大为震撼,他再去看闻迩森,对方已经将书包甩下,挂在椅子后面,拉开椅子坐下。
夏夜晚风微凉,他穿着宽大的白T,腰身挺直,也许是常年修习高雅的音乐,身上总有种旁人难以抵及的清冷气质,十七八岁的少年,长得唇红齿白的,侧脸轮廓过分地好看,尤其是那双含雾一样的眸子,淡淡的瞥过来一眼时,能把人吸进去一样,根本移不开眼睛。
“你看够了没有?”闻迩森低声问。
“啊?”沈行湫回过神来,忙移开目光,迅速找补道,“哦,就是……那个……对了你面试没问题吧?录了吧?”
闻迩森闻言微敛眼睑,点头:“没问题,已经和导师确认了,今年九月份开学。”
沈行湫听得一怔,忽而笑了起来,看着他说:“真好啊,都不用高考了。那你还这么急匆匆地赶来上什么晚自习啊?玩去啊!”
闻迩森怔怔地看着完全出乎他意料的沈行湫,抿了抿唇说:“你……不是生我气吗?”
沈行湫转过头去拿出本单词本来翻开,薄唇微勾,笑得漫不经心地:“没啊,又不是小孩子了,谁没有点儿自己的选择啊。你从小就坚持弹钢琴,现在要出国深造本来就是很正常的事情。”
就像所有人都会渐行渐远一样。
闻迩森看着他的侧脸,嘴巴翕张,还想再说点儿什么,沈行湫却突然念起了单词:“Abandon,Abandon,ABANDON……Abandon,放弃,放弃……”
闻迩森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沈行湫就这么低声念了一节晚自习的英语,与整个班上都在埋头刷题的人格格不入。
沈行湫感觉心里很难受……这个破单词越念他不爽。
最后下课铃一响,他就拎起书包甩在背上,没等闻迩森,直接从教室后面冲了出去。
闻迩森看着他的背影,眸子微垂。
其实在初中的时候,闻钦就有个机会,推荐他去国外的著名钢琴学院跟随一位钢琴大师学习,那个时候……沈行湫知道后,开始和一群男生拉帮结派地混,打球打群架飙车泡网吧,甚至偷偷学抽烟,有人跟他告白也来者不拒,三天连对方名字和脸都没记住就把人甩了,可照样有人排着队告白,完全就是个混世魔王。偏偏沈叔叔和林叔叔竟然放任自流。
闻迩森把人从打群架现场拉出来,整整被群小混混追了几条街。最后那个顽劣的混世魔王双手撑着膝盖,喘着气,对他笑得一如从前,对他呲着一行大白牙,说:“闻迩森,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
闻迩森微怔,又恼又怒,却也因为这句话,又在沈行湫旁边留了近六年。
沈行湫回去以后,搜了很多闻迩森现场比赛的视频看,有些是他这些年陪他去比赛的时候录的,有的是他网上找来的。他看着看着心想,这样的他真好。他总要像闻叔一样走向更大的礼堂。
他摆下平板,往宽大的床往后一躺,枕着双手发呆。
好像所有人都有事要做,他爸这些年说不管他,可却一样没少教,也会偶尔让他试水参与公司的一些事儿的建议。沈行湫早就知道,自己会继承沈家,他对做生意挺感兴趣的,并不排斥。甚至有雄心壮志,觉得能比他爸做得更好。
正想着,门外的小学生冬冬就伸手扭开他的门,环抱着小手站着看他,一脸小大人的模样:“哥,你怎么了?失恋啦?”
沈行湫一个翻身起来,朝他勾了勾手,“过来。”
冬冬下意识要往后躲,沈行湫已经起身上前把小家伙捞过来,狠狠勒住他,坏笑着警告:“跟谁学的?再乱说一个试试?”
冬冬忙求饶,却说:“那你怎么了嘛?回来这么久竟然也不打游戏也不睡觉?”
沈行湫松开手,放开他,说:“就……就闻迩森他要出国留学了。”
冬冬听到这儿,一点儿不意外地说:“这很正常啊,我们班好多人等小学毕业就要出国呢,还有些人他们爸爸妈妈带他们移民国外。再说了,爷爷奶奶不也在国外吗?咱们还不是每年都飞过去呆几天?”
沈行湫一听,“也对啊,他能出去,我也能出去啊!我每周打飞的找他去不就行了?”
冬冬点头:“你干嘛不直接也出国留学?每周飞多麻烦啊。”
沈行湫伸手在小家伙脑门上弹了一下,说:“你不懂,你哥我施展才华的土壤在国内,今年高考完,我就准备自己开公司创业。”
“哇哦——”冬冬握住小手做崇拜状,“那哥你带我吧!我也想跟你开公司!”
