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古代宫廷
第十六章
殿内登时一片寂然。
就连殿外方才拦祝畔进来的内侍都惊异非常。
他们早知祝小世子被封妃一事会令祝家震怒,也暗暗猜测恐怕是新帝有意为之。方才祝家父子进宫,已经有些好观闲事的宫人猜测两方该是何种场面。
但没人想到,新帝竟然当着翊王与祝大公子的面,这样近乎直白地……已经是毫不掩饰地挑衅与羞辱了。
果不其然,祝畔反应过来,伸手将祝池雪护在身后,满含怒气道:“你……!”
祝万山怎会听不出来言下之意,又怎会猜不到新帝的目的。他疼爱的幼子被这般羞辱,身为父亲,当即便握拳往前一步,却生生克制住了。
不可,这是暴君希望看到的结果。他就是要刻意激怒他们,等他们先做出大不敬的事,再以此为由对祝家下手。
如若此刻冲动,非但不能保不住云书,连祝家,此刻也在殿中的祝畔也会……
祝万山强压下心中怒火,牙齿咬得作响,终是没有动作。
饶是祝池雪来之前给自己在心里做足了底子,好面对闻晏面见父兄的场面,闻言也不禁面色微变,下意识咬紧了齿间。
他果然会当着父兄的面羞辱自己。
也对,这本就是他的目的。
“……”祝池雪强迫自己松开紧咬的舌尖,竭尽全力令自己的神情恢复如初,“臣自当如此。”
祝畔与祝万山震惊地看着他,对视一眼,却见祝池雪微微转过目光看向他们,露出一个浅淡温润的笑。
——他叫他们勿要担心。
祝万山反应过来,嘴唇动了动,终是没有出声阻拦。
想来应当并不是那样……云书应该有拖延的法子。
对,他一向聪明,一定能拖延住。
等他这个做爹的一切备好,便动手,救出云书。
祝畔见状,却更是惊异,不觉道:“父亲……”
怎么能默许云书受那狗皇帝羞辱!
闻晏心情极好地伸手,示意祝池雪过来。后者从善如流地走过去,垂首低声道:“陛下。”
殿外的宫人也默然不语地走进来,低着头跪在地上,收拾起摔得稀碎的瓷片。
祝家两父子站在靠近殿门口,祝万山对祝畔使了个眼色,叫他不要轻举妄动。
闻晏慢条斯理道:“云书。”
几乎是一瞬间,祝池雪就明白他想做什么。
他声音极低地道:“陛下,还请先让臣的父兄出宫。”
闻晏睨了一眼祝家父子,微俯身,在他耳边道:“孤已经答应你父亲让你们父子见一面,此事今日已成,祝小世子。”
他话其实未尽,但祝池雪早已听出来是何意。
他闭了闭眼,“臣会连本带利还给陛下,以谢陛下恩德。”
于是闻晏便笑了起来。
“既是如此,”他道,“送翊王与祝大公子出宫。”
“是。”
有宫人上前,恭敬道:“王爷,祝公子。”
祝万山深深往祝池雪的方向看了一眼,抓着面露不甘的祝畔的手臂,躬身朝闻晏一拜,便随宫人出了殿。
脚步声渐渐远去,祝池雪心中稍松了口气。
父兄走了,此事便……至少不会暴露于他们眼前。
殿门被宫人悄悄关上,殿内顿时暗下来。
光线晦暗不明,在此刻显得尤其暧昧。
祝池雪斟酌着言语,想多为父兄求一句赦免,还未开口,就被轻轻捏住了精巧冰白的下巴,被迫抬起头。
新帝近在眼前,他慢慢靠近他,彼此的呼吸渐渐便缠绕在一起。新帝凓冷如冰湖的银灰色眼瞳微垂着,长睫垂落,投下一小片阴影,唯有唇角弧度微扬,将那点骨子里的随心所欲与暴戾恣睢勾描得清晰。
祝池雪听见闻晏低沉的声音响在耳边:“祝小世子,莫非这便是‘连本带利’?”
