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男人慢慢地转过头来, 露出一张五官精致、雌雄莫辨的脸庞,照人明艳,肌雪消繁燠。
微微上挑的狐狸眼, 是非常罕见一金一蓝的异瞳。
一只碧蓝色的眼睛,犹如清透澄澈的苍穹碧海,另一只琥珀色的眼睛,犹如金煌的黄碧玺,仿佛交错辉映,有着无数复杂的情绪一闪而逝,最后眼底波光闪烁, 缱绻而潋滟。
眼角后缀一颗泪痣,盈盈欲坠, 更是平添几抹欲色。
绀发浓于沐, 带着弧度的自来卷黑发半遮半挡地遮住他的身体, 他背对着宋葭葭,双腿曲折地跪在地面, 臀部则坐在双腿之上,微微偏过脑袋, 卷曲的长发倾泻而下, 犹如深海之中迷惑人心的塞壬的回首。
这个画面实在是太有冲击力, 宋葭葭呆呆地站在原地。
男人眼见宋葭葭不说话, 他还以为宋葭葭不清楚眼前的状况,便垂下眼睛, 喑哑的声音轻声解释道。
“主人,我就是你昨夜救回来的黑狐, 这是我人形的样子, 我叫邬月。”
下意识的一句“寡人早就知道爱妃是狐狸变的”差点脱口而出, 被宋葭葭死死地咽下。
她不自然地转过身,在乾坤袋里挑挑拣拣了半天,拿出一件最为宽松的外袍丢过去。
“你先将就穿着我的衣服,我等会让人送几件男子的衣袍过来。”
邬月微微颔首,乖顺地应声道。
“是。”
眼见宋葭葭的身影离开,他将手里捏着的衣袍摸了又摸,甚至忍不住凑近鼻尖嗅闻了很久。
“主人……”他轻声呢喃着,随即眷恋地将侧脸贴到衣袍之上,汲取着宋葭葭熟悉的气息,声音似欢愉却又似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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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邬月醒了?]
雪貂见宋葭葭回来,忍不住问道。
宋葭葭点了点头。
[刚才忘了提醒你,我之前看到的原剧情主线,这个邬月的脾气比起其他两位男主,可是十分暴戾凶残的。]
[云听白冷淡漠然,而封华砚则擅于隐忍,两人都不是情绪外露的人,会隐藏对你的厌恶情绪,表面上起码还对你过得去。]
[但邬月身为低贱的半妖,他可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多年被折辱的生活养成了他锱铢必较、毒辣阴狠的性子,而且天性带着兽类的认生,你可要小心别被他咬了。]
[原主也是饲养喂食了他好久,被咬了很多次,邬月才逐渐放下警惕。]
宋葭葭奇怪道:[他一开始就没咬我啊,而且还挺乖的。]
雪貂像是听见了什么很震惊的消息,两条下肢猛然像是人类那般站立起来。
然而一阵叩门的声音响起,宋温书和宁馥的到来,让宋葭葭没机会弄明白雪貂为什么那么惊讶。
宁馥看起来还是很生气,嘴巴一直撅着,双手叉腰。
“你娘一向刀子嘴豆腐心,去给你娘说几句好话,不然她还要生闷气好多天。”宋温书把宋葭葭拎过去。
宋葭葭得命,凑过去靠在宁馥的肩膀处,讨好地小声唤道:“阿娘,不要气了好不好?我以后会听话的。”
宁馥冷哼一声:“我就是不懂,你怎么突然和边琬君那个老妖婆子的关系那么好?”
宋葭葭也不知道解释,结巴了半天,忽然灵机一动,反问道:“那我也不懂,娘为何这么讨厌她?”
难道真是宋葭葭揣测的狗血三角恋?
宁馥的脸气得扭曲了一瞬,沉默许久,才缓缓道:“如果每个人都有命中注定的对手,那边琬君就是我的对手。我和她家世相当,容貌相当,天赋相当,自幼相识,便被众人拿来比较对照,我和她也暗自较劲,什么都比,明争暗斗,已经习惯了。我们二人讨厌对方讨厌了几千年,这种根深蒂固的厌恶,已经改不了。”
宋葭葭心下一松,劝道:“那其实你们也没什么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你说不定可以和她当朋友的。娘,难道你没想过,你和边婉君认识这么多年,甚至早就互相离不开了。若是她不在了,你的对手没了,你不会很寂寞吗?”
