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惊羡
校外新开了一家寿司店, 今天还在做优惠活动,口味佳环境好,是个打发午休时间的好去处, 在学生之间很受好评。
几个学生吃完饭, 打开随身的平板,在靠窗的单人桌前看论文, 也有的占了一张四人位, 交头接耳讨论课题。
在浓郁的高校学术氛围里,谢屿咬了口天妇罗, 听着耳边清亮的嗓音嘀咕不停。
“我们走过来抄的那条小路, 树上现在秃完了,但上周还很漂亮!你看我拍的照片。”
“之前在食堂排了烤鸭,很好吃诶, 你小时候在京市是不是总能吃到这道菜?”
“前几天下完雨, 晚上六点多的时候特别漂亮, 整个天空是粉红色的。不过你肯定在上班,应该没看到。”
一阵窸窸窣窣完,林秋宿喝着清甜可口的米汁,又在桌底下拉了拉谢屿的衣摆。
对此刻处在兴奋状态的少年没办法,谢屿偏过脸来看向他。
林秋宿又雀跃地说:“那你心里一共多少个人啊,我能排前三十不?”
谢屿被林秋宿搞得没辙,问:“我的心脏是公交车?能载那么多?”
林秋宿掰手指,觉得这个数量差不多。
“爸妈肯定在这里面, 赵居竹是你的发小,你不可能不记挂他吧?苏应钟在项目组那么重要, 你这老板也没办法把人家抛在脑后……”
说着说着, 他见谢屿不吱声, 轻轻碰了下谢屿搭在桌沿的手。
“你怎么不理我?在纠结要不要把我提到前五名?”林秋宿眨眨眼睛,打听。
谢屿勾起嘴角:“这怎么能不给小林同学排第一?”
林秋宿不可置信:“原来我在你心里这么有排面的吗?”
“这当然要隆重一些。”谢屿应声。
他瞧着林秋宿面露犹豫,一边不禁眼里泛起笑意,一边淡淡揶揄。
“你那些哥哥昨天只是内部互殴,要是我怠慢你了,指不定合起伙来打我一个,那我还是多点敬畏之心比较好。”
林秋宿:“……”
自己都快要把这件事忘掉了,怎么谢屿还记着啊?
这个人怎么架子这么大?一顿饭换不来他配合失忆吗?
他往谢屿的菜碟夹了一枚寿司,谦虚地说:“小林同学在倒数就可以了,我占地很小的,一丁点位置就容得下。”
谢屿盯住菜碟安静半晌,忽地道:“林秋宿,你是不是讨厌吃三文鱼?”
他们点了份双人套餐,内含的餐量不少,一共有四枚的原料是鱼肉。
在林秋宿起初尝过一点后,其他三枚都陆陆续续到了自己这里。
林秋宿目光游离:“我从来不挑食的,只是想让你多吃点,怎么可以怀疑我的好心?”
想让别人赶紧闭嘴,还塞自己不爱吃的东西当收买,谢屿心中了然,觉得对方别扭起来也很可爱。
他没出息地被成功拿下,口头忏悔:“好的,是我自己思想肮脏。”
解决掉了林秋宿递来的寿司,谢屿问他是不是要在店里坐一会。
现在的时间点比较尴尬,离上课还有半个多小时,回寝室的话又太紧绷。
林秋宿玩着手机,闷闷地想了一会,这时谢屿才突然发现,对方把屏幕换上了防窥膜。
同寝室的傅迟与林秋宿很熟悉,夏庭安看上去也和他们处得不错,林秋宿之前与自己同居时,更是连锁屏密码都没遮掩过。
他不像是会在这方面特意堤防的人,而且手机买来不过半年,设备与配件都还很新,为什么会想到更换?
“我先去趟洗手间。”林秋宿道。
谢屿收回视线,道:“那我在这里等你。”
洗手间在寿司店的二楼角落,因为用餐区尚未装修完毕,所以暂时没招待客人,大家都待在底楼。
林秋宿起身走上去,然后关上门,这才接通了电话。
尽管屏幕上的数字是陌生号码,但林秋宿能猜到,对方大概是谁。
“你表哥好端端的被公司开除,到现在都没找到工作,都是你在我家造的孽,你就这么心安理得地把自己摘干净了?!”
