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三十章
白狼归来, 即使并未和众人有更多的交流，但还是让大家都格外安心放松。
翌日晨雾弥漫, 众人便陆续醒来, 继续整理物资，还有准备食物。
方辰已经差不多理解了名字对于兽人的意义，如果吃不饱穿不暖, 名字便只是将自己与别人区分的代号, 大多取自生活环境中的自然事物。
但若生活平稳下来，名字则变成了一种对生命的寄托向往，大多是带着美好的祝愿。
兔狲和鼠兔的父母都不在了，也对文字没有概念，但方辰并不打算由自己为他们挑选“祝愿”。
“不如，先起个小名吧。”
“每天休息时我会教大家认字, 等你们学会了文字，还可以给自己起个喜欢的名字, 好不好。”方辰一边准备烤肉, 一边和两小只打着商量。
肉香已经占据了两小只的大部分注意力，除了点头基本想不到别的。
“兔狲的皮毛有着漂亮的斑点，不如暂时就叫斑斑？”
“我从前似乎听说过一种鼠兔的名字, 伊犁，也刚好适合女孩子, 你觉得怎么样？”
斑斑, 音调好记，也比石头山地之类的好听，最重要的是在这没人和他重名。
“嗯, 现在开始, 我就叫斑斑！”
鼠兔变成的女孩重复着“伊犁”二字, 而后缓缓点头，声音细小，“谢谢您，我记住了。”
“这里需要我们特别尊重的只有白狼老大，放松些，一会就可以吃东西了，”方辰控制着树枝，让串在上面的半个野兔在火堆上缓缓转动。
“你们几岁了？”
感觉还是比糯糯大不了太多。
“我十三了！”斑斑已经适应了这个“家”，而且方辰总让他觉得亲切，不自觉地就能聊好久，“她、伊犁十二了！”
方辰有些意外，糯糯六岁，而他们看起来似乎只比糯糯大了两三岁的模样，难道是因为营养不够，所以皮肤黝黑体型瘦小吗？
羽搬着木柴从旁路过，听见他们在说什么数字，瞥了一眼。
方辰也看到了他，好奇心让他脱口而出，“羽，你多大了？”
羽：“……？”
他看了看方辰身边的两个小孩，回想刚刚听到的数字，板着小脸开口，“十四。”
金子打着哈欠从树上下来，糯糯紧跟着她，疑惑的仰起头，“小羽哥哥，你之前不说，是我的二倍吗？”
“两个六……”说着，糯糯还扳着手指计算。
原来羽才十二岁啊
方辰看着羽瞬间发黑的小脸，还有糯糯狡黠的笑容，努力抿紧嘴角，忍笑。
“好了，年龄并不能说明什么，”现年19岁的金子拍了拍糯糯的头，眨眨眼示意她见好就手，而后帮羽解围。
“老大看着年龄也不大，方辰，要不你也去问问老大？满足大家的好奇心。”
方辰摸摸鼻子，手中转了下烤野兔，“……咳，开饭了！”
驻扎在稍远处的少年啃着手里梆硬的食物，几乎要用牙齿一点点碾碎下磨粉，混合着唾液才能勉强下咽。
男人和女孩闻到了微风送来的烤肉香味，忍不住的咽口水。
“要不，咱们去和蹭点肉吃吧，就算从交易的坚果里扣也行，这太折磨人了。”男人无奈的咬着对比后更加难以下咽的梆硬食物。
女孩意外的沉默片刻，直言道：“想想领地现在的样子，你弟弟妹妹还等你带食物回去。”
男人原本还有些兴奋放松的神情意外凝住，默默低下头。
“我们争取今天就往回走，”少年毫不动摇的继续啃着“石头”，昨晚他为了表达诚意就已经将布料交了出去。
“姐姐还在等我，早一天回去，才有更多希望。”
*
金子准备好食物，便绕着古树寻找宁枫的身影，她又越过一条部分凸在地面的树根，先是看到了两个空荡荡的铁盒。
再抬头，耀眼的光斑穿过层叠交织的古树林叶，笼罩着远处浓绿草地上那一黑一白的身影。
黑狼侧躺在草地上，高大身影懒散的舒展着，黝黑皮毛顺滑到微微闪着亮光，白狼大半的身体趴在黑狼身上，下巴就搭在肩头，偶尔有风吹过，灰黑的毛发还会从他鼻尖拂过，