沈行湫挑了挑眉,不甚在意地说:“暑假作业做完我再考虑考虑。”
高考那天,闻迩森没有参考,而是站在校门外和百无聊赖吃着冰淇淋的冬冬一块儿候考。
沈行湫最后一科,一支笔龙飞凤舞地在试卷上飞完,放下笔检查过后,直接飞出了考场。
考完了!
闻迩森看到他第一个出考场的时候都愣了,站直了身体,略微蹙眉,等人走近了,逼问:“你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检查了没有?”
冬冬也舔着冰淇淋摇摇头:“哥,你要是考砸了,荞荞肯定会气死的!”
哪知道沈行湫低头一口把冬冬的阿根达斯球给咬了过来,在小家伙的暴怒中,朝闻迩森挑了挑眉,冰得他张开嘴斯哈斯哈,给他做了个“OK”的手势。
闻迩森半信半疑,两人带着冬冬去吃了顿肯德基。其间,闻迩森还偏偏要搜出真题来,压着沈行湫帮他估分。
沈行湫答得漫不经心,有一搭没一搭的,最后干脆说记不得了,乱涂的。
气得闻迩森放下手机,半天说不出话来。
沈行湫瞥了他一眼,挑眉:“干嘛?你都快出国的人了,还管着我呐?放轻松,我就算考得再差,就我这家底,又饿不死我,你说对不对?”
闻迩森听到这话,微抬眸深深地看着他,冷着俊脸,什么话也没有说。最后还是冬冬这个小鬼看出来迩森哥生气了,赶紧捂着肚子装肚子疼,叫沈行湫带他去找厕所。
沈行湫皱眉:“厕所不就在里面?自己去。”
冬冬伸出小腿踹他一脚,瞪了他一眼,龇牙威胁:“你去不去?”
沈行湫看他和荞荞几分神似的小表情,无奈妥协:“去去去,我的小祖宗。”
他站起来推着冬冬的小肩膀,最后转头看了眼闻迩森。
等他站在厕所外等冬冬的时候,闻迩森发来一条微信:
[三木]:我先走了。
[三木]:还有,我明天的飞机,要提前去参加一个赛前集训。
沈行湫看到这,忙敲字问:
[你湫大爷]:明天几点?我送你!
对方回得很快:
[三木]:不用了。很早,你起不来。
沈行湫还想再问,冬冬在厕所里大喊:“哥!我再也不撒谎了!我真拉肚子了!肚子好痛啊,你快给我找点儿纸!里面没纸了!”
沈行湫无奈,只得去帮他出去找营业员要纸,恰好看到了推门出去的闻迩森,他穿着白T,牛仔裤,背影瘦削,却似乎不知不觉中比他高了一点儿。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喊他,玻璃门就被回弹关上,屋内的空调开得很足,嗡嗡的,似乎将他和闻迩森隔在了两个空间,他瞬间就失去了再开口的想法。
那个背影让他记了很久。
当晚的毕业晚会,闻迩森也没来,煽情的、搞笑的、纪念青春的节目连番上演,沈行湫烦透了这些“青春”啊、“美好”啊,老掉牙的陈词滥调,很像老干部对高中最后的固有印象。
他一晚上都心不在焉的,似乎每个人都有和别人说不完的话,疯不完的事儿,还要又哭又笑地大声唱歌,好像这样子才足以祭奠青春。
沈行湫嗤笑,至于吗?
但他觉得很空,他从前最爱的热闹,今晚却一点儿没挤进他的心里,他就是觉得很空,心里空落落的。他时不时地抬起头瞥一眼门口,妄想闻迩森会突然风尘仆仆地出现,从容地点头说一句“抱歉,我来晚了。”
他看着一小时前给闻迩森发的微信。
[你湫大爷]:你怎么还不来?毕业晚会都不来?搞什么?
[你湫大爷]:毕业晚会都不来?
[你湫大爷]:搞什么?
等到他上去唱歌的时候,瞥了眼门口,还是没出现。
沈行湫这脾气就上来了,下台来,直接跟丁跃说了句“先走了。”抓起自己的手机和包就跑了出去,路上拦了一辆车。司机师傅看他这样,诧异,问地址。
沈行湫报了地名,后知后觉,发现原来自己刚刚出来淋了雨,浑身都是湿的。他没有管,给闻迩森打电话,半天没人接。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上车的时候,闻迩森也同时和他擦肩而过,淋着雨跑进学校。
丁跃看到浑身湿透的闻迩森吓一跳:“森哥,你怎么这样就来了,也不打把伞?”
