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一百一十七 扬文初遇神秘客
且不说中村信之骑着快马多久赶到,先说沈扬文。
沈扬文自放了烟火后,一夜未曾睡好,总在为白玉音担心。直到次日听说有官员的排场往五军营去了,他才算放下心来。
这是天色大亮,沈扬文心道:“在此干等着也不是办法,当初与秦大哥一起进京时,他说那‘鸿儒客栈’是许多学子谈论朝政的地方。京城三大案扰得太凶,不过如今过了半个月,想必‘鸿儒客栈’的生意又好起来了!我去听听那些人究竟说了些什么。”
想罢,便出发去鸿儒客栈。他来京一个多月,又曾与马文升有过不错的交情,加上头脑聪颖,处事灵活,也已大概摸索清楚现今的朝廷是一个什么样的朝廷。
转眼间沈扬文已来到了鸿儒客栈之中,一进大门,倒是让他吃了一惊,只见这里是高朋满座,许多人都在扯着嗓子阔论见闻。大多都是身着襕衫,头顶方巾的书生。这些人中,又有些人配着剑,剑尾有一花穗,便都是中过秀才的人了。那时也只有秀才以上的学生才有资格挂剑游学的。
小二瞧见沈扬文,殷勤道:“这位少爷打哪来呀?小店还有这最后一张桌子,只不过离门口稍微近了些。您要是不嫌弃,就在这坐着,我给您端壶好酒,上些好菜。您还有朋友没有?”
沈扬文瞧了瞧门口的桌子,心道:“坐在这里倒是自在,能看见进进出出的都是什么人。也不妨碍听听这些人都在议论什么。”想罢,摸出一锭银子扔给小二,笑道:“我一个人,就坐门口了,快快上酒菜吧。”
小二见了银子,嬉笑道:“哟,这位客官打赏真多。要不然我给您换一间二楼的雅座如何?”沈扬文一皱眉头,问道:“你不是说只有门口这一张桌子了么?见了银子才说还有雅座?”
小二忙摇手解释:“客官您误会了,我们这家店都是些学生们谈论之所。自己谈不说,也得听听别人说的什么不是?所以一般情况下是没有人在雅间里的。”
沈扬文道:“旁人不在雅间,我为何要去。你快去吧,我就在门口了。”
小二高声呼喝着离开后,沈扬文端坐下来,边吃着酒菜,边听着身边两桌的人在议论什么。可听了半个时辰,有议论时事的,有议论梁芳与太子争斗的,有议论朝廷弊政的,也有议论河南水灾了,大多都在议论这次科考的事情。
沈扬文不住摇头,这些事情要么是他早已知晓,要么是根本与他无关。
三杯酒下肚,门口又来了两位书生。这头一位眉清目秀长相端正,而后一位块头硕大,倒像是个练武之人。
小二上前招呼,沈扬文三杯酒下肚,也不曾听到他们说什么。不一会儿,小二凑到沈扬文身边,笑道:“这位少爷,您给拼个桌如何?后面这位爷常来,咱也不好怠慢,您瞧瞧,这所有桌子大都满满的,就您这还能坐个人。”
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沈扬文便应了下来,那打头的书生在沈扬文对面坐了下来,微微对着沈扬文抱拳施礼,而后面一人却找了个别的地方坐下去了。
那书生问道:“兄台贵姓?哪里人士?也是来京赴考的么?”沈扬文苦笑道:“我还不过是个童生,本在家等待岁试,但朋友提议来京历练,长长见闻,我就与他一同来了。在下沈扬文,苏州府吴县人。回问兄台。”
那人听了“沈扬文”三字,却是一番欣喜,笑道:“我叫龙安,祖籍凤阳,不过尚不曾回家乡看一看,只是生在北京,长在北京。沈兄倒是比我幸运了些,能去各地见识见识。”
沈扬文笑道:“我头一阵儿倒是去凤阳走了一遭,也是被迫。那是第一次离家,此番是第二次。凤阳如今真的繁华,巨贾富商都住在那里,毕竟是帝乡,比起周边几个县,繁华太多……太多。”
龙安道:“果真如此?我倒是听闻过,不曾亲眼得见。如此看来,那里的地方官做的真是不错!这鸿儒客栈中也有许多人在议论官员,但大多是十官九贪,赎难整治。”
沈扬文道:“龙兄可在鸿儒客栈里遇见过什么有才学的人没有?我头一次来,却没有什么收获。”
龙安大笑道:“奇才甚少,又可能轻易认得?沈兄没有收获,大概是因为自己对朝政有独到见解,他们说的肤浅了一些。若是不介意,同我说一说如何?”
沈扬文想了一会儿,笑道:“也好,与龙兄一见如故,恰好此时赋闲,就痛痛快快聊一会儿。”
顿了一顿,沈扬文续道:“依我拙见,此时的朝廷……”说到这里,沈扬文俯身过来,轻声道:“有三大弊政,三大衰政,三大失政!这是大不敬的话,若是被他人听去告到衙门,我免不了一些皮肉之苦。”
龙安笑道:“我自来不信什么大不敬,皇家自然有天威在,可好的意见还是要听的。难得沈兄信任在下,我借你的水酒敬你一杯。”
二人举杯相碰,一饮而下,而这龙安却心中暗想:“三大弊政?三大衰政?三大失政?倒有些能耐,且看他下面如来说来?”