叔叔言谈中带了点家乡口音,还愤怒地“呸”了声。
“别以为拉黑我能有用,我还能再换好多号码找上你,大不了来你学校!让你的高材生同学们看看,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林秋宿心想,哦,原来是表哥游手好闲了好几个月,他们还反手怪自己害人失业。
这个逻辑非常蛮横,但林秋宿因为习惯了,所以神色非常平静。
反正以前也差不多是这样,表哥成绩差,就责备自己和人挤一间房,对方没能睡好所以影响了学习。
表哥个子长得不够高,也怪自己在他们家多添了一碗饭,使得对方的营养没跟上。
什么事都是林秋宿的错,他跑了也能把锅扣他头上。
林秋宿道:“叔叔,我拉黑你也是想让你省点力气,有和我纠缠的时间,帮你自己儿子找份活干不行么?”
说起这个,他为难地“唔”了声:“如果真是我的错,为什么他不来找我,需要你代劳?那我能让林观清出面吗?”
叔叔变相要挟:“你之前闯了多大的祸,自己不清楚?要不要我帮你和林观清说一声?”
如果两个人是当面对峙的话,他可以见到林秋宿原本面无表情,此刻则明显变得不悦。
林秋宿顿了一下,知道这种人最会得寸进尺,自己不愿意退让分毫。
“你说吧,看看林观清是先找你麻烦,还是和我算账。”他道。
叔叔不过是虚张声势,叫嚷着要踩林秋宿的底线,没想到小孩不仅没被唬住,居然反过来威胁自己。
窒息的沉默中,林秋宿试图冷静,内心的情绪却疯狂滋长发酵。
他不爱陷在过往的困境中止步不前,但不代表他能将别人制造的伤害统统遗忘。
“单单算一下几个月前的事,你儿子把我关在房间里,要不是傅迟发现我没来,半路从考场跑来砸门,我高考都参加不了。”
叔叔理直气壮地说:“但你不是一点事都没有?傅迟弄坏我家门,我还没让那小子赔钱呢!这可是实打实的损失!”
林秋宿感觉到自己在发抖,声线勉强保持了平稳:“万一傅迟没来怎么办?万一我和他路上迟到了呢?”
叔叔打马虎眼:“反正你顺顺利利考完了,做这种假设,不是耍流氓嘛!”
林秋宿张了张嘴,忽然想起这件事已经吵过不止一遍,与对面再怎么说都是浪费,便止住了争辩的念头。
“你下回联系我,我会帮你找林观清,一笔一笔都说清楚。”他道,“你尽管把这些狡辩的话去和他讲。”
说得字字清晰,不会有半点误解。
叔叔尖酸地说:“你是不是忘掉自己干的事了,我说你几句怎么了?你那天突然把你表哥揍成那样,然后就跑沪市躲着,我他妈一直想问,你疯了吧?!”
林秋宿的指尖掐进掌心中,树叶标本被放在手上的触感很轻柔,而此刻同个地方,唯有钝刀磨肉般的痛意,让自己极其清醒。
“我还能更疯点,你不会愿意看到的。”他逞着强,逼自己竖起刺,“别骚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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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屿开了一把《燎夜》,排到的队友认识他id,主动让他做指挥。
很快队伍拿下胜利,他却没见林秋宿回来,又去收银台问老板娘,店里的米汁能不能单卖。
“我也看到你朋友很爱喝,但这个是我们自己做的,平时送给顾客尝尝,不拿来赚钱。”老板娘道。
这时候店里客人少,她手上没活,又讲了手工酿制与外面商品的区别,没有掺任何添加剂,全然出自于原料本身的味道,所以格外清新爽口。
谢屿几乎没下过厨房,听得晕头转向,回到座位上没一会,林秋宿磨磨蹭蹭来了。
“我准备去上课,你取车?”林秋宿问。
谢屿的车还停在行政中心前面,闻言点点头,道:“送你去教学楼?”
“没事,离得很近,时间来得及。”林秋宿回答。
他打开手机,想看一眼教室在哪里,却听谢屿问:“你的手怎么了?”
“什么?”林秋宿困惑。
他第一反应就是准备把手伸进口袋,但被谢屿抢先一步,腕间被不由退缩地握住。
“你是去搓了五分钟的手?”谢屿道。
刚才下意识把自己掐出来了一些指印,林秋宿怕被别人注意到,愣是在水龙头下冲洗揉了半天。
那些痕迹在强行掩盖下已经瞧不出来,但细白的皮肤被折腾得泛起一层红。
林秋宿嘀咕:“有点洁癖,就是想多洗一会儿。”
谢屿多看了他几眼,不知道是信还是没信,搞得林秋宿心里七上八下。
随后,他们并肩往学校走去,谢屿路过便利店时停住,让林秋宿稍等半分钟,然后买了一支护手霜出来。
林秋宿惊讶:“你居然还涂这些东西,什么时候这么讲究了?”