白狼打了个哈欠，明显是醒着的。
“……”金子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去打扰。
还是她站的有些久了，黑狼迷蒙地睁开眼，看到了她。
毛绒兽耳瞬间竖立，黑狼身体僵硬，恍惚了一瞬心中不自觉的再次默念起“我只是一头狼”。
黑狼泛红的耳尖抖了抖，数秒后，用前爪推了推白狼。
清风吹动着白狼头顶几缕略有些凌乱的呆毛，甩动着皮毛散漫站起的白狼在下一瞬变成青年模样，慢慢的拉伸手臂活动躯体。
青年走在前面，黑狼落后两步跟着他，回到了古树下。
“怎么了？”宁枫神情平静。
金子挠了挠头，总觉得自己破坏了什么，“那个，老大你饿吗？”
青年的早餐还是水果，烤坚果，以及一竹筒蜂蜜水，倒是黑狼的食物不好办。
金子先是想投喂生肉，还能省些炭火，但被方辰驳回，理由是如果黑狼喜欢上熟肉，安全性就更高了。
司南趴卧在席地而坐的青年身边，不着痕迹的打量方辰，幽蓝眸光微微闪动。
最终决定，方辰烤肉，宁枫投喂。
宁枫一边将烤熟的肉喂到黑狼嘴边，一边摩挲着黑绒的耳朵。
因为卸下了止咬器，大家还是害怕黑狼会抢食生肉，眼下黑狼一直乖乖不动，宁枫还是揉着不松手，也没人觉得不对。
少年拘谨的站在远处，不知该不该向前，昨晚他们已经被科普过黑狼是野兽但很聪明这件事，但还是免不了畏惧。
金子的老大，真的好厉害。
“一会去摘果子，顺路送你们离开森林。”宁枫看了少年一眼，示意他坐下休息。
“老大！我也想去！”金子举起手，眼中都是光芒，“我想抓点虫子喂那只鸟，看看能不能让它把蛋孵出来。”
即使那只大鸟断了条腿，金子也没敢散养，而是用藤条编成笼子罩着，还要时不时看看它有没有啄断藤条越狱。
“都可以跟着。”宁枫也不想他们只窝在这里不出去，那他的存在就失去原本的意义。
缡弋说的对，他是做老大，不是养幼崽。
“昨天的竹筐里有几个木哨，遇到危险吹一声，我会尽力赶过去。”
金子连忙爬上树去翻找，下来时有些意外，“老大，我看到一个叶片包裹的白色——”
“嗯。”宁枫打断了金子的描述，微微摇头。
金子瞬间了解，自然的转而说道，“竟然是品质极好的粗盐，还有香料清酒，缡弋真大方！”
宁枫继续给黑狼喂着烤肉，唇角微勾，“骤雨季结束前，缡弋还会路过这，有想要的东西还可以去和她交易。”
金子给大家分发了木哨，几人相继吹出声音试验，清亮如鸟鸣的声响穿透古树繁茂的枝叶，随风融入碧蓝天幕飘荡的大团云朵。
木哨并未发给少年三人，因为他们全程都会跟在宁枫身边。
宁枫准备出发时，众人也做好了决定。
金子和方辰随宁枫出发，羽留下看家，顺便看顾着另外三小只。
古树附近的环境极为安全，实在有危险还可以躲在树上，储存的食物和木炭也十分充足，哪怕他们一个月不回来，四个小孩也能活的很好。
方辰忍住了自己又想反复叮嘱唠叨的心情，只是揉了揉糯糯的发丝，克制的说了一句：“爸爸和金子姐姐不在，要听你小羽哥哥的话。”
金子在一旁整理要带的口粮，也跟着嘱咐了羽几句，倒还真像一对姐弟俩。
六人一狼带上了三天的口粮，从昨天狩猎归来的方向再次进入森林，宁枫已经确认了这片区域没有鳞片藤蔓，分开活动时更安全。
“交易物品确定为四筐坚果，果子我会选择易于保存的种类，还有问题吗？”走出一段距离后，方辰和金子自由活动开，宁枫则带着黑狼与少年三人组继续同行。
少年三人背着四个空荡荡的藤筐，森林边缘有金子的粮仓，到时再取，不用背着走一路。