想罢,问了出去。
沈扬文续道:“今日我多喝了两杯,所有的话都是空谈妄论,出了客栈我可不认账呐!”龙安笑道:“自然,自然。除了你这个朋友,其他一切,我也不认。”
沈扬文道:“三大弊政,乃是当今圣上的败笔。第一,任用奸佞,荒废朝政!第二,遍设皇庄,尽伤农作!第三,设传令官,违背祖制!”
龙安听了这三大弊政,一时凝眉思索不语。沈扬文续道:“除去这些,还有三大衰政。第一,官衰!第二,财衰!第三,民衰!”
龙安笑问:“这民衰,也怪朝廷?”沈扬文道:“那是自然,不怪朝廷怪谁?谁让你是朝廷呢?《管子、治国》中言道:‘凡治国之道,必先富民。民富则易治也,民贫则难治也。奚以知其然也?民富则安乡重家,安乡重家则敬上畏罪,敬上畏罪则易治也。民贫则危乡轻家,危乡轻家则敢陵上犯禁,陵上犯禁则难治也。故治国常富,而乱国常贫。是以善为国者,必先富民,然后治之。’”
“这管子一语,说的够明白吧?”
沈扬文又道:“朝廷还有三大失政!第一失,河南水灾,不曾及时救济……”
龙安笑道:“大概是国库没了银子呢?”沈扬文皱眉道:“没银子?那朝廷有银子给一些妖僧恶道修建庙宇么?那继晓有几百座庙,这得花了朝廷多少银两?要照我说,就应将所有庙门大开,请一些佛家大师去有了名气寺庙居住,其他的小庙都给灾民做暂时安身之所!哼哼,这倒是也给继晓积了引得了,免得去了西天见了如来,却不曾说出此生所做的唯一善事。
“我这第二失,正是要说朝廷失术,怎么就给这从不念经的和尚盖了这么多寺院呢?第三失,乃是失衡……这三件失,倒都与河南水灾相关。”
龙安道:“这失衡怎讲?又怎会与河南水灾相关呢?”沈扬文道:“龙兄,我给你打个比方,一户农家,一年产了一千石粮食,自己一家吃三百石,交五百石的税。还有二百石可以置办点其他东西。可朝廷为了救济河南水灾,添了税,这户人家要交八百石的粮食,自己已不够吃了!这还是好一点的人家,若是平时自己都吃不饱的,就更承担不起这样的税收了。”
龙安皱眉道:“可是河南水灾就不管了么?手头没钱,总要想些法子弄钱啊。”沈扬文笑道:“朝廷也是,他们手上有那么一大张牌不打,非要盘剥老百姓!”龙安追问过去,沈扬文解释道:“看龙兄的穿着,家里应也有不少良田吧?”
龙安笑道:“是有一些,怎么……”沈扬文道:“令尊是地主,一亩地租给佃农,一年坐在家里都能收二三十两银子。坐地收钱,这么好的事情摆在这,有哪个地主不想多收点银子呢?朝廷手中又皇庄,只要将这些皇庄租出去!租给那些想着坐地收钱的地主,他们肯定抢着来租,龙兄说是不是?”
龙安微微点头,沈扬文又道:“租给这些地主的时候,告诉他们,要租田,先交钱,而且限期为一年。如此多的田地,收上来的银子,岂能是一个小数目呢?”
龙安叹道:“可如此,还是从哪些佃农身上盘剥,只不过稍微曲了一些。”沈扬文笑道:“龙兄久在京城,不知河南现状。那些老百姓哪个还有田地?哪个还有一口饱饭?这些皇庄租给了地主,地主又租给了佃农,一方面解了燃眉之急,又一方面,可以安置这些灾民,让他们有口饭吃。待家园重建后,可将他们重新安置回现河南水灾处。”
龙安笑道:“的确是个好主意!看来朝廷要收拾这个千疮百孔的江山,还是要从皇庄、从河南水灾入手。”
沈扬文道:“我倒觉得,应双管齐下,银子不能少,更不能少的则是官吏!若龙兄家人有为官的,应该明白个中黑暗,传奉官昌行,只要皇上点头,太监传旨,就能不经选拔,廷推和部议等渠道直接任官。此举有三大恶果,这第一,官爵乃是‘天下公器’,皇上变成‘人主私器’,那他何不将所有官儿都当了?即便是君权天授,皇上也是血肉之躯,堪不得这等劳苦。第二,官员良莠不齐,导致官场风化黑暗,破坏了吏治。同时,那些寒窗十年的学子即便是中了进士,也只能当个候补官儿,论几辈子才能轮到呢?第三,既然皇上点点头,人就能当官儿,那后宫的太监和嫔妃还不翻了天了?谁都凭借皇上名义,大行私利,这也是为何梁芳党羽这么多的主要原因!”
龙安怔怔念叨:“一个是官,一个是钱。一个是吏部,一个是户部。一切都是以这两个要点为前提,这些事最缺的,也是最不能缺的!”念叨了一阵,龙安心道:“没想到沈扬文能看破这两点,玉音妹子真是好眼光。”
沈扬文不知不觉与龙安聊过了未时。恰在此时,客栈门外传来一阵马蹄声,二人就坐在门口,纷纷向外一瞧,沈扬文大呼一声:“信之姐姐,我在这呢!”
中村信之急忙跑进,神情不安,低声说道:“不好了,小木、叶先生,还有宫里派去五军营的传旨官儿都被郑存远给扣押了!”
沈扬文还不及答话,龙安一下站将起来,慌张道:“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