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金子, 你别着急，方辰已经在清点物资了。”林绫顺着竹梯和藤条从二十几米高的树枝上下来，身体冷的发抖, 神情很是严肃。
金子双手环抱胸前，板着俏脸，明亮的黑棕眼瞳环视四周, 没说话。
原本二十人居住还算宽敞的地方挤下了四十几人, 几乎每个人都只有落脚的地, 取暖的炭火早就停了。
因为人挤人，走入这里也并不冷，但是不通风, 呼吸时总有种难闻的味道。
眼下就是再挤，众人都努力的与女孩隔绝开距离。
十四五岁的干瘦女孩身缠磨损的粗布与兽皮衣, 瑟瑟发抖的蹲坐在角落。
“只搜到了药草。”羽抱着一个小型藤筐, 里面正是一株药草根茎，还是熟悉的紫参。
被雪晖看管着的女孩一头发丝干枯杂乱，身体不停的发抖，眼眶中打转的泪珠最终滚落, 流过黝黑暗黄肌肤上被寒风冻出的斑痕，带去针扎般的刺痛。
她却好像没有感觉一样，只是呜咽着胡乱抹脸，“我不是偷东西，我只是想换一点药……我没有多拿……”
“换药草？”
“那集体交换的时候你怎么没来？”金子眉头紧皱，余光瞥过好奇张望的其他人，极力压下心底的动摇, 公事公办的问话。
她很清楚, 不管女孩到底做了什么, 都必须从严处理，不然以后谁都想去粮仓晃一圈，岂不是完全乱套了。
可是，惩罚轻了起不到震慑效果，惩罚重了……不管是体罚还是将人赶走，这种天气她都难以存活。
“就算错过了交换，你也可以和林绫说，或者和其他人商量着换。”
金子突然提高声音道：“为什么非要避开大家，偷偷去粮仓！”
女孩和给阿虎报信那小子都被吓得一抖。
之前金子虽然没和他们有太多交流，但交易时也有简单接触，一直都是亲和的形象。
没见过金子生气的林绫也愈加紧张，飞给阿虎一眼刀。
阿虎：“……”
他冤死了，真的！！！
但他还不能不管，这还是他从黄土领地里捞出来的人。
“啊——”阿虎抓揉着头发，眉头紧锁着，想走近一些再开口。
“你不用解释。”金子当即摆手，拒绝了阿虎的靠近。
白虎如果掺和进来，这件事的性质就变了。
“你有什么话直接和老大说吧，我只要搞清楚，她到我们粮仓里到底做了什么。”
“如果只是她说的交换，说不定还能从轻来算，但她要是投放了有毒的食物，或者破坏了其他物资……”
金子话语微顿，“等我们查出来，就不一定是什么情况了。”
阿虎背上顿时激起一阵凉意，猛然意识到自己想的太简单了。
他完全默认了自己带来的人都是好的。
但食物永远是最重要的东西，再怎么小心保存都不为过，更何况是囤积食物的粮仓。
金子宁可费时费力也要将食物运到古树之上保存，就是怕出现意外。
“你到底去做什么了，现在说出来，不要隐瞒。”阿虎快步走到女孩身边蹲下身，急道。
“我、我没投毒！”女孩嘴唇颤抖着，“我真的没干坏事，我就是需要药草，别的我什么都没拿！真的！”
否认了投毒，却没否认偷？
“金子。”呼吸略显急促的方辰掀开兽皮走入，风雪自他身后打着旋的钻入。
他手中捏着两片有些干黄的叶片，上面正是记录留下的刻痕，“目前只简单清点了那个粮仓里的药草。”
羽凑过来看方辰的记录，刚好缺了一株紫参，还没处理到这，也就还没切片。
看来女孩没撒谎。
金子心底松了口气，如果只是“交换”她还可以从轻解决。
但方辰的表情并没变轻松，紧跟着他又拿出一个藤筐，“这是粮仓里多出来的果子。”
“筐是我们的，树洞里只有果子，我称了一下，半罐。”
半罐果子，连几片紫参切片都换不了。
难怪要大半夜偷偷去拿。
“斑斑和伊犁还在清点其他物品，糯糯去给老大传消息了。”方辰看出金子的为难，叹息，有点难办了。
一旁的阿虎刚听到只少了那些药草就猛松了口气，可他心还没放下，紧跟着又听到后半句。
半罐果子！
交易了，但没完全交易？
阿虎眼前发黑，他先前认错了这的老大很可能已经得罪了白狼，现在又来这么一出，不是上赶着想被人收拾吗？
他们在这还能有活路吗？
*
“有人去粮仓拿了药草？被抓住了？”宁枫坐起了身体，摊开手掌，引着糯糯来到兽皮毯边坐下，烤炭火取暖。