“没、没问题！”少年连连点头，眼眶微红，他觉得白狼似乎看出了什么，却又体贴的没有点破。
摘果子，在其他人看来不仅要提防野兽和杀人植物，还要辨认果树的种类，以及果实是否能吃，但对宁枫来说，唯一耗时的地方只有爬树这个过程。
经过之前的几次采摘经验，宁枫发现人身其实比兽形或半兽人的样子都更灵活，也更加节省时间。
待到天色昏暗，各色果子已经多到少年他们三人都拿不下了，多出来的自然变成了大家的食物。
随着火堆升起，很快金子和方辰也都归来，众人用藤蔓编出一张网给少年他们装水果，交换正式达成。
不用担忧种种危险，只需要闷头赶路，这让他们后来的脚程快了不少，第五天正午时分，天色团积着大片暗色云团，几人也终于走出了巨树森林。
少年三人身上的果实坚果大包小裹的多了不少，再加上这五天的食物消耗，宁枫给予他们的早就远超了布料定下的价值。
分离时，少年红着眼眶对宁枫深深鞠躬行礼，“谢谢您。”
青年站在巨树下随意的摆了摆手，“走吧。”
三人再次鞠躬，在依靠太阳确认了方向后，迈步踏上了返回领地的归途。
同样在回程的路上，金子看着姿态散漫的走在前方的青年，隐约觉察出些许不对劲，直接问了出来，“老大，你认识那个黑煤球吗？”
终于有人问了！
被这个问题困扰许久的司南顿时竖起耳朵，同时微微侧眸，观察宁枫的神情。
宁枫拂开两根灌木草叶，眉头微挑，黑煤球，黑松鼠，倒是贴切，虽然那个少年人远比其他皮肤黝黑的人要白净的多。
“没有，怎么了？”
金子疑惑道，“那，你怎么对他有求必应的，他有哪里特别吗，我完全没发现。”
“他特别急。”宁枫神情平淡的又折断了一根遮挡前路的潜在杀人植物，并且熟练的用叶片挡着，躲过了断裂处喷溅的汁液。
方辰若有所思。
宁枫看金子是真的疑惑好奇，也不隐瞒，耐心的缓缓解释道：“我见到那三人时，雪豹和飞鸟都还有心情拌嘴，只有他一直沉默，十分焦虑。”
“他急切的想和你做交易，所有底牌都和盘托出，甚至毫不犹豫的信任了我这个陌生人，可见‘交易’的重要程度甚至超过了他的生命。”
“他和你交易只要食物而且大量，相处中也非常知分寸，另外他还有个非常在乎的姐姐。”
“很明显，他所在的部落出了问题，能帮就帮。”
这好像还是宁枫第一次和他们说这么多话。
金子张着嘴，呆呆的看着青年的背影，甚至险些被草丛绊了一下，“老大，你好厉害啊！”
她只觉得之前总是简单和她交易几条信息的黑煤球竟然反常的要交易布料，说不定是想坑她，或者是外面粮食变珍贵了。
完全没想到黑煤球本身的情绪变化……
宁枫脚步一顿回头看，发现金子脸上的崇拜完全发自真心，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剩下的解释咽了回去。
还有一点，少年的状态和其他兽人不同，无论是肤色还是体态，甚至双手都比其他人白嫩些，伤口疤痕大多是近期，可见从前他的身份大概是被人照顾的。
如今需要他带着两个人来这么危险的地方，大概真是走投无路了。
黑狼抖了抖耳尖，掩下眼底的闪动的惊叹微光，却还是忍不住偷偷看向神情平静的俊美青年。
宁枫忽然转头，正好抓到黑狼在偷窥，嘴角微微上扬，抬手摸了摸黑狼的皮毛。
几人正要继续闲聊，忽然，后方隐约转来一声凄厉破云霄的清脆“鸟鸣”，若只是鸟儿的叫声便也罢了，但那声音，正是木哨才能发出的声响！
方辰面色微变，立刻摸向腰间，“我的木哨还在。”
金子愣了一下，也跟着从脖颈见挑出一条细线，正坠着木哨，“我的，也在啊。”
“那是什么声音，听错了嘛？”
怎么会三人都听错。
只有一声就没了后续，不属于缡弋部落里已经成型的“语言”，反而更像是宁枫定下的规矩。
