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告白
此时里筹光交错, 有的为企业牵线搭桥,有的为实验室拉资金。
谈笑中酒气愈发浓郁,漂浮在整个布置华丽的大厅里, 鼻尖都能嗅到葡萄酒混合着香烟的味道。
大家专注于自己眼前的应酬社交, 没人去关注某一桌的两个学生在做些什么。
狄泽宇将手搭在林秋宿肩膀上,身体微微往前倾, 使得两个人离得很近,但没有近到令人不适的程度。
即便外人无意扫到,也只会觉得他们是同学之间在热络闲聊。
说起来他们同住一间双人房,林秋宿喝得多了, 被狄泽宇送回房间, 没有哪里不妥的地方。
但林秋宿还是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的手,借此拉开了彼此之间的距离。
“不用麻烦学长了, 我在这里多坐一会,自己可以走。”
狄泽宇没有强求, 无奈地问:“我看你刚才一直在喝闷酒, 是有什么生气的事情?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说说看。”
……喝闷酒?
林秋宿慢吞吞地揉了揉脸, 困惑, 自己有那么明显吗?连心情都被瞧得一清二楚?
继而他气鼓鼓地想, 这要怪尽会压榨人的鸿拟!马上就要过年了, 怎么还拖着员工加班加点!
不过他嘴硬道:“没有哪里不开心,学长不用担心我。”
“那好吧。”狄泽宇笑着说完,再问, “外面已经开始下雪了, 要不要去露台上看一眼?”
林秋宿怔了怔, 惊讶, 楼外已经飘起雪花了吗?
应该是很美丽的风景, 但他无意去观赏,满心遗憾着没有谢屿在身边。
既然非常在意对方,好像不该有那么多犹豫,林秋宿暗落落叹息。
无论谢屿是否工作忙碌,无论彼此是不是可以共度假期的关系,自己既然想他,就应该说出来才好。
“小林?一起去看看?”狄泽宇再次询问。
林秋宿摇摇脑袋,一边掏出手机想给谢屿发信息,一边咬字清晰地努力给出回应。
“我头晕,这场雪可以下好几天,等明天再看好了。”
这么嘀咕完,捧着的手机却被狄泽宇一把抽走。
狄泽宇说:“醉酒的同学乱发消息就是一场灾难,这个东西我暂且替你保管吧。”
林秋宿抢了几次没抢到,很乖地趴回桌子上,眼神有点飘忽,迷迷糊糊地不解。
“能有什么灾难?”他讨教。
狄泽宇说:“酒精麻痹人的心智,会让你更顺从本能,模糊了该有的分寸感。你今晚想说出去的话,也许明天看了只会觉得很羞耻。”
解释着自己的理由,他再道:“学长也是为了你好,你要是一觉睡醒多出个男朋友来,是准备破罐子破摔,还是翻脸不认人?”
林秋宿觉得他说得有点道理,颇为认真地应声。
自己意识没有完全糊涂,但也称不上有多清明,没办法保证行为与想法一致,确实不该轻举妄动。
如果把发给谢屿的话,不慎发给了林观清,今年这个春节哪家也别想好过了。
“而且我也有一点私心。”狄泽宇说,“小林,这两天你应该反应过来了吧?之前收到的点心和奶茶都不是施晗送的。”
如果情绪可以具象化,那么林秋宿此刻的头顶肯定会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他略微歪过脑袋:“唔?”
这种事情没有继续遮掩的必要,即便此刻不坦白,等到林秋宿回了实验室,早晚可以推断出答案。
于是狄泽宇大大方方道:“我怕其他人看到了起哄,特意避开了他们,因为担心你会不自在,所以也没直接和你讲,其实那些都是我放的,不好意思。”
提到这个,狄泽宇腼腆地笑了下:“我以为你早就察觉到了,没想到中间出了误会,想不好怎么和你说。”
林秋宿的反应慢了半拍,问:“你为什么送我东西?我没有帮你跑数据啊。”
狄泽宇说:“对一个人好,不一定为了利益,非要说原因的话,新生开学那会儿,我就注意到你了。”
“不少同学夸你长得很漂亮,搞得不信邪的学长学姐特意跑来确认,我也是其中一个,但当时还没有在你身上发现同类的气息。”
听他讲到这里,林秋宿不解:“什么同类?”
“你喜欢男生吧?”狄泽宇说,“我也是,只不过迫于压力,没有和大家提起过。”
林秋宿没想到这人会出柜,一时间猝不及防,浮现出许多胡思乱想。
他是不是身负对方秘密,要帮忙保密了?待会儿会不会收到封口费?
而且他有被谢屿掰弯得如此严重吗?如今竟然能被学长一眼识别?
这么说来,谢屿怎么说都该对自己负责到底了吧?这人不能光顾着做游戏项目啊,这里的小秋也很需要被关心!