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在自然生活了几个月，肤色是深了一点点，小脸也粗糙了些，还是比其他兽人精致的多。
糯糯其实一直都非常喜欢这个救了爸爸和她的白狼大哥哥，只是因为性格使然，让她不敢靠近，总是躲在爸爸身后偷偷看。
现在她也是拘谨的坐直了身体，虽然看起来还是小小一只。
司南整理好兽皮帘，转身发现自己刚刚呆的位置被小姑娘占了，只好默默坐在了稍远些的地方。
宁枫继续问道：“你爸爸有问那人为什么要拿药草吗？”
糯糯乖乖摇头，“没有，爸爸只说，有人偷东西，让我来告诉你。”
宁枫不太理解什么情况能用上偷这个字。
物资随意取用的话，每个人都拿自己需要的部分，会有必要“偷”东西吗？
*
“交易的时候，我的确看到了紫参，但换完食物就只剩半罐果子，根本换不起药草，可我真的需要紫参……”
“我真的需要它救我妹，我不是偷，缺多少果子我以后采集了都会补上的！”女孩抹着脸，眼眶通红干涩，仿佛已经没有泪水可流了。
采集时为了收获能多些，她和妹妹一拍即合的选择分开钻入雪中，结束时女孩虽然手脚冰凉，但也采到了一大筐果子，之后换算出来也有两罐多。
女孩高兴坏了，如果每次都可以丰收，她们姐妹两个一定可以在这过上稳定的生活。
可就在准备返回时，巡逻队都开始统计人数了，妹妹却始终没出现。
她心慌的四处打听，费力找到了夹着妹妹名字的筐，却发现里面只有不到小半筐的果子。
女孩在慌乱中变成兽型，循着熟悉的气味钻入积雪下挖出的通道，迷宫一样来回绕着，最终看到了积雪中突刺出的树枝，上面凝结着尖锐染红的冰晶。
妹妹走偏了路，挖通道时后腿意外被刺穿，身上的毛发都结了冰，一直昏倒在那。
女孩害怕妹妹会死，但当她带着妹妹的兽形从积雪下出来时，她又更怕被人发现妹妹的伤。
因为她紧跟着开始担心，这的人会不会觉得受伤生病的妹妹是累赘？
这种情况太过常见了，女孩甚至不敢声张。
而后她用妹妹累了作为借口，将呼吸微弱的妹妹揣在怀里，还把自己采集到的果子匀到妹妹框里，装作两人共想到同采集的假象。
将果子上交一半后，女孩为了节省，只换了最简单的食物，那些截取竹筒时落下的碎块就可以帮她们填饱肚子。
可就算这样，她还是没有多余的果子去换药草了。
至于和同伴商量……
前几天他们还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非亲非故的人哪里会愿意将从牙缝里剩下的物资“借”出去。今天把东西借出去了，万一对方活不到过几天呢？
至于感情就更没有了，她们这姐妹俩既不是林绫志同道合的心腹，也不是阿虎那些可以共同冒险的伙伴。
她们只是从前黄土领地里最不起眼的普通人，加入阿虎的队伍也是因为领地完全溃败，躲躲藏藏的生活时阿虎这些人刚好路过。
随着女孩断断续续的解释完，拥挤的空间霎时安静下来。
紫参是非常珍贵的药材，极为滋补身体，正是受伤修养的好药材，金子的“定价”很合理，也的确不是一般人换的起的。
他们这些人里也只有一个换了药粉，还是亲人受了伤，哪里能匀出来给别人。
金子与方辰对视一眼，最棘手的情况出现了。
他们宁愿偷偷进入粮仓的是一个自私的小偷，或者是心怀不轨的恶人，这样不仅可以树立典型加以警告，处理起来还不会有心理负担。
最难的就是现在这样，这个人的行为没法单纯的界定
“你妹妹呢？”阿虎抹了把脸，刚刚某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失败极了。
他好像是一个不被信任的头领……
女孩还在微微抽噎着，她从怀中破损严重的布条中摸出那只皮毛纯白泛棕的小鼠兔，鼠兔已经恢复了些精神，缓慢的眨着眼睛，费力的蹭了蹭女孩的手指。
“我真的很需要那支紫参，我知道半罐果子不够，但是我以后一定会努力采集，尽快还清的！”
女孩抖着声音还在恳求着。
棕色磨损的兽皮帘被夜晚的冷风吹的猎猎作响，皎洁月光洒落在连片塑形了的白雪之上，粼粼银光恍若湖泊。
头顶古树浓密漆黑的枝干投下大片阴影，掠地刮起的夜风吹的人耳尖鼻头泛红。
青年站立在离众人栖身地稍远些的一条巨大树根旁，眉头微皱，静默不语。