闻迩森脸上的湿发滴着,像是毫无知觉地问:“沈行湫呢?”
“他?他刚刚走了啊?也就两分钟……”
丁跃这才看到他手上除了张碎屏手机还有机票:“森哥……你这是……”
闻迩森没等他问完,转身就走了。
沈行湫那晚上回去,闻家整栋楼都是黑的,他怔了怔,反复拨电话还是没人接。
沈行湫气得够呛:“不是?什么意思啊?!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狠狠地踹着门口的石头,哗哗的大雨淋着头,满身都湿了。
后来他转身回了家门,管家看到他浑身湿透,赶紧叫人过来给他带上楼洗热水澡喝姜汤。
也许是绷得太紧,突然放松,又淋了场大雨。沈行湫多年不怎么生病,竟然夜里就发起了高烧。就连经常搬出去过二人世界的沈靖西和林荞听到后也赶回来。
沈行湫烧到早上才退烧睡过去,七点的时候突然惊醒,拿过手机看了眼,慌忙爬起来。
他得去机场逮闻迩森那小子去!
这时,沈靖西推开门走进来:“刚退烧,你不休息,要去哪?”
沈行湫掀开被子:“闻迩森他今天要出国,我去送他啊!”
沈靖西抿了抿薄唇,说:“不用去了。他们昨晚就走了。”
沈行湫一怔,“什么意思?”
林荞这时也走了进来,一脸担忧,半晌开口:“湫湫,森森他们家……出了些事儿,所以……”
沈行湫怔在原地:“出了什么事儿?他不是去出国留学吗?那他们去哪儿了?”
沈靖西脸色难得严肃:“别问了。好好躺着养病。”说完,带着林荞出去了。
沈行湫一整个暑假都找不到闻迩森的踪迹,甚至问遍了能问的人,结果对方都说:“你不是他朋友吗?整天形影不离的,你不知道谁还能知道?”
沈行湫怔怔:“你们不也是朋友吗?”
那男生笑了:“什么啊,谁不知道闻迩森除了和你谁都不搭理,他不就你一个朋友?”
沈行湫听到这话,沉默了。
他缠了荞荞一整个暑假,又不断从他爸那旁敲侧击,最后想方设法逮到了在剧组拍戏的蒋嘉树,反复套问,才知道,是蒋叔叔曾经因工作得罪了人,被人设计整了。蒋叔叔家受到重创,破产了。他家隔壁的房子也卖了。
他愤愤不平地找到他爸,质问,为什么不帮蒋叔叔家。
才知道,这个结果已经是他爸在其中斡旋后最好的结果,否则蒋叔叔很可能坐牢,而现在只是散财,一家人都平平安安的,正好闻钦早有移民国外带着闻迩森继续在这方面深造的打算。
沈行湫不死心,就算、就算这样,那闻迩森为什么要瞒着他呢?
是因为他什么忙也帮不了吗?
他朝所有能联系到闻迩森的联系方式里发了很多消息,都石沉大海。
渐渐地 ,沈行湫身边的朋友没人敢再提闻迩森这个名字,谁提谁死。
华灯初上,一个俊美的年轻男人坐在一家高级餐厅落地窗旁,穿着人模狗样,裁剪熨帖的西装,他刚和对面的合作伙伴谈完一场生意,有些惫懒地单手解开领结,拉了拉里面的衬衫,透透气,单膝翘着交叠在另一条大长腿上,往后一靠,神情莫测地看着远处那个在餐厅里弹着三脚架钢琴的小男生,薄唇微勾,眉眼间不甚风流。
对面的合作伙伴循着他的目光看去,笑笑问:“小沈总,喜欢?”
沈行湫低嗤了声,收回目光,说:“不是,只是这首曲子有点耳熟,很久没听过了。可惜了,弹得不怎么样。”
合作伙伴一笑:“原来是喜欢听古典乐,您别说,我听我侄女说,他的一个偶像刚回国,要进行音乐会巡演,好像叫什么闻来着……哦,闻迩森!这名字还真拗口……”
沈行湫闻言,轻慢的眼神一怔,随即眸子冷下来,朝他扫了一眼,笑得有些瘆人,又变了个笑脸,站起来对他说:“张老板,我们的合作今天就谈到这儿,详细的我让我秘书发给你。”
那张老板忙跟他握手,笑笑,心里却暗想:这小沈总真不愧是沈靖西的儿子,做事手段不比他老子慈悲到哪儿去。
他又笑呵呵地问:“那音乐会您要想听,我给您弄两张票?”