谢屿道:“给你用的,小心手上不舒服。”
林秋宿懵懵懂懂地点点头,捧着护手霜多看了两眼,放进了口袋里。
两人进了学校没走几步,就来到建筑气派的计算机学院,林秋宿让夏庭安帮忙带好了课本,这时转头朝谢屿告别。
他还邀请:“如果你下旬有空,来我的生日玩吧?”
谢屿笑了下,打趣:“我能上桌吃饭了?”
林秋宿弯起眼睫,道:“偷偷的不让林观清知道。”
敢情地位还是没有得到切实提高,谢屿摆谱道:“我考虑一下,要不要和你发展这段地下关系。”
离上课还有一刻钟,林秋宿忍住了与谢屿拌嘴的冲动,不是很着急地晃悠了到院里。
秋日午后,谢屿抄了一条石子铺成的小径往行政楼走,没能挪出几米地,就被突然折返的林秋急匆匆喊住。
“有空载我一下吗?”林秋宿苦恼地讲。
他跑得有点着急,脸色微微苍白,又解释:“我把班级群屏蔽了,没看到中午的通知,这堂课在校本部外面的实验室做信号仿真。”
谢屿道:“上车吧。”
要是林秋宿知道谢屿今天开的车,居然就是被同学热议的法拉利,一定会选择去校门口打车。
然而走到停车位的时候,时间已经来不及了,他只能硬着头皮坐上去。
一些路过的同学纷纷投来好奇的视线,林秋宿没这么高调过,超跑的乘坐体验几乎等于处刑架。
他默念着幸好这些人和他不是同一个院,就算刚才被看清楚了脸,大家也不认识自己是谁。
谢屿对这边的路还算熟悉,实验基地离本部也没有太远,踩着点载林秋宿抵达了要做仿真的实验室。
林秋宿一看还剩下没几分钟打铃,还想夸谢屿的速度真快,但没来得及开口,就被眼前景象咽了回去。
同样踩点赶到的大巴校车在超跑的右边停下,然后车门打开,一个接一个下来了同班同学。
林秋宿:“……”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有两个选项,一个是迟到,还有一个是拉风。
谢屿见他不赶着冲去实验室,疑惑:“需要司机小谢教你怎么开门吗?”
“感恩小谢,我只是做不到在同学面前,从这辆车里走下去。”林秋宿绝望地说。
他喃喃:“他们会这么想我啊?我怎么和他们解释?”
谢屿看他表情茫然,差点幸灾乐祸地笑出声,又说:“我没想到有一天,自己开着SF90被副驾驶座的人嫌弃。”
林秋宿苦恼地锤了捶车窗:“如果你早点换成比亚迪就没这事了,我还能给你一单滴滴运费。”
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谢屿解开安全带,独自下了车,瞬间惹来不远处的一群同学张望。
毕竟豪华跑车造型招摇,设计得仿佛为赛道而生,一看就价值不菲,光停在那里就很耀眼。
而且这类事物对于学生来说格外陌生,随之对车主抱有了更多的探究欲。
举止能这么张扬随性,按照刻板印象八成是个纨绔,可当对方一露脸,映入眼帘的却是个帅哥。
看相貌被猜成是大学生也很合理,气质与纨绔根本沾不上边,身形条件也非常优越。
然后大家意外之余,不禁更加好奇,就像观赏外星人一样,磨蹭在门口想多看几眼。
众目睽睽之下,那帅哥似乎察觉不到一堆人的打量,又或者经常被这样瞩目,早已能够游刃有余。
他连眼神都没往实验室那边瞥一下,径直绕到了另外一边,非常风度地打开了副驾驶侧的车门,
十多道视线随之望向了里面,想窥探下到底是什么人,能够在F大的地盘上,坐上帅哥开的跑车?
……诶,林秋宿?!!
差点被同学们盯穿的林秋宿无处可藏,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谢屿,神色局促不安,也有些小心翼翼。
赶在上课铃响之前,谢屿问:“你觉得你背后那堆同学现在会悄悄骂你?”
停车的位置离实验室不近不远,不过他讲话的音量恰当好,唯有彼此能够捕捉清楚。
林秋宿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刚想说些什么,再听谢屿继续道:“那他们会冷落你,还是曲解你?”
这些当然没有……林秋宿抿了下嘴唇,回答:“他们不会这样。”
投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尽管存在感强烈,却没有恶意,都是一些很纯粹的新鲜、惊喜和艳羡。
“既然都不是,那你怕什么?”谢屿淡淡问,“不喜欢被他们这么看?”
林秋宿不适应地轻声道:“好像有点。”
谢屿笑起来:“那没办法,我已经考虑过了,这段背着你哥的关系还要发展得更久点……”
他伸出手,绅士地将林秋宿拉起来,不容拒绝地说:“所以你要习惯被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