他冰凉的指节摩挲着祝池雪的颌骨,渐渐往下了些,仿佛一下便能握住他的咽喉。
祝池雪抬起眼,往前小半步,手搭上闻晏的肩膀,葱白指节不觉收紧,便吻了上去。
他闭着眼,不知是不愿看他,还是不愿看这命运。
这命运,从来待人不公。
温热的气息缱绻,祝池雪猛然睁开眼——他感觉到闻晏在动他的衣带。
他下意识想推开,手也抵到了闻晏的肩膀处,但脑海里却闪过方才才走的父兄。
……纵然他不愿如此,但也别无选择。
两手便渐渐放下了。
就在他以为自己的衣带会被解开,闻晏会有下一步动作时,闻晏却放开了他。
祝池雪退了几步,抬手掩面,咳了起来。
那吻令他呼吸不畅。
也不只是这个缘故。
病白的面颊被生生咳出一丝病态的红润,祝小世子方才与人亲热,连鼻尖嘴唇都泛起红意,看起来煞是可怜。
他并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父母兄弟,才愿如此。
闻晏忽地没有了捉弄他的心情,他只当那是觉得无趣,自阶上居高临下望着他,道:“祝小世子。”
那病弱的少年抬起头来看他。
“该回孤赐你独居的宫中去了。”
祝池雪便垂首躬身道:“是,陛下。”
他匆匆转过身,又听那暴君语意戏谑道:
“——今夜由祝小世子侍寝。”
*
祝池一路上步履匆匆,直到回了月宴宫里,关上房门,表情平静地坐下来,倒了杯茶,平静地喝。
“……”
安静。
系统:【……】
狗宿主怎么回事,怎么进入待机状态了。
系统:【你怎么这个反应,你屁股还在呢。】
祝池平静地:【我要辞职。】
系统:【?你这又不是第一次了,辞什么职。】
祝池想很用力地放下茶杯,但怕引起房外侍女的注意,最后还是非常用力拿起,轻轻放下。
【他解我衣服了都!!今晚还要我侍寝,我屁股马上就不在了!!!】
系统:【你上次不也是被解衣服。】
祝池:【你懂个屁,这是直男的直觉。上次他只是为了试探我到底能让步到哪。当一个试探性动作出现第二次,很大可能就不是试探了!】
而是真的想这么干。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最后还是停下了,但是还是很不对劲。
其实所谓封妃,原本算是半真半假,主要还是为了打压羞辱和激怒祝家。
但是刚刚……
shift,狗皇帝居然亲着亲着有反应了。
这下就很难说封这个男妃会不会彻底变成真的了。
祝池:【打死我都想不到他居然是个真男同。】
系统幸灾乐祸:【能不能采访你一下,跟男人亲什么感觉。】
祝池:【?】
感觉挺好的……不是,他是说,想杀人的感觉挺好的。
系统看穿他:【其实你也挺乐在其中吧。】
祝池:【放屁吧你……】
系统打断他:【打住,你要弯就弯,细节我不想听,我只管任务。接下来什么打算?】
祝池:【……】
祝池:【走一步看一步吧。】
任务重要人物已经不按他剧本走了,这能怎么办。
也只能看命了。
系统:【懂了,祝你幸福。】
祝池:【?】
*
是夜,月宴宫。
侍女们围绕在祝池雪身边,七手八脚地给他穿衣服系衣带。
“这件这件。”
“这件不行,太素了。”
“那这件,藕荷色,与世子也很配。”
“……”
祝池雪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不必这样紧张,陛下只是召我前去。”
侍女道:“世子今夜第一次侍寝,不打扮好看些可不行。”
春水抱着衣裳挤开她们,走过来道:“世子穿这件吧,与世子很相配。”
她说着展开那衣裳,是一件水红色的锦袍,身绣飞云仙鹤,栩栩如生,做工极其精致。
祝池雪望着那飞云仙鹤,轻声道:“……那就这件。”
若想作生来可展翅的鹤,即便今日折翼也该是会好受些吧。
总比从一开始就不曾见过天空要好。
