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青年眉目冷凝, 绿眸氤氲着暖光，通透清澈如琉璃，但也透出玉石的冷质, 映着男人隐忍的眉眼。
指腹揉过温热的兽耳根部，感受到对方无法自控的轻轻颤抖以及略微沉重的呼吸, 反复确认, 的确是真实的。
……好像
和自己真的好像。
体型同样都远大于普通狼，以及其他兽人都无法展现的半兽化。
青年收手, 垂眸看着隐约残留着柔软触感的指腹，“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眼周漫上薄红的司南心底一沉, 嘴唇抿的死紧。
他猛然意识到，刚刚，白狼并不是接纳了他，不然也不会现在才认真起来询问他的姓名。
或许, 还可能更糟……
“司南，我的名字。”男人低着头，看着没什么变化，笔挺的兽耳却明显失了力气, 低落的耷拉下来，黑绒狼尾也在腰侧微微摆动，尾巴尖试探着往前伸。
宁枫揉着额角，只是点头，撑着身体往边上挪动, 拍了拍毯子。
然后青年毫不设防的微微蜷缩着身体, 背对着他找了个姿势躺好, 莹白的脊背裸露在灯光下, 那些疤痕已经浅淡的只剩下一点轮廓。
司南沉默的看着其他三只慢慢凑到宁枫身边，双眼微眯，却发现接下来的发展和他想的不同。
想象中，白狼与其他人“亲密依偎”的场面并没有出现。
那三只都没有与宁枫太过贴近，基本就是趴卧在旁，抵挡凉意，并且那半个毯子的位置也被留了出来。
司南被允许一起休息了，但他却改了主意。
轻手轻脚的从工具包中翻出备用衣物，展开比划，司南的身量要更高大些，倒是可以盖在青年背上。
帮人盖上时，司南做好了宁枫再说些什么的准备，可意外的什么也没有。
男人低头似乎看到了什么，柔软的发丝间黑绒兽耳渐渐立起。
青年闭目侧卧，发丝散乱，眉头依旧紧皱但呼吸平缓，竟是……睡着了。
不安的姿态延续了兽形蜷缩成团的特点，司南静静看了一会，起身将营养液的空壳和换药产生的垃圾收起，其他都收到工具包内，全程几乎没有什么声响。
然后他将灯调暗，出发前，又伸手帮着青年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人可以平缓的放松身体。
金毛犬依旧在边上呲着牙，司南瞥去一眼，幽蓝眸光冷厉，金毛犬强撑着呜咽两声，被黑熊和盘羊怼了两下，还是慢慢趴了回去。
司南刚睡醒，他并不需要休息，刚刚想要留下来也只是一种私心……
现在，他倒是可以用这些时间再准备些什么。
宁枫，很喜欢吃水果。
*
火光跃动，兽皮帘掀开，吹进一阵碎雪。
“还是没有什么痕迹。”方辰怕打掉头上的积雪，隐隐发抖的嘴唇格外苍白，他和身后几人接过盛着温水的竹筒，走到火堆边一点点暖和着身体。
这几天他们越走越远，几乎天蒙蒙亮就出去，太阳西斜才归。
“但是，我们找到了点可以吃的东西。”方辰搓着苍白僵硬的双手，从背篓中取出一串晶莹剔透的赤红果子。
一个个只有拇指大小，三五成串，被晶莹的冰块包裹着，偶尔有气泡夹在其中。
“贴地生长的，刚下雪时还有雨水，我猜那一片雪地下应该都有，已经做了标记。”
方辰继续搓着双手烤火，金子和林绫凑在一起研究那是什么果子。
“嗯，我先收起来，等雪停。”金子眉头微皱，叹气。
“别太过忧心了，”林绫拍了拍金子的肩膀，“相信老大。”
金子点着头，眼神还是忧虑，花豹石蒙将陶罐中煮好的浓汤一一分给大家，给他们补充能量。
“是的，我们要相信老大，”方辰没急着进食，话语微顿，“羽他们还不知道这事，也先别说。”
“咱们也只是根据黑狼的反应猜测，不确定，说不定只是黑狼大惊小怪了。”虽然方辰自己也忧心，但他不能表现出来。
他和金子，起码要相互开解。
小孩们都在上面的树洞处理食物或者编筐，再说羽要是知道这件事，他的兽形还是鸟，就算是猜测，也肯定会冒雪飞出去找的。
别等老大回来了，羽没了。
“嗯。”金子知道轻重，她应了一声正要坐下，兽皮帘之外的风雪中忽然传来一阵呼唤，林绫与她对视一眼，听出了是雪晖的声音。