沈行湫嗤笑:“不必了,这年头随便出国镀两年金的回来都以为自己是音乐家。”
那张老板走后,沈行湫又坐回去,身上披着件西装外套,颇有些不羁,漫不经心地继续听着那个小男生弹的曲子,喃喃:“弹得可真烂啊。”
他伸手叫来Waiter,给那小男生送了份不菲的小份,嘴上却夸了几句,让他继续单曲循环这首。
那钢琴边的小男生收到高昂的小费后一怔,转过头来远远看到了那个看着一身贵气的俊美男人,抿了抿唇,还是继续按照吩咐弹了起来。
等到听到第六遍的时候,Waiter过来恭敬地跟他反应,说钢琴师下班时间到了,要休息了。
沈行湫微挑眉,起身站了起来,披着昂贵的西装外套,踱步从容地走了。那弹钢琴的男生一怔,同时也松了口气。
哪知道他从餐厅后门出来的时候,恰好与这男人碰了个正着,一怔,眉头蹙起来。
这男生长得唇红齿白的,气质不错,近看眼底还有几分清高。
沈行湫低笑了声,反问:“学生?兼职?叫什么名字?”
男生碍于他刚刚给了自己小费,低声回答了:“是学生,兼职。先生在问我叫什么名字的时候,不是应该先告诉我您叫什么吗?”
沈行湫乐了,薄唇噙着笑:“我叫……沈行湫。”
那男生似乎没听过这个名字,抿了抿唇,半晌才说:“解植,我叫解植。”
沈行湫伸手递给他一张名片,笑得很绅士儒雅:“我喜欢你的钢琴声,能来我家单独给我弹吗?”
解植闻言一怔,抬起头来,却听这个男人说:“你随便开价。”
沈行湫微微一笑,走之前说:“想通了,打电话给我。”
他走出款款踱步走出餐厅,留下那个男生拿着名片发呆。
卡片做得很精致,黑底烫金,只有名字和一个电话号码,但依旧能看出身份不菲。
这件事很快就被忙于工作的沈行湫忘在脑后,他只是某天突然从酒店醒来,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他按了两遍后,对方又打过来,沈行湫才不耐烦地接通:“喂?”
电话里传来年轻男生冷冽的声线:“请问……是沈行湫先生吗?”
沈行湫一愣,差点以为恍惚听错了,随即反应过来,笑了笑:“是我,你是……之前那个弹钢琴的男生?”
“对,是我,我叫解植。”男生的声音有点低。
沈行湫坐起来,拿着手机不甚在意,低笑着问:“怎么?想好开多少价了?”
解植要不是家里母亲生病需要一笔近二十万的手术费,他实在没有办法,也不会……
他握紧手机,声音沉下来:“我需要二十万,多久?”
沈行湫微挑眉,乐了:“解植是吧?二十万……你平时在餐厅弹一天多少?跟我要二十万。”
解植闻言,握紧手机的骨节泛白,说:“一年,最多一年。”
沈行湫想反问这小男生怎么确定自己不会三个月就腻了,但想了想,说:“行吧。给我个银行卡号,我打给你。”
解植诧异:“你就不……先签个合同什么的……”
沈行湫微仰着头,已经有点儿想不起来这男生的长相了,说:“那给我个邮箱,我让我秘书给你发过去。今晚有空吗?”
解植咬了咬牙,点头:“有空。”
沈行湫不甚在意:“好,地址也给个,七点我去接你。”
挂了电话,沈行湫才感觉舒服了点,他起来冲了个澡,去公司上班,收到那个短信时,直接转给了秘书,让他草拟一份一年期的雇佣合同。
秘书看到二十万一怔,问工作内容是什么。
沈行湫在办公椅后用手指点了点,说:“私人钢琴师1v1弹奏。”
秘书闻言,一脸终于……他们看着风流浪荡的小沈总,这是终于要开始了吗?
晚上,他开着一辆低调的卡宴去接那个小男生,差点把车卡在那个窄小的巷子里。他气得下车踹了一脚,气笑了:“这年头,北京城还有这么破的地方是吗?”
面对附近惊诧的目光,他不以为意,打电话给解植,让他自己走出来。
等了好一会儿,他终于看到个人从远处的一栋老楼上走下来,他耐着性子等着他走近,最后踩着锃亮的高定皮鞋避开地上的脏乱和水洼走过去,故作绅士风度地走上前,懒洋洋地朝他勾唇笑:
“怎么这么慢,你知不知道我等你多久?”
