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蓄意勾引
粉白色的蝴蝶穿过繁乱树影, 落在不远处花丛间的枝头。
聂晚昭脸上的轻柔凝结在眼底,手撑在脸颊边,兀自小声轻诉:“你说, 他现在到哪儿了?”
这个他,不用问都知道是姑爷。
口是心非。
绿茗在心里腹诽完,却也不由思索起来,不过她除了京都哪儿也没去过,见识有限只能摇摇头:“奴婢连邑同在哪儿都不知道,又怎么会知道姑爷到哪儿了呢。”
聂晚昭就是感慨一下,她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荆州,若不是因为回乡守丧,估计也出不了京都,看不了那么多不一样的风景。
就比如原来对于南方人来说, 冬日下雪竟成了一场稀奇事,又比如南方出行并不是只有马车,而是可以由小船载着走城中水路的。
如此想, 女子局限在一方宅院又未尝不是一种遗憾。
聂晚昭不由心生惆怅,幽幽叹了口气,人啊,一无聊起来就容易东想想西想想, 没意思透了。
“好无聊啊, 要不我回永宁侯府住几天?”反正沈黎安也说过可以让她回聂家住一段时间,这件事情没什么要紧的。
视线一转, 看见了从拱门施施然走过来的绿舒,聂晚昭登时精神了起来, 旋即支起了半边身子, 眼巴巴盯着她手中拿着的一纸书信。
聂晚昭接过后, 边拆边忙不迭地问道:“是谁的信?”
“是祁王府来的信。”
绿舒这么一说,聂晚昭就更加兴奋了,指定是慎姐姐邀她出去游玩。
果不其然,信中内容简短,先是问她安好,便是开门见山说她定了揽月楼的茶坊位置,邀请她观赏一个多月后的揽月楼烟火大会。
揽月楼是五年前修建完成的,由朝廷督工,陛下亲自赐名,高有八层,层层卖的玩意儿都不尽相同,不过大多都是卖些吃食文具,算是京都城内标志性建筑。
五年前落成时举办的烟火大会,她也去凑过热闹,比之年末的除夕灯会也差不了多少,尤其夏至过后外邦商会来京做生意,还能见到许多金发碧眼的外邦人以及异域风情的表演,格外令人记忆犹新。
自那之后,烟火大会每年都要举办一回,一直延续至今,算是彻底进入炎炎夏日的最后一场狂欢,届时定是热闹非凡。
慎姐姐不提她都忘了还有这么一场盛会。
“去,自然要去。”能出门去玩,她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吗?自然是举双手赞同。
高兴之余,聂晚昭瞥到她手中还拿着一封红底金边的请柬,不由发问:“这是?”
绿舒解释:“这是沐府送来的请柬,沐四小姐十日后的及笄宴请您过去观礼。”
“佳佳就要十五了?”聂晚昭稍稍有些惊讶。
沐四姑娘是她的表妹沐延佳,两人小时候还来往密切,只是随着年龄增长交往逐渐减少,原因无他,只因她的舅舅沐清砚是个只知道研究学术的老古板,对身边人的要求极为严格,对自己的女儿尤其是,她每次去沐府找沐延佳玩的时候,她都在拼了命的学习。
自她有记忆开始,沐延佳就没休息过,学完这个学那个,琴棋书画等样样皆是师从名门大家,而且都必须达到顶端水平,博古通今,学识渊博堪比男儿,是京都出了名的才女。
久而久之,神情做派与她的父亲如出一辙,简直就是个小古板。
说起来,与她是两个极端。
*
沐氏一族是当朝煊赫的百年清流世家,治家甚严,历代以扶持储君闻名于世,刻在祖宗祠堂的清规戒律不下千条。
当家人沐太师是辅佐当今圣上的近臣,其子沐清砚是翰林院院士,子子孙孙都严于律己,是北朝不可或缺的一脉。
沐府处处彰显华丽雅致,碧瓦朱檐,层楼累榭,就连那园子中央的莲华池里养着的几条金灿灿的锦鲤都尽显富态。
唯一的嫡长女的及笄宴,府中必定大肆操办,来往宾客众多,沐家的门槛都只差被踩烂。
聂晚昭踏进前厅的门,依次和沐家的长辈见礼,她的母亲也在,以前都是跟在沐夫人后头和沐家走动,现如今她却是以宣阳侯府少夫人的名义来的沐家。
聂晚昭在沐夫人身后的位置落座,耳畔隐约间听见一道小小的呼唤声,她侧目朝着声音发出的位置看过去。
“昭昭妹妹。”
一堆姑娘家中就坐了聂知烨这么一个绿苗苗,着实扎眼。
她用眼神示意:你怎么在这儿?不去前院吗?