“金子姐！绫姐！”没多久雪晖就从外面归来，看了眼金子，又将视线转向林绫，冻僵的面容很是复杂，“绫姐，那个……”
“阿虎他们，找来了。”
话音未落，几个衣衫褴褛被风雪冻得面色青紫的几人就从雪晖身后踉跄着走了进来，见到了林绫，更是直接跌坐在地。
正给大家分汤的花豹石蒙惊愕吸气，马上把勺子递给别人，迎了过去，“阿兄！你们、你们不是往南边去了吗！”
林绫眯起眼，忍住了没有贸然行动，巨树森林在他们原本的黄土领地北面，这是完全相反的，为什么会准确的找到这里。
已经被巨象领地搞出阴影的她不想给白狼老大再带来隐患。
但其他人看石蒙动了，也都马上搀扶着那几人到火堆边取暖。
见状，金子眉头紧皱，看向方辰，果然从对方眼中也看到了隐藏的忧虑。
不管怎么看，现在这个场景都不太妙。
他们不会被那个什么，那个，鸠占鹊巢吧？
跟着雪晖回来的有十七个人，缓了好一会才顺口气，听过详细的介绍，金子才明白，花豹的阿兄原来是猎豹，他俩没有父母，是结拜的兄弟。
至于众人的遭遇，就要说到黄土领地被巨象领地针对的最初。
那时林绫主动带着一批人引开了巨象领地的关注，除去自找出路的零散兽人，其他人也都跟着一个名叫“阿虎”的兽人寻找其他出路。
这些人能找到这，也是因为往南的方向被巨象领地的人堵住了，他们不得已往回走。
可领地人去楼空，是剩下破败的景象，靠着残损土屋不愿走的兽人们全都神情恍惚，众人劝说无果，他们宁可死在那，也不愿踏上求生的路。
毕竟事实就是生路渺茫。
“林绨！你还记得我们吗！”一个男人忽然从人堆里站起了身，“你和石蒙，还有那头大白狼去找你姐的时候，我们还一起煮过汤！”
说话的男人看向林绨和石蒙，哆嗦着的嘴唇努力清晰的说着，“那时候下了雨，我们还把蓑衣都送给你们了！还记得吗！”
“对——！”林绨对上姐姐询问的视线，连连点头。
是有这么个事！
记忆复苏，见那夫妻带着两个孩子，继续给众人打汤水的石蒙诶了一声，“你们家不是三个崽吗？”
女人给孩子喂水的手本就打颤，此时更是颤抖，忧虑道：“大娃，他跟着和阿虎找食物去了。”
“绫姐，金子姐！我刚刚就要说这个。”热汤下肚，雪晖终于插得上话了。
“阿虎的确不在附近，大家说他是带着四个人去找吃的了，我也是先看到了雪积的庇护所，以为是老大我就去看了。”他连忙解释了原因，真不是故意不打招呼就带这么多人回来的。
“然后，就遇到了大家，眼瞧着都冻得受不了，只能先带他们回来。”
“不过我在树上留了记号，阿虎看得懂。”
众人本在热热闹闹的叙旧，雪晖这么一开口，他们这才发现林绫面色不太对，很是严肃，而且一言不发，大家面面相觑着，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他们本以为遇到了林绫就一定可以安定，现在看，事情好像有些不对。
这个树根的洞更挤了，有好几人已经坐到了堆积的木柴上，因为没有落脚点。
林绫深吸了口气。
但是见死不救的事，她又实在做不出来。
“金子姐姐，我想、我想先让他们留下几天，”林绫斟酌着话语，因为她们现在也正受着白狼领地的庇护，总要知道感恩，“食物我会管的，不会麻烦大家，他们吃的都不多，而且有事情他们也可以跟着帮忙。”
“等这暴雪停了，我再想别的办法安排他们，不知道，可不可以。”
直到此时，这些人才意识到林绫并不是这里最有话语权的人，他们的目光都看向了金子，眼中暗含祈求。
金子摸着下巴，看着也严肃的很，半天没吭声。
她在想，如果是老大，此刻会怎么做。
看出金子的进退两难，方辰摩挲着温热的竹筒，喝了口汤，垂眸询问道：“你们是怎么找到这的。”
空气随之一静，石蒙的阿兄石毅脸色还是冻得发紫，吐字不甚清晰，“我、们是听……”
和母亲依偎在一起的孩子鼓起勇气，颤抖着声线道，“是那个大白狼告诉我们的。”
“那个哥哥说，如果想换地方生活，可以来森林这里。”只是大家找了足有十天，一直都找不到好的落脚点，差点就要放弃了。
孩子的声音不大，但大家都很沉默，所以金子每个字都听的很清楚。