宁馥沉默了一会,伸出指头不轻不重地弹了弹宋葭葭的额头:“你这小鬼头,还敢来指点你娘了?”
宋葭葭捂着额头,忍不住好奇地继续问道:“那为什么我听说边婉君比起娘来,甚至更讨厌爹?爹和她又有怎样的仇怨?”
一旁的宋温书则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笑眯眯道:“大概是因为多年之前我和她同为掌门的候选,她却不慎落败,便因此怀恨在心吧。”
宋葭葭:“…………”
不是,就为这?
怎么跟她想的狗血三角恋完全八竿子都打不着啊?
宋温书忽然插嘴提到:“对了,你昨夜非要救那只黑狐半妖,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种血脉污浊的妖奴,养在身边,终究是会招惹闲话的,我等会就把他带走吧。”
宋葭葭便开始一哭二闹三上吊地吵闹,并保证之后她会听话。
夫妻俩又合力训斥了一番宋葭葭,待到两人携手离开的时候,宋葭葭连忙凑到系统的身边:[阿统,你刚才为什么那么吃惊啊?]
雪貂那两颗黑豆子般的眼睛略微闪烁了一番:[没什么,因为这个节点和原剧情有了出入,我害怕而已。你带着我去看看这个男主邬月,若是他真的性情大变,我也好早有准备。]
雪貂爬上宋葭葭的脖颈充当着围脖,走向了安置邬月的耳室。
“主人。”
披好外袍的邬月一直乖巧地等候着,他眉眼略带几分羞涩地垂着头,乖驯而温顺,身后的蓬松狐尾不停地摇晃着,仿佛昭示着他欢快的心情。
宋葭葭戳了戳雪貂:[你看,我没骗你吧,他真的很乖。]
雪貂仍旧不相信,它从宋葭葭身上跳下来,狐疑地说:[你往前去几步。]
宋葭葭走到了邬月的身边。
邬月有些疑惑地抬头。
雪貂指使道:[那你摸摸他?]
宋葭葭想起昨夜齐星雨的手被黑狐恶狠狠地咬了一口,鲜血淋漓的模样,她心底打鼓,有些不敢伸出手。
[我们必须得检验一下主线剧情偏离得是否厉害。]雪貂催促道:[你就试试,他现在还很虚弱,咬死不了人的。]
[说得轻巧,谁愿意被白咬一口啊?]宋葭葭没好气地反驳道,但也只能无奈地伸出手。
宋葭葭颤颤巍巍地把手伸过去,一双手因害怕而不住地颤抖着。
“主人?”邬月满脸错愕,小声地唤道。
雪貂继续指使:[你倒是摸他啊。]
宋葭葭闭上眼,便视死如归地摸上邬月头顶毛茸茸的狐狸耳朵。
别说,毛茸茸的耳朵摸起来还挺舒服,宋葭葭颤抖的手法逐渐变为了熟稔的撸狗撸猫的手法。
[他竟然真的不咬你?!]雪貂发出震惊的大叫。
宋葭葭睁开眼,只见邬月的脸庞通红,满脸羞涩地垂着脑袋,一副任由她作为的模样。
雪貂不信邪:[要不你摸摸狐狸尾巴?]
宋葭葭又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邬月的狐狸尾巴,邬月没什么剧烈的反应,只是轻轻地呜咽了一声,脸更红了。
雪貂试图进行最后的尝试:[肚腹是兽类最柔软要紧的部位,你要是摸那里,邬月绝对会发狂发怒。]
[不是,貂老爷,合着您今儿非得见我被咬是吧?]宋葭葭没好气地顶嘴道。
雪貂显得不同于平时的散漫,暴躁地急声催促道:[你快试试,我这是测试主线剧情的偏离程度,我没有和你开玩笑。]
宋葭葭只得舍身取义,试探性地伸出手,飞快地摸了摸邬月的肚腹。
但邬月现在是人形,没有兽形态的柔软的毛茸茸的肚腹,只有硬邦邦的腹肌。
邬月脸红得已经快滴血了,他像是害羞得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嗫嚅道:“主人,你若是想要我伺候,也不是不……”
[嘿!我倒不是不信这个邪了!我来试试,男主邬月不可能是这个逆来顺从的性格啊!]