在他怀里，糯米团子一样的黑白小熊浑身毛茸茸软乎乎趴在青年胸口，被一下下顺着背毛，自愿充当暖手炉。
而树根下的空间内，随着女孩话音落下，便没人再开口。
宁枫听懂了前因后果，忽然感觉这说到底似乎都是因为“制度”的不完善。
如果资源随意取用，能否弥补这个疏漏？任何人的需求都能能被满足，是否就不会有矛盾了？
他将这种想法随便一说，却得到了司南的认真回答。
物资的随意取用要有一个大前提，那就是储存的物资应该丰富到各种东西都十分富余。
比如从前宁枫和金子他们只有那么几人，水果肉类等等各种东西都多到溢出，自然是谁需要什么就拿什么。
但现在古树下人变多了，如果大家依旧随便取用物资，在合理的循环体系成型前，物资无法得到补充，加上可能出现的故意囤积现象，最终的压力只会转移到宁枫与金子身上。
男人英俊的脸庞微微靠近，冰蓝眼眸在幽暗夜色中朦胧又深邃，唇色浅淡，吐出的话语也很委婉。
“所以按贡献分配物资也很适合。”
“很多时候物资的合理分配，比具体分得的量更重要。”
在一定的分配制度下，每个人得到自己应得的份额是秩序稳定的关键，也正是地下基地长久安定的根基。
就算在基地中偶尔有人觉得自己收入偏低，但看到身边的人都和自己相同，这种想要加薪的想法持续不了多久就会“心安理得”的消失。
因此，如果女孩这种“私自”以少换多的先例一旦打开，就相当于今天刚建立起来的五五分成平衡被打破。
解决办法只有两个，一是从重罚，从根源遏制，二是将女孩的做法变成合理合规的条例。
司南猜，宁枫他大概是想选第二种。
女孩在树洞中一定看到了很多药草，那里甚至还有很多食物，肉干果干各种长期保存的果子，但她只拿走了自己需要的那一株紫参，并且留下了她拥有的全部物品来交换。
她做错了，但又好像没错
头领的担子真的比想象的还要麻烦。
宁枫绿眸闪动，似感叹般低语，“我理解缡弋了。”
来到古树下的第一天，也是差不多的位置，宁枫就与缡弋谈论过类似的事，那时缡弋无奈苦涩的问他是否需要奴隶，现在的宁枫倒有些体会她的不易了。
好复杂
司南屈指拂去青年淡银发间的碎雪，拉起探索者保暖大衣的衣领将人裹得更紧，“站了这么久，腿不疼吗？”
想抱起青年的话语在舌尖打了个转，司南最终还是退了一步。
“我来抱糯糯吧。”
大熊猫幼崽再轻也是有重量的，司南看着宁枫毫不在意腿伤的模样就心惊胆战。
一路奔波回来，天都黑透了，宁枫还没睡个好觉，司南或许是主观因素，他怎么看都觉得青年神色憔悴，其实他觉得不管有什么事都应该明天再说。
但司南总是拦不住宁枫的，只能跟着他了。
在怀里充当暖手宝的糯糯仰头看了看青年的下巴，顺从的被司南拔萝卜一样带到怀里。
莫名的，糯糯觉得这个画面有些眼熟。
“阿虎，你干嘛去？”
“现在太晚了，糯糯也还没回来，老大应该是休息了。”
“怎么办？先将人单独分出来……”
熟悉的几人低声交谈着，宁枫听的清晰，恰巧方辰从树根下走出来找报信的糯糯，正看到了趴在司南肩头的黑白小熊。
父女俩对视上，糯糯立刻高兴的挥舞着小爪子。
也就是这瞬间，她忽然想起是哪里熟悉了。
刚刚那一幕就好像还在妈妈身边的时候。
爸爸也总是拔萝卜一样把她从妈妈怀里抱走，被妈妈念叨了几次才学会怎么样轻轻的抱她，只是偶尔还会和她玩闹着拔萝卜。
想到好久没见的妈妈，糯糯没那么开心了，她想回头去看白狼老大，小脑袋却被一只手揉了揉。
而后就听到宁枫轻飘飘道，“我有决断了。”
“这是第一次，也是我的疏忽。”
“紫参就给她用了，等她交上来等价值的采集物或猎物后两清。”进入存放着各种食物的粮仓只拿了需要的一根紫参，目标明确，还能抵御诱惑。
“但她入夜偷偷去粮仓的行为不能轻易原谅，明天开始组织巡逻队日夜看着粮仓，她也去，前一个月只管食物，没有酬劳。”试一试又没损失。
“以后的交易规则也要细化，紧急情况涉及生死时允许赊账，非紧急情况还想赊账的，后续翻倍还。”
“如果有人敢学她再进粮仓，我会理解为这是对我的挑衅。”
“后果自负。”宁枫浅淡的勾了勾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