一声，代表遇险，需救
知道这个规定的除了他的人，就只有刚才离开的少年三人，但他们没有木哨——
宁枫青绿眼瞳凝缩，猛然转身，视线仿佛穿过密林看向了远方。
那个女孩的兽形是鸟！
“我去看看，你们原地休息。”青年瞬间变回白狼模样，加速奔跑而去。
黑狼愣怔后，毫不犹豫的跟了上去。
被留在原地的方辰和金子对视一眼，面色凝重的跑了起来，他们怎么可能等的下去啊。
*
三人在离开死亡森林后，男人和女孩还在感叹宁枫真是别人家的老大，几乎算得上补品的果实大方的称得上送了，少年心情放松了好多，也有心情回他们两句。
他们先绕着巨树森林外围走了一段距离，然后越过草原冻土，走向了另外一个方向。
他们所在的领地位于黄土草原与冻土荒原的交界处，往常也以交易为生。
意外发生于酷热季，他们的领主意外受伤，救治没有起效，骤雨季后更是被得到风声的其他部落打劫扫荡，之后，情况急转直下。
如非逼不得已，没有兽人愿意游荡，没了稳定的居所，生命安全得不到保障，任何人的生活方式都会趋向兽化，一切都将变成了为了生存而生存。
可如今他们的领地，还是有好多兽人离去了，有的准备投靠其他部落，有的则开启了流浪生涯。
少年的姐姐就是还坚守领地的人。
“等我回去了，阿姐就会明白，我已经长大了，可以帮她分担了。”少年擦了擦额头的汗滴，虽然很累，但他的脸上却露出了久违的轻松神情。
“等等。”女孩忽然抓住少年的胳膊，示意他看向前方巨石。
男人微微眯眼，站到了两人身前，“谁在那？”
“啊，是小绨。”巨石后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面色沧桑的中年男人揉着眼睛站起来，“可算等到你了。”
少年警惕的神情微微散去，“溧叔？你怎么在这。”
“当然是你阿姐担心你，才让我们来接你，看你这些东西，交易应该还顺利吧。”中年男人绕过巨石走了出来，同样还有几个熟悉的同领地的兽人一同站起，似乎刚从休息中被叫醒。
但少年三人都没有进一步的反应，被叫做溧叔的中年男人也停下脚步。
两方相互看着，少年面色发白的握紧了藤筐背条，摇晃着后退半步，“溧叔……”
他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抖着惨淡的唇瓣开口，“我阿姐，不知道我出来交易食物。”
溧叔尴尬的耸肩，看向身后的巨石，“我就说这招行不通，这孩子聪明着呢。”
“那也得试试才行，我还是不愿意见血的。”巨石后漫步走出的男人一身棕褐色的衣物整齐合身，小臂腿部都绑着兽皮防护，脚上也踩着一双极为妥帖舒适的牛皮靴。
这个完全陌生的男人与周围身着兽皮麻布但大半身还裸露在风沙中的众人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他们仿佛来自两个世界的人，只是这里简单的交汇，而后擦肩。
“小孩，我来自巨象领地，如果你愿意跟我们回去，就还可以像之前那样，每天只用织织布，各种资源都不会少。”
少年身体微微发着抖，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愤怒，他无视了陌生男人的话，泛红的双眼死死盯着中年男人：“溧叔！我阿姐在哪！”
他现在能织的都是些普通布料，更有价值的料子只有他阿姐才织的出来。
如果阿姐和他们在一块，只要一句话，他就会主动跟着去，现在竟然单独找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