雪貂雄赳赳气昂昂地跳起来,想要扑到邬月的身上。
一道白影毫无征兆地扑过来,邬月勃然变色,眼眸霎时变为兽形的竖瞳,狐狸尾巴狠狠地将雪貂抽飞。
突如其来的情况让宋葭葭吓傻在了原地。
紧接着便见邬月化为原型,杀气腾腾地怒吼一声,兽形张开狰狞的血盆大口,便要将晕死过去的雪貂一口吞下。
宋葭葭回过神来,连忙上前阻拦。
“这个不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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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呜呜呜呜呜呜……你根本不知道有多恐怖,我差点就被那么尖的牙齿咬碎了,呜呜呜呜呜呜……]
已经被黑狐囫囵生吞下了一半,被宋葭葭硬生生扯出来的雪貂,身上满是黑狐的口水,被宋葭葭泡在澡桶里,委屈地哭泣着。
“别哭了,反正你也该洗澡了。”宋葭葭安慰道:“你倒是该想想,男主邬月性情大变的缘由。”
[他没变!他对旁人还不是那样凶悍暴戾,不过是对你温顺了而已。]雪貂没好气地答道。
“那他是为什么对我的态度变了呢?这种程度的剧情的偏离,我俩会不会被天雷劈死啊?”宋葭葭把湿漉漉的雪貂捞起来,走回自己的寝殿。
雪貂弱弱道:[应当不会。原主虽然最开始也被邬月咬了很多次,但邬月最后也慢慢被她感化,性子变好了不少,你只是提前了一段时间而已,只要之后剧情的发展大体相差不多,应当没事。]
“可邬月现在这么乖,其实我不讨厌他,我都有些不舍得按照剧情那般凶他了……”
忽然宋葭葭发现自己寝殿的门口堆着一个食盒,应当是刚才宋温书和宁馥留下的。
宋葭葭把食盒打开,里面全是她喜欢吃的月冰果酥酪。
明明之前宋温书说过,山黍秋的存货已经被他上次都买完了。
因为月冰果的成熟期已过,月冰果酥酪要等得到明年才吃得到了。
宋葭葭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又买到的,但想必并不容易。
明明昨夜她才捅了个大篓子,害得夫妻俩半夜跑到对手的地盘,赔罪受气。
可他们还是会惦记着她的喜好,费劲千辛万苦也要给她买来她喜欢的糕点。
宋葭葭捏着月冰果酥酪吃了一口,混合着眼泪,有些咸。
雪貂沉默地看了宋葭葭许久。
终于,它语气严肃地开口:[宋葭葭,你莫不是被这对夫妻感动了?你要记住,你不是原主,你只是用了他们亲生女儿的躯壳的外来客。]
“我……”宋葭葭哑口无言。
是呀,她根本不是这对夫妻的亲生女儿,她不过是一个借用别人躯壳,也占用别人宠爱的小偷。
尽管原主的死与她无关,她也是被迫参与到这场不能回头的任务之中,可如果这对夫妻知道了真相,他们想必会恨死她这个抢占女儿躯壳的陌生人吧。
宋葭葭失魂落魄地垂下脑袋。
[还有你说的你同情男主邬月,简直是个笑话,他现在的乖顺便能惹来你的怜惜,让你不顾自己的性命,就不按着原来的剧情走主线了?]
[在原剧情之中,原主救助并收养邬月,不顾他卑贱的身份,将他作为妖侍养在身边,尽管邬月对原主的态度逐渐变好,变得和今天一样乖顺,但这是在他未爱上女主之前。]
[邬月对女主连霁一见钟情。]
[尽管你现在是邬月的主人,可邬月后面也是残暴狠辣的妖皇。在你这个恶毒女配接连陷害女主之后,邬月忍无可忍,和其他男主一起联手杀了你。]
[你的那点微薄恩情,对于邬月来说,连女主连霁的一根手指头也比不上。]
宋葭葭愣了许久。
雪貂仿佛察觉了宋葭葭这段时间的乐不思蜀,用从所未有的严厉语气继续说。
[宋葭葭,你要想活命,你只能按照我的指示走剧情,然后我们成功地离开这里,我升级为版本更厉害的系统,而你拿到巨额钱财奖励,回到你的世界。]
[这里的一切,都不属于你,你一定不要对这个世界的任何人任何事物,生出不该有的感情。]
是的,宋温书和宁馥不是她真正的父母。
边琬君,是平行世界的婆婆,可始终不是收养她的婆婆。
小桃对她好,也不过是因为以为她是从小带大的小姐。
至于云听白和封华砚,他们本就讨厌原主,更别说她这个疯狂作死的外来客了,只是隐忍着没有表露罢了。
这个邬月如今乖巧听话,今后也会用爪子狠狠地剖开她的胸腔。
宋葭葭沉默地垂着眼睛。
这些都是她一开始就明白的事实。
可是,她还是好难过。