随后,他没有拿到狄泽宇的封口费,却被对方评价:“喜欢你还真费劲。”
林秋宿不服:“怎么费劲了啊?”
“来京市的第一天下午,我半点都不饿,陪你走了三条街去吃铜锅,你没发现哪里不对劲。知道了我偷偷送你零食,你还问这是为什么。”
狄泽宇说完,克制不住急切得问:“小林,你为什么就不猜自己正在被喜欢呢?这让别人怎么等得下去?”
林秋宿懵懵懂懂,惊讶:“可我为什么会被喜欢?”
“脸生得好看,性格也很可爱,这样还不够?”狄泽宇问,“如果不是不确定你的性取向,我第一眼就会找你要联系方式。”
林秋宿听得晕头转向,下意识地反驳着,这样当然不够。
他有着和可爱完全不沾边的一面,患得患失又不讲道理,越想贪心占有的东西越爱口是心非。
性情有时固执有时怯弱,糟糕地反反复复,姿态与好看二字也没有任何联系。
心里如此说着,他抬起头来,却发现狄泽宇神色正经,俨然是真心地那么认为。
这让林秋宿感到无措,在觉察到真实的自己与对方臆想中的自己,存在多么大的差距时,甚至有一些苦恼和自卑。
“你不是很了解我。”林秋宿别开头,疏离道,“我们不太适合继续讲这个话题,麻烦学长让我一个人待着吧。”
狄泽宇见他态度抗拒,觉得有些挫败,自己在学校人缘很好,向来是受到大家簇拥,难得碰到一鼻子灰。
但他没有直接放弃,有几分不情不愿的意思。
“为什么要这么断定我?我想自己已经很熟悉你了。”他步步紧逼地辩解,语气中夹带几分被曲解的委屈。
与此同时,林秋宿全然是另一番态度。他觉得这种争论没有意义,自己也不需要被深入了解……
发觉别人试图将自己坚固的外壳剥离,气势汹汹打算看穿柔软的内里时,他甚至感到极度的不安。
林秋宿一言不发地撑住桌沿,用尽了力气起身想要离席。
但他站起来得太快,自身血压偏低,以至于一时眼前发黑,有些不稳地差点跌回椅子上。
这使得狄泽宇急忙上前想要借机扶住林秋宿,把林秋宿拦在这里,却被另外的男人抢先一步。
暗恋已久的少年被别人护在怀里,狄泽宇的第一反应是愤怒,接着是嫉妒到面容扭曲,想要指责怒骂这种举止一点都不风度。
然而看向对方眼睛的刹那,那些不满都一下子被诧异与惊惧压下。
狄泽宇很难形容那是一双怎么样的眼睛。
眼神锋利,眸色漆黑,平时就算表情里没什么笑意,应该也会惹来许多喜爱。
然而此刻同样是不含情绪,却具有极强的敌意,令人下意识地不敢直视,乃至心虚地被迫错开视线。
“趁着同学喝醉,这是在做什么?”那人冷冷地问。
狄泽宇根本做不好平静地与人沟通,畏缩道:“我只不过是关心他几句……”
本该远在沪市的谢屿嗤笑:“然后你嘴上嘘寒问暖,手上想把人强行扣住?”
不得不说,谢屿虽然扶着林秋宿,但没有任何不得体的地方,一点也没有趁人之危的意思。
这让狄泽宇涨红了脸,磕磕绊绊说:“我碰都没碰他!再说我们都是单身,我和他告白不伤天害理吧?”
“噢,原来是告白,那你成功了么?”谢屿淡声道。
由于这人语气太轻蔑,狄泽宇感到自己受到了很大的羞辱,比林秋宿不搭理自己还难受。
他纳闷:“操,你什么意思?”
如此匪夷所思地问完,他目光一转,发现了更加令他无法接受的事情……
刚才林秋宿逃避自己是靠装哑巴,他冷静下来勉强可以理解,毕竟对方充其量是个青涩的男生,是自己逼得太紧。
怎么现在林秋宿干脆把半张脸埋在了那个男人的肩头??!
“他既然还是单身,那我插个队。”谢屿理所当然地和狄泽宇说。
在谢屿带着林秋宿的整整三分钟里,狄泽宇都没消化过来,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意识到这人是告白也要玩插队后,他愤怒地冲去走廊,却已经见不到谢屿和林秋宿的踪影。
马勒戈壁,狄泽宇抓狂地想,失恋事小,把学弟搞丢了事大。
他被吓得清醒了些,意识到后果的严重性,万一这趟出差折损新人,施晗和教授会联手把自己埋进实验室地底下当做化肥!!