对方回之:我专门等着你呢。
她不解:你等我干嘛?
他委屈巴巴:哥哥想你了,想找你说说话不行吗?
她翻了个白眼:你想个屁。
下一秒,聂知烨突然心虚地移开了视线,眼神乱飘就像是被人抓住了把柄,这副样子让一股不好的预感朝她袭来。
果不其然,一扭头就对上上座的沐老太太看过来的眼神,语气关怀备至:“昭昭,你眼睛怎么了?”
话落,周围的人都将目光看了过来。
聂晚昭被吓得一激灵,思绪回转,打算就顺着沐老夫人的话接下去,她努力眨了眨眼睛,讪笑道:“回外祖母的话,不知道是不是眼睫毛不小心掉进眼睛了,有些难受,不过现在已经好了。”
听她说没事,沐老夫人脸上的担忧才逐渐消散,登时眉开眼笑:“没事了就好。”
她赔笑着说了几句别的话,又恰好有宾客至,才成功将众人的注意力从自己的身上挪开。
“翰林院编修温禹行之母到。”
话音落,沐老夫人和舅母曾氏的面色肉眼可见地垮了下来,如此明面上不给客人面子倒是头一回,聂晚昭不禁皱眉,抬眸朝门口看去。
来人是个白发老妇人,不同于在座养尊处优保养得体的贵妇们,她皮肤黝黑,上面还布满了斑点和皱纹,浑身上下没一件拿得出手的首饰,就连衣着打扮和气质也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土气和寒酸,就像是个常年在田间劳作的农村妇女。
显然,这里并不是她该出现的地方。
唯一值得一说的,便是她的身板挺得很直,看起来格外精神,丝毫不怯场。
“老妇见过诸位夫人。”蒋氏的话带着点明显的南方口音,语调婉转与她的形象截然不同,莫名惹人发笑,另外,兴许是不熟悉的缘故,一个简单的行礼放在她身上也显得别扭至极。
虽没有人嘲笑出声,可眼里的鄙夷和嫌弃也落在了曾氏的眼里,她本就不满于沐清砚口头上定下温禹行和沐延佳的婚事,自然也就不满于温家的一切。
她真是想不通,京都城那么多青年才俊,沐清砚为什么偏偏挑了温禹行做倒插门女婿。
别跟她扯什么莫欺少年穷,都是假的虚的。
温禹行出自一个寒酸的末流边缘家族,要钱没钱,要人脉没人脉,要背景没背景,就因为得了沐清砚的青睐,就妄图迎娶她的宝贝女儿?真是可笑。
要佳佳嫁过去,跟着他温禹行吃苦受累,想都不要想!
可就算她有再多不满,也不能堂而皇之地将她赶出去,她可以不顾沐清砚的脸面,却不能不顾聂家的脸面,毕竟温禹行是聂闲云介绍看重的后辈,不给这蒋氏面子,就是变相不给聂闲云面子。
压下心中的诸多情绪,曾氏开口还算客气,“我记得似乎没往温家递帖子吧?您能来真是意料之外,快给看座。”
言外之意便是不欢迎她的到来。
“我听我儿子提了一嘴,他有公事在身来不了,我便想着替他过来给佳姐儿道个喜。”说着,蒋氏示意身侧的婢女将带来的礼品呈上去,“这是朱砂镯,是我们老家荆州的习俗,家里有女儿及笄……”
“您有心了,先坐下吧。”曾氏打断蒋氏的话,看都没看递上来的礼盒一眼。
礼盒被曾氏的婢女恭敬收了起来,只是后头能不能到沐延佳手中就不得而知了。
蒋氏讪讪闭上了嘴,在婢女的指引下,走到了给她准备的位置,那位置靠着前厅入口,离主座极其远,偏僻到几乎听不见里头的人说话。
曾氏如此怠慢,蒋氏如何看不出来,可是为了温禹行的前途和婚事,她也只得受着。
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曾氏就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接着和别人谈笑风生,有客人至就招待一下,当然这个态度简直跟对蒋氏天差地别。
聂晚昭目睹全过程,不太明白为什么一向温柔慈祥的舅母会如此咄咄逼人,就因为那个夫人不请自来?虽然这点是对方做的不对,可是舅母向来不是很在乎这些的啊。
她百思不得其解,便凑到母亲耳边小声问了句:“母亲,舅母与那位夫人有仇吗?”
沐夫人自己身为母亲,自然对曾氏的心思感同身受,可是她也不好同聂晚昭解释,一是因为温禹行和沐延佳的婚事还未彻底定下,二是其中牵扯的弯弯绕绕太多,知道的太多反而不好。
于是敷衍回道:“小孩子管那么多做甚。”
小孩子?她都已经嫁人了,哪里还是小孩子?