他自嘲地弯唇笑了一下。
侍女手脚利落地替他换上,于是便这样一身水红,裹着大氅,走出了月宴宫。
宫门口早有内侍等候,见状忙上前两步,道:“君妃殿下。”
这君妃是新帝为纳他做男妃硬生生捏造出来的叫法,除了月宴宫的人,在外人人都得如此称呼。
祝池雪只觉得好笑。
他颔首,示意那内侍说。
内侍垂着头恭敬道:“按宫中规矩,今夜侍寝,君妃需得乘轿辇前去。”
祝池雪哂笑道:“按宫中规矩,陛下也不该纳男妃。”
那内侍便跪下:“殿下,您若不肯,遭殃的是我们这些底下人啊。”
祝池雪叹了口气,抬眼看了一眼夜里长而冷的宫道。
“……我知道。你起来吧。”
祝池雪乘上了轿辇。
这里离皇帝所居的宫宇距离不长,又是夜里,但宫道上宫人来往,即便如此,夜色中远远见着有人乘轿而来,想也不用想都知道那是谁。
宫中只有一位妃子。
每个遇到轿辇的宫人都会躬身行礼,然这于祝池雪而言,与羞辱无异。
羞辱他的并不是这些宫人,而是闻晏。
他手里放着暖烘烘的手炉,然而掌心仍然冰冷如此夜。
祝池雪抬起头,看见挂在空远夜空中的一轮圆月,皎洁如新,正似银盘。
今日似乎的确十五了。
花好月圆之时,他却不得不与家人分开,要为新帝侍寝。
祝池雪收回目光,看见宫人脚下的雪。
“停轿。”
轿辇停了下来。抬着轿辇的宫人受春水示意,将轿辇慢慢放了下来。
内侍不解道:“殿下……?”
祝池雪从那轿上下来,走至他面前,道:“公公,最后一段路,便让我自己走吧。”
内侍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眼中不免带上几分同情。他思索片刻,道:“但若是陛下知道此事……小人……”
祝池雪道:“便说我是坐轿子坐得冷了,下来走动一番。”
闻晏不过是想羞辱他,目的已经达到了。宫中大半人此刻都已经知晓此事。
他虽暴戾,但祝池雪而今也大致摸清楚,他对自己身边可用的人,还是不至如此。
内侍想了想,也想到今夜此行的任务已经完成,便点头:“那好吧,殿下,雪夜难行,还是让小人跟着您。”
于是祝池雪便与春水走在前,抬着轿辇的宫人与那内侍跟随在后,如此慢慢走过剩余长长宫道,前往新帝寝宫。
落了一天的雪堆积在宫道上,有宫人在另一侧道沿顶着夜色扫雪。
祝池雪在对侧,踩着厚厚积雪,寒意自云靴底直刺骨肉,偏偏冬夜寒风缠身,冷意刮骨,即便捧着手炉,身上却没有一寸不是冰冷的。
他便停下步子,止不住地咳起来。
咳罢了,抬手止住春水与内侍提议乘轿的话头,固执地一步步踩着雪往前走。
圆月星点正在宫中头顶,少年病骨难愈,走得并不轻松,却仍不肯受人搀扶,便慢慢走到了皇帝寝宫前。
此时他已周身冰寒,没有一处不是近乎失去知觉,祝池雪却觉这样很好。
唯有痛苦才能令人觉得自己活着,也唯有痛苦才可坚持下去。
按着规矩,春水只能留在寝殿外。
祝池雪便一个人进了寝殿,进去前,他将手炉留给了春水。
那手炉分明内里滚热,触及指尖竟生寒。
春水愣愣看着他走入殿中的背影,病弱如残春滞留于世,唯有身姿似梅似松不肯折服。原本来时心中暗暗为皇帝与世子高兴,此时望着那背影,心里不知为何,渐渐沉没。
总觉得世子好像……
……
寝殿中空无一人,只点了烛火。
身后殿门被宫人关上,殿中一片寂静。
屋子里烧了地龙,倒很暖和。祝池雪解开大氅,只着衣袍,站在这殿中,竟有些不知所措。
新帝为何不在?
祝池雪走至床榻前,只扫一眼便要走开,却见靠内的软枕下似乎放着什么东西。
他心念一动,探身将那物件从软枕下取出来。
是一本诗集。内页写着一个“沈”字。
几乎是几息之间,他就猜到了这是谁的东西。
是新帝生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