他刚说完,抬起头来,恰好与这个年轻男人目光相对,那一瞬间,沈行湫感觉血液逆流,得心应手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眼前的这个男人长相精致俊美,身形高大,气质冷冽,眸子深邃又像含了层雾气一样,让人看不真切。
他分明,就是……
闻迩森。
闻迩森倏然间看到他也是怔住,他怎么也没想到时隔七年,再见面会是在这个逼仄的、路面坑洼的老破小楼下。
他目光复杂地看着沈行湫,他变了,变得更高,也更成熟,甚至身上有股与他浑然天成的气场,不再是从前那个爱笑的阳光的,甚至总让他担心的少年,不再是记忆里那个笑着向他跑来喊他“森森”的孩子。
原来,恍如的昨日,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他欲开口:“你……”
沈行湫却先他一步回过神来,目光得体地向他一笑,说:“我就听说你回国了,还想北京城那么大,总不至于随便就碰上了,没想到啊……真巧。”
闻迩森直直地看着他,顺着他的话说:“是很巧。”
沈行湫嘴上带着点儿无所谓的笑,忽然余光看到了向他们走过来的解植,直接略过闻迩森,径直几步走上前去,动作自然就揽过解植的腰将他拉过来,转头对闻迩森说:“不好意思,我和我朋友还有约,改天再叙旧。”
说着就揽着浑身有些僵硬的解植将他从闻迩森面前带走。
闻迩森直直地看着沈行湫搭在那个男人身上的手,悬在身侧的手僵硬了片刻,最后几步跟上去:“等等。”
沈行湫听到他的声音,脸色也冷了下来,他揽着解植侧回眸:“怎么?还有事?”
闻迩森看到他们两人相贴,感觉心里某处像是被一根根刺扎了一样,沈行湫身上的陌生感让他无所适从,他就这么怔怔地看着他,沉默了半晌,才开口:“……怎么联系你?”
沈行湫听到这句话哂笑了下,这才恍然大悟似的,伸出手伸进西装口袋里掏了掏,然后假装讶然:“哎呀,名片忘带了,不好意思。那下次吧,下次遇到再给你。”
他说完转身,一张俊脸瞬间冷下来,绅士地给他拉开副驾驶的门,笑得温柔:“上车吧。”
解植神色复杂地在两人之间扫了眼,他认出那位是现在刚刚回国,在钢琴界炙手可热的钢琴师,正在办音乐会。他低头坐了进去。
沈行湫绕到驾驶座,打开车门,从头到尾,都没再看身后那个男人一眼。
只是将车开出去的时候,还能从后视镜看到那个男人一直站在原地目视着他远去。
沈行湫漫无目的地开出去好几公里,副驾驶的解植才问:“他是你……前男友?”
沈行湫听了一乐,说:“怎么可能呢,就是一高中同学,都多少年前的事儿,早不联系了。”
解植闻言,默不作声,等车开了许久,沈行湫才突然踩刹车,将那份一年期的合同递给他,说:“这是合同,钱已经打给你了。确认好,就签吧。”
解植拿着合同仔细地看了一遍,在看到那个工作内容是“私人钢琴师1v1弹奏”脸色有些复杂,还是拿过沈行湫递过来的笔,签上了名字。
沈行湫看到他签完后,给了他一式一份,问:“你在上学吧?”
解植抿唇摇头:“今年毕业了,还没……找到个正式的工作。”
沈行湫不意外:“正常,那我让我秘书给你加个五险一金。”
解植一愣,这样的合同还能加这个的吗?
他心情愈发复杂,半晌开口:“沈……”
“你喊我沈哥就行。”
“沈哥,那咱们……什么时候开始?”
“就现在,”沈行湫将车继续开了出去,“沈哥先带你去吃个饭。”
吃晚饭,解植以为他会带他去他家,结果,沈行湫说他累了,就把他又送了回来。
沈行湫准备开车离开的时候,突然看到一个男人出现在他车头,惊得他紧急刹车。
他打开探照灯一看,不可置信:“闻迩森,你这是疯了?!”
闻迩森抿了抿唇,他今天下午一直没离开,等在这里,刚刚亲眼看到沈行湫将那个男生送上楼,目光一点点沉下去。
他走上前来,伸手一把将副驾驶的车门拉开,就直接坐了进去。
沈行湫都被他气笑了:“我这可不是出租车,下车。”
闻迩森说:“第二次了。”
沈行湫:“第二次什么?”
“第二次见。”他答,“你说了的,下次再遇见……”
沈行湫转身一把拽住他的衣领,盯着他的眼睛,露出轻蔑的嗤笑:“我耍你呢,你还当真了啊。”
闻迩森微抬眸目光不移地看着他好久好久,声音艰涩地开口:“……湫湫,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