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元宵节
此后，幼蓁去阿哥所时，再也没碰到过那个姐姐。
她曾向方嬷嬷问起过一回，被方嬷嬷应付过去，此事便被幼蓁抛之脑后了。
腊月二十六，皇上封笔，四阿哥在这一日亲自将幼蓁送回佟家。
马车停在佟府大门前，门口的两只石狮子威武大气，一位二十来岁的青年早已等在侧门前。
幼蓁穿着金红色袄褂，戴着个兔绒围脖，半张小脸都藏在里面。四阿哥怕她出马车时受凉，用自己的大氅把幼蓁裹好，才将小姑娘抱下马车。
幼蓁一下来就看见侧门前站着的人，她激动唤道：“小叔叔！”
在此等候的正是皇贵妃的弟弟隆科多，他身材魁梧，长相倒是有几分清秀，看着便是世家公子的模样。
四阿哥也喊了一句：“舅舅。”
隆科多过来朝四阿哥拱拱手，伸手要把幼蓁抱过去，幼蓁早已期待地从大氅里伸出两只小胳膊。
四阿哥抿抿唇，微松了力气，任由隆科多将小姑娘从他怀里抱开。
“小叔叔，你来接我啊。”幼蓁亲热地搂住隆科多的脖颈，笑得甜丝丝。
隆科多轻刮她的小鼻头：“进宫这么久，也没见你回来过一趟。说，是不是早就忘掉小叔叔了？”
“哪有？”幼蓁眼睛弯弯，伏在自家叔叔的肩膀上卖乖，“我一直在想小叔叔。”
隆科多轻笑一声，知道这小姑娘的话不能信，但不得不承认，幼蓁离开这大半年，全家上下都甚是想念。
娘娘也只是放幼蓁回来过个年，元宵过后，又得把人送回去。
这样调皮活泼的小姑娘，偏偏长辈们都当她是个宝。
“四阿哥进府坐坐？”府外终究不是说话的地方，隆科多想要带着幼蓁进去了。
四阿哥拱手推拒：“不麻烦舅舅，我将幼蓁送回就要回宫去了，额娘还等着我回禀。”
隆科多也不多留，看着四阿哥上了马车。
目送车队走远，隆科多才发现幼蓁身上还裹着不合身的黑色大氅，足够包下两个她，这明显就是四阿哥。
小姑娘穿得也不少，白嫩嫩脸颊被热得红彤彤的。
隆科多忙将人抱回府去，嘴上说道：“四阿哥倒心疼你，这东华门到承乾宫，可有好一段路要走。”
一般人冻着走那么长，怕是要受寒。不过隆科多觉着四阿哥如今正年轻，该是火气足的时候，就该好生练练，
这大氅还是裹在他们家幼蓁身上正合适。
幼蓁的阿玛是一等公佟国纲大人的次子法海。他不像隆科多，早已以满人勋贵子弟的身份，被皇上提了一等侍卫，法海致力科举，寒窗苦读二十年，如今就等三年后的春闱。
幼蓁是佟家如今唯一的姑娘，论起最疼爱她的，当属佟国纲佟国维两位大人，幼蓁的阿玛和额娘都要退一射之地。
隆科多直接将幼蓁抱去大房正院，临近年关府里事务繁忙，当家的女人们都在忙碌，为官的男人们倒能偷得半日闲。
“玛法，蓁蓁回来啦！”幼蓁才被放到地上，嘴里就大声叫嚷起来。
佟国纲大人还未出来，先跑出一群留着辫子的半大少年，领头的正是二房的长子嫡孙舜安颜。
“你可算回来了！”舜安颜冲过来，捏住幼蓁的脸不放，嘴里追问道，“想不想大哥！想不想？”
幼蓁唔唔地憋出一个“想”字，舜安颜才放过她，但很快这群少年就将幼蓁围住，幼蓁乖乖地喊：“大哥、二哥、三哥……”
“我给你们带了礼物。”她低头去翻自己的荷包，掏出从宫里带的桂花糖。
她知道家里哥哥多，特地让嬷嬷给自己准备了最大的两个荷包，塞得满满当当。
哪怕准备得这么多，最后分下来，也只能一人一块。
其实娘娘早已为佟家众人准备好赏赐，但幼蓁带回来的是自己的心意，哥哥们吃得一个比一个开心，嘴里好话不断，把小姑娘夸得上了天。