忽然宋葭葭猛然抬起头,颤声道:“那师姐呢?那三个男主会杀掉我,但师姐不会杀我。师姐对我很好,祂对我好,不是因为原主,我才是自始至终和祂相识的人。”
雪貂沉默了一会,低低道:[就算祂没有亲手杀你,你必须要走剧情,你们以后也会成为情敌的。]
宋葭葭却摇了摇头:“不一样,至少只有师姐对我好,不是因为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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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霁看了宋葭葭许久。
从前连霁还只是放出几根藤蔓,蹲守在暗处偷偷观察宋葭葭,想要探知祂得到的真相。
但如今随着关系渐好,宋葭葭除了上次不让祂跟着去山下的玉珑阁,大部分时候都不介意祂明目张胆地跟随着和观察着宋葭葭的一举一动。
今日的宋葭葭有些奇怪。
平时的她仿佛有着用不完的活力,像是不把那股闹腾劲儿发泄出来就睡不着似的,总是开心的,哪怕是一个人瞎玩,也不明不白的开心着,没心没肺的开心着。
可现在她一个人抱着膝盖坐在草地上,很久都不说一句话。
连霁第一次见到宋葭葭不开心,但祂不知道为什么。
“师姐。”宋葭葭忽然回头唤道。
因为宋葭葭叫祂,连霁就走过来。
“师姐,谢谢你喜欢我。”宋葭葭忽然开口说。
连霁总是跟在她身后,总是看着她,想要和她一起玩,宋葭葭知道这是师姐表达友情的方式。
连霁怔了怔。
宋葭葭很认真地问:“师姐,你知道为什么小绵羊被剪了羊毛后就再也睡不着了吗?”
连霁摇头:“不知道。”
宋葭葭笑了笑:“因为小绵羊“失绵”了。”
连霁没笑,也不说话,就认真地看着宋葭葭。
宋葭葭又问:“师姐,我想去山下逛逛,你愿意陪我吗?”
连霁毫不犹豫:“嗯。”
宋葭葭忽然就哭了。
她说:“师姐,谢谢你会认真听我讲话。”
哪怕她说的全是没头没脑的废话。
“师姐,谢谢你会愿意陪我。”
哪怕只是她心血来潮的一次想法。
连霁微微歪头,对宋葭葭突如其来的奇怪言行感到不理解。
无论是祂形影不离地跟随着宋葭葭,认真地听宋葭葭讲话,愿意容忍宋葭葭的多次请求,不过是祂为了接近宋葭葭,从而探知真相的线索的手段罢了。
可宋葭葭却突然说了这些连霁无法理解的话语。
“师姐,你有没有手帕借我擦一擦啊?”宋葭葭带着鼻音,泪眼模糊地问道。
连霁摇了摇头,随即撕下自己的半截衣袖递过去:“昨夜你也给我撕了你的衣袖。”
然而连霁却不慎用力过猛,直接将豁口撕扯过度,露出了腰间莹彻无瑕的肌肤。
就连位置也和昨晚的宋葭葭一模一样。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宋葭葭哭着哭着又笑了,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甚至还不小心冒了个鼻涕泡,很丑。
可她噙着泪光的眼睛很亮很亮,亮得仿佛能灼烧人心,把名为心脏的那个地方弄得酥酥麻麻的,仿佛拱了只活生生的小鹿在里面活蹦乱撞。
连霁不解地捂着自己的胸腔,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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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葭葭是被一阵大力摇晃醒的,面前是小桃被放大的脸庞。
“小桃,怎么了?”宋葭葭睡眼惺忪地问道。
“小姐,你再不起床就要误了时辰了,今日可是百年大选的开幕庆典,正道大大小小的百个门派的掌门都会来访,就连天衍宗只要没闭死关,哪怕不问世事的太上长老们也会出关。还有还有,天衍宗所有的世家子弟都会出席,据说有可能成为您未婚夫的封华洲也会来呢。”
“哦,未婚夫。”宋葭葭砸吧着嘴,懒懒地闭上眼睛。
下一瞬,宋葭葭骤然坐起来,猛掐枕头旁的正处于熟睡之中的雪貂的脖子,直接锁喉。
[这是从哪里蹦出来的未婚夫啊?!你怎么从没有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