“是的，我们一起煮了汤，聊天时说到的，那人的兽形是特别高大的白狼，林绨和石蒙也在。”母亲抱紧了孩子，语气诚恳的跟着解释道。
林绨又被姐姐盯了一眼，他缩着脖子，继续点头。
“可以。”解释的话音刚落，金子便答得干脆。
谁也看不出，她抱在胸前的手臂所连着的指尖正在发抖。
“但规矩要提前说好，因为老大外出不在，所以暂时，这里的一切都听我安排，包括烧柴和食物的分配，以及每个人要做什么活。”
金子隐晦的给了方辰一个眼神，然后看向林绫，“我先上去给你们拿些竹子，让他们自己弄成竹筒，分汤水都方便。”
“谢谢！谢谢你金子姐姐！”林绫眼眶湿热，说着就要鞠躬。
金子看似轻松的摆手，“老大给他们指过路，我当然听老大的，等会来接一下竹子啊。”
“嗯！我明白！”林绫高兴的连连点头，看着金子和方辰一前一后走了出去，还是忍不住的松了口气。
金子的意思很明确，可以留下等白狼回来，这些人的处理方式也要等白狼来决定。
这再好不过了，她不用看着熟悉的人们被冻死在风雪中，如果是白狼来安排，一定会比她要好的多的多。
“老大？”
“绫姐，你们这里，不是刚刚那个女孩是老大吗？”照顾孩子的女人好奇出声。
“她是老大最信任的人，”林绫弯着眉眼舒了口气，笑容狡黠，“而且我们老大，你们一家都见过了。”
女人和家人惊讶对视，但没等他们猜出什么，林绫就故意大声解释道，“给你们指路的高大白狼，就是这里的领主，也是我们的老大。”
“……啊！！”
“是白狼哥哥！”
“好了好了，”林绫看着众人有惊讶有惊喜有迷茫的面孔，嘴角上扬，“跟我去接竹子都勤快点，你们表现的好，我也好做人，等会金子姐姐安排什么活也都别偷懒啊。”
*
司南冒着风雪赶回枯木时，天光暗淡，又到了夜晚，宁枫已经醒了，手中正拿着那盏小灯，仔细的给另外三只检查伤口。
看到黑狼变回人类模样走进来，他也只是分了个眼神，“去哪了。”
司南低咳一声麻利的走近蹲下，解开手中拎着的布包，献宝一样显露出里面的东西。
剔透冰晶包裹着颜色各异的果子，有大有小，漂亮的仿佛琉璃琥珀，里面的水果都冰冻保存的完整极了。
而且数量还不少。
“这些都是挂在树枝上被雨雪封住的，我挑着好的摘下来些，煮一些给你，好不好。”似乎是风雪急切，司南面颊耳朵以及鼻尖都还有些泛红，冰蓝的眼眸却是湿漉漉的。
这种严苛的天气，竟然还奢侈到挑着捡，果然……和自己很像。
宁枫揉了揉额头，拿起一颗果子，冰晶中包裹着深蓝的果子，足有半个拳头大，没有壳，皮也很薄，能吃。
他放在眼前看了看，然后递了出去，“煮这个。”
司南伸手接过，晶莹如玉的果子在冷白的手掌中打着转，他嗯了一声，嘴角明显上扬，马上就从工具包中掏出各种工具。
宁枫眯了眯眼，以为是自己颐指气使的模样没有拿捏好，又从那些果子里挑出三个差不多大的，但是剩下的果子肉眼就是少了很多。
他想了想，放回去，换了更小一些的三个差不多的果子，故意没有问过司南的意思，抬手便送到了另外三只眼前，“吃吗？”
下句“那就一起煮了”还没说出口，那三只就齐刷刷的伸爪、张口，反正各显神通，将果子带走了。
黑熊先是珍惜的舔了一口，舌头粘在了上面，呜呜的哼着，金毛犬就要去咬果子，急的黑熊一下子把果子含到了嘴里。
司南听到宁枫的声音自然就看了过来，正瞧见了这一幕。
刚刚还明亮闪动的冰蓝眼眸先是错愕，然后很快暗淡了下来，但他一句话也没说，甚至有点“自欺欺人”的转回了头，就像什么都没看见一样继续操纵者“小锅”起火。
只是那个高高大大的背影好像弯下了点，如果耳朵显露在外，此刻一定也耷拉下来了。
宁枫：“……”
他低下头，从果子里摸出里面最大的一颗，只有一颗这么大，虽然是因为它有一层壳。
“……司南。”这还是宁枫第一次念出这个名字，他有些不自在的掂了掂果子，指尖已经被冰凉的微微泛红。
“嗯，这个最大的，给你。”
宁枫并没有占人便宜的想法，只是一直可以逗着玩的大黑突然变成了人，他需要点时间来确认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