佟国纲大人慢悠悠走出来，见状笑得胡子都颤。
隆科多走上前去，低声道：“大伯，今儿是四阿哥将幼蓁送回来的。”
他指了指臂弯挂着的玄色大氅。
佟国纲捻胡子的动作微顿，片息后道：“应是娘娘准许的，倒也无妨。”
毕竟年岁差得多，他们家小姑娘讨人喜欢，四阿哥送一下也是应该的。
佟家人清楚，娘娘一直是将四阿哥看作亲生子来养的，但佟家并不愿意四阿哥真的被记在娘娘名下，那或多或少会把佟家绑上四阿哥的船。
所幸娘娘没有开这个口，佟家也一直和四阿哥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这对双方都有益。
这些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佟国纲脸上没有丝毫变化，他笑着朝幼蓁张手：“乖乖，到玛法这儿来，别跟这些臭小子玩。”
幼蓁笑嘻嘻地跑过去，被嫌弃的佟家阿哥们只能闷在原地。
玛法方才还在指导他们学业呢，夸他们是佟家的希望佟家的未来，怎么现在就成臭小子了？
这心偏得也太厉害了吧？
唉，没办法，谁让他们也疼爱幼蓁呢？佟家的小姑奶奶，自然值得最好的。
*
幼蓁在家中住了半月，元宵便是她归家的最后一日。
晚上吃过元宵，幼蓁便求着几位哥哥带她去街上看花灯。
因着年节，幼蓁被长辈们打扮成福娃娃她穿着金红小褂和撒花袄裙，戴着成套的兔毛小帽和围脖，雪白的绒毛衬得她肤色更加洁白如玉，额间一点朱红，宛如观音座下仙童在世。
“去嘛去嘛，”幼蓁抱住大哥舜安颜的大腿，娇憨可爱的小脸扬起，大眼睛水巴巴地望着，“大哥，蓁蓁想去街上玩。”
“可是今夜街上人多，不安全……”舜安颜拒绝的语句淹没在妹妹渴求而祈盼的眼神中，好像他再多说一句，幼蓁就能当场掉泪珠给他看。
这让他怎么能拒绝啊！
舜安颜抹把脸，认命地去请求长辈们同意。
最后佟国纲大人大手一挥，派隆科多陪他们出门，身后还跟着一群的护卫。
元宵节这日的长街，几乎算是一年之中最热闹的时候。
长灯一路从街头挂到街尾，连成一条绵延梦幻的灯河。火树银花灯烛辉煌，将夜幕下的京城映亮如白昼，街上各式杂耍、花灯、小食……新奇东西层出不穷，令人目不暇接。
道路两旁酒楼花轩，也是张灯结彩，靡靡丝弦乐声顺着清风逸出，时不时能听见楼上一阵叫好。
幼蓁被小叔叔隆科多牵着，她个头太小，只能看个囫囵大概。路过一家装饰得格外璀璨精美的灯楼时，幼蓁看到有好看的姐姐朝她小叔叔招手。
而她小叔叔回了个轻佻的笑。
幼蓁看不懂那笑是什么意思，她好奇地问：“小叔叔，那些姐姐是你的友人吗？我们可以叫她们一起逛街。”
隆科多向美人示意的动作一顿，僵硬地低下头，正正好对上小侄女纯真无比的目光。
原本被老头子勒令带孩子们看花灯，他就已经够郁闷的了，不能出去找兄弟们花天酒地。
如今只是和熟识的姑娘们打个招呼，还被幼蓁抓个现行。
在这路边酒楼里的姑娘，一般都是些唱曲儿的歌女，隆科多虽放纵不羁，但该有的分寸还是知晓的，像八大胡同他就不会去。
“看你自己的灯去吧。”隆科多没好气地在幼蓁头上拍一下，“怎么就这么爱热闹，大街上的人还不够你瞧的吗？”
幼蓁“哦”一声，乖乖去看别的，身后舜安颜等人没忍住偷笑。
隆科多狠狠回头瞪过他们，毫不亏心地指使侄子们干活。
一会说，“去，路边买两个糖人回来！”一会又说，“那面具不错，给叔叔抱十个过来。”
还有麻团儿、酥糖、豆腐脑……凡是这街上有的，隆科多都吩咐侄子们去买。