然而当他顾不上穿外套就冲出酒店,却忽地在门口停步,再也没有上前。
他被灌进来的寒风冻得直打哆嗦,差点就折返回到大厅,再看到刚才满身是刺满心警惕的林秋宿,穿了身毛衣安静地站在谢屿身前。
他们俩没有在这里停驻多久,谢屿不假思索地脱下外套,轻手轻脚地披在了林秋宿身上。
动作细致得像在摆弄毫无行为能力的美丽洋娃娃,而林秋宿就放任对方这么照顾,被对方的大衣、围巾和帽子裹成了一团球。
因为谢屿的脸色不太好看,狄泽宇以为这人会说些什么难听话,怕林秋宿受到社会人士的欺负,还跃跃欲试准备演一出英雄救美力挽狂澜。
可是谢屿说:“秋秋,外面下雪了,你要当心冷。”
如果狄泽宇没有听完这句话转身就走,还会看到谢屿笨手笨脚地伸手,分明自己系围巾都是随便糊弄,对待林秋宿却还努力调整了下打结的花样。
林秋宿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睛,确认面前的谢屿不是一场幻觉,迟钝的大脑无法理解眼前的场面。
“你不是在加班吗?”他木讷地问。
谢屿道:“十一个小时之前是这样的。”
林秋宿继而说:“京市今天下午的航班全停了,高铁票也早就抢空,你是怎么过来的?”
“你怎么打听得比我还清楚啊?”谢屿失笑。
他们在谈话的工夫里,往外多走了两步,不需要林秋宿再问,答案已然近在眼前。
一辆沪市牌照的AMG停在那里,车身不复往常的敞亮干净,车轮上满是泥泞,车窗上被冻了一层冰霜,还有雪花积在车顶。
——谢屿是这十多个小时一路开车过来的。
林秋宿走路摇摇晃晃,谢屿看不下去他这样逞强,半扶半抱地让他坐进副驾驶座。
“你再摆出这种伤心的表情,我要当你心疼我了。”谢屿见他不吱声,企图逗他开心。
车里没有关掉恒温系统,里面非常暖和,林秋宿坐在座椅上,小声说:“那你自己也照照镜子……”
饮用了过多的葡萄酒令他词汇量变得贫瘠,组织了半天措辞,他挤出一句:“你怎么凶巴巴的,是不是在讨厌我?”
尽管外面被一路尘土侵袭得脏乱,不过AMG的内部保持得非常干净,在林秋宿坐上去以后,逐渐地弥漫一股酒味。
这让林秋宿感到很局促,心想,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还不够讨厌吗?
随后他半天没得到谢屿的答复,更是加深了这个念头,不禁抬起湿润泛红的狐狸眼,要找对方要个答案。
就在他鼓起勇气望过去的时候,谢屿与他视线相撞。
压抑的心意已经在奔赴而来的漫漫长路中躁动已久,又在此刻的沉默中发酵,变质到了难以再做自我欺骗的程度。
怎么克制得住呢?
当他看到林秋宿被其他人真挚又急切地袒露心意,谢屿就在无声地辩白。
自己的心意比任何人都要真挚,也比任何人都要急切,只需要林秋宿一个寻求的眼神,努力维持的红线就会崩塌。
“我讨厌你?林秋宿,你好像对我的表现有严重的认知错误。”谢屿道,“我这样子明明是在紧张。”
这着实不是什么表白的好时机,林秋宿无法转过弯来,没理解谢屿为什么会紧张。
他单纯地睁圆了眼睛,眼前蒙着层水雾,仿佛被欺负了一样。
谢屿忍耐不住,轻柔地伸出手,略微粗糙的指腹将动作放得温和到了极致,慢慢摩挲过林秋宿的眼尾。
“为什么拒绝了那个同学?你是有喜欢的人了吗?”他嗓音沙哑地跨过了红线
林秋宿从而闭上眼,睫毛在谢屿的指尖颤了颤,好像一只被抓在手心却依旧扑闪的蝴蝶。
他不能百分百确定谢屿这句话究竟是何种意味,自己的喜欢于对方而言,是否属于累赘。
所以林秋宿就像把柔软肚皮卷起来的、戒备心很重的猫咪,怯怯地小声说谎。
他听到自己声音含糊地回答:“没有。”
副驾驶座的门打开着,林秋宿僵硬地坐在上面,虽然被暖意包裹,但面对着未知的发展,整个人毫无安全感地几乎绷成一根弦。
而谢屿待在外面,微微弯着腰,用一种膝盖屈折的半蹲姿势,比车内的林秋宿低半个头,仰起脖颈注视自己的心上人。
谢屿牵住林秋宿的手腕,让林秋宿的手放在自己心跳加速的胸膛上,说:“那允许我追求你,好不好?”
他将姿态放得很低,几乎要与地面的雪水融化在一起。
担心林秋宿以为这是一场玩笑,谢屿说:“我有一个暗恋很久的人了,也渴望自己在他心里占一个同样的位置。”
“不是家长,不是玩伴,不是任何定义不清又能够被替代的身份。”谢屿认命般笑了一下,情绪里没有分毫苦涩意味,全是倾慕与认真。
继而他低下头,近乎虔诚地亲了亲心上人的指尖:“林秋宿,我想当你的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