聂晚昭无语,母亲不想和她说就不说呗,至于敷衍她么?
她撇撇嘴,一抬眸就瞧见旁边的聂知烨朝她使眼色:我好无聊,走啊。
聂晚昭刚想坐正身子的动作停住,小声道:“母亲,我去看看佳佳。”
“嗯,你去吧。”沐夫人也不指望她能坐得住,便点头同意了,“把你四哥也叫上。”
“好。”聂晚昭应下。
跟沐老夫人和曾氏打过招呼后,聂晚昭就从前厅脱身了,没一会儿,聂知烨也瘸着腿走了出来,拐杖不离手
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但是聂知烨的腿伤应当也没那么严重吧。
聂晚昭不由问:“你这没关系吧?”
“嘿嘿,当然没关系啦,我装的。”聂知烨观察了一下四周,见没人朝他这边看,他抬脚往前走了几步,姿势正常,完全没问题。
“装瘸子很好玩吗?你干嘛要装?”
“自然是为了不回那个破书院。”聂知烨理直气壮,随后又耷拉着眼睛诉苦道:“昭昭你是不知道啊,书院的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每天起得比鸡还早,睡得比狗晚,吃得比猪还差,干得比牛还多。”
“关键是我听又听不懂,看也看不懂,没一本书是我喜欢的,里头的一个句子我有时候理解一整天都理解不了,那个死老头天天给我们说什么天下之大义,读书人的风骨,那段日子我连做梦都能梦到那个死老头。”
“你说咱们爹是不是恨我啊?不然他怎么能把我送到那种地方去受苦受难?我真的是咱们爹亲生的吗?那个破地方我是一天都待不下去……”
听他这么说,聂晚昭理解却也不理解,心疼却也不心疼。
可是当把自己带入他的处境后,聂晚昭就有了些感同身受:“啧啧啧,真是可怜。”
得到她的安慰,聂知烨似乎更起劲了,建议道:“佳佳表妹那现在定是挤满了人,等会儿再去也不迟,我们找个地方聊聊天吧。”
聂晚昭觉得也对,便特意寻了个无人的花苑角落坐下,这个地方面对池塘,背靠假山石,简直是不被人打扰,适合聊天的绝佳场所。
聂晚昭折了条柳树枝,拨弄着池塘里的浮萍,犹自感慨道:“没人的时候嫌弃冷清,这人一多起来我又嫌弃聒噪,你说我这是不是有些毛病?”
聂知烨想都没想,就接下了她的话:“那当然有毛病。”
“……”得,没什么可聊的了。
聂知烨有样学样,也折了条柳枝,边拨弄边说着永宁侯府的近况,“大哥大嫂还是老样子,就是大哥散职后老喜欢逮着我念书,还让凡哥儿和延哥儿两个小家伙监督我,你说说这不是侮辱我吗?”
“我没觉得这是侮辱。”聂晚昭插嘴。
眼瞧聂知烨备受打击地愣在原地,被气得差点跳脚,她立即转移话题:“二哥和三哥他们呢?”
聂知烨还是如从前般好糊弄,怒火倏然间就消散了,“二哥哥前段时间赴地方上任了,二嫂和眉姐儿也跟着去了。”
官场调动实属正常,二哥以前也在地方当过官,聂晚昭虽有不舍,却也没有多惊讶。
不过离京就意味着见面的次数少了,可能逢年过节都无法相见也说不定。
“调到哪个地方了?远吗?”
不同于她,聂知烨的神色有些惆怅,“好像是叫临瞿,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挺远的。”
“至于三哥,上次阮铃医给三哥看过后,身体也好了许多,三嫂也因此‘平易近人’了不少……”
聂知烨小时候不懂事,经常在背地里欺负温柔脾气好的三哥,三嫂嫁过来后可没少帮着三哥偷偷整治他,以至于他有点怵她。
“那……”就好。
忽地不远处传来一道响亮的巴掌声,恶毒嚣张的话语紧随其后:“也不知殿下怎么被你这个丑货迷了心窍,真是晦气!”
聂晚昭震惊到瞳孔微缩,和聂知烨对视一眼,彼此都没想到会撞见这等事。
二人本着吃瓜的心情当即住了声,几乎同时丢下手里的枝条,小心翼翼转过身,蹑手蹑脚地朝那边靠近,从假山狭小的缝隙中看向外面的情况。
头戴明珠翠冠,身着锦衣绣衫的静纯郡主拎着一个女人的衣领把她丢在地上,接着趾高气昂地踩在地上人的腰部,一边用力地碾压着,一边愤愤地吼道:“你说,是不是你个贱人蓄意勾引!”
被打翻在地上的女人捂着脸,蜷缩着身子痛苦地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