买多了没事儿，直接让人送回府里，赏给下人们当夜宵。
幼蓁头回尝到买买买的快乐滋味，反正有叔叔和哥哥们掏钱，她只需要动动手指和嘴巴就行。
被裹成年福娃娃的幼蓁在小摊中穿梭，她面容娇憨玲珑，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千娇万宠养大的女孩。
在这种节日，这样的孩子很容易被拍花子拐走，但幼蓁身旁围得全是身高马大的府中护卫，那些心怀不轨的小人，没能靠近她，就先被吓跑了。
隆科多等人不远不近地跟在幼蓁身后，佟家几个少年手中，或多或少地都提了东西，全是幼蓁指名要买的。
忽然，不知怎的，方才还兴致冲冲的小姑娘突然定在原地，眼睛直直地盯着一个方向。
“幼蓁，怎么了？”隆科多大步走上前去。
小姑娘没理他，像是忽地确定了什么，小脸上绽放出大大的笑容，朝着人群方向叫了句：“表哥！”
幼蓁的声音淹没在街边吵嚷的叫卖声中，并不是那么容易听见的。
但下一瞬，人群中一位容貌出众的贵气少年停下脚步，循着声音方向看来——
正巧对上路边小姑娘亮晶晶的目光。
“表哥！”幼蓁脸上笑容越发灿烂，额间红点被灯火映得迷人眼目，她兴奋地朝四阿哥招手，高兴得几乎要蹦起来。
“是佟家那位小格格？”与四阿哥同行的是三阿哥胤祉。
四阿哥颔首，大步朝幼蓁走去。
三阿哥见状，对身后两位姑娘道：“老四遇见熟人了，咱们在此处等等。”
这两位姑娘正是董鄂格格和乌拉那拉格格。
皇上去年一连定下两个儿子的婚事，这次元宵节，三阿哥和四阿哥被各自额娘赶出宫，说是让他们赏灯游玩，实则是让他们在大婚前与自己的福晋见一面。
三阿哥对自己未来的福晋还是很满意的，董鄂氏惯出美人，指给他的董鄂格格容貌娇美，确实很和他眼缘。
至于指给老四的乌拉那拉氏，三阿哥没多看，大抵觉得还算清秀端庄，
老四那板正冷清的性子，一路上也没和自己未来福晋说两句话，三阿哥只好在其中打圆场。
董鄂格格站的离三阿哥稍近些，也看见了幼蓁，她笑着问道：“那位就是皇贵妃娘娘的侄女？瞧着真可爱。”
三阿哥还记得当初幼蓁剪掉九阿哥辫子的事情，他心里想着这小姑娘也就看着乖巧，嘴上却是不敢明说的，只道：“当然，佟娘娘甚是疼爱于她，留她在宫中长住。”
董鄂格格听见这话，暗地里朝身旁的乌拉那拉格格使了个眼神，小声道：“你还不过去看看？说句话也好，皇贵妃疼爱的侄女，算是你半个小姑子呢。”
董鄂格格这话算是提醒，她即将嫁入皇家，心里自然忐忑。几个妯娌之间，大福晋比她们年长的多，太子妃自然不会纡尊降贵主动和她们打交道。
这样一想，董鄂格格觉得最好亲近的就是未来的四弟妹了，她们同年成婚，住所也相近，日后方便串个门。
偏偏这位四弟妹看着和四阿哥同样冷淡，董鄂格格只好多费些心思。
乌拉那拉格格一直没说话，听见董鄂格格说的，才抬头往四阿哥走远的方向看去。
那里站着一大一小，旁边还有若干护卫。
乌拉那拉格格迟疑片刻，似是终于意识到自己该去说两句话。
她抬脚刚想往那里去，却瞧见四阿哥抱着幼蓁过来，后面跟着几个护卫。
“舅舅有事先走了，幼蓁跟着我们，到了时辰我会将她送回佟府。”四阿哥沉声说道。
幼蓁伏在他怀里，眼睛滴溜溜地打量面前几位。
“这是三阿哥，”四阿哥向幼蓁介绍，拍拍小姑娘，“要叫人。”
幼蓁乖乖叫一句“三阿哥”，目光很快转到后面两位格格身上。
她笑得眼睛弯弯，嗓音甜沁：“两位姐姐好，我是幼蓁。”
董鄂格格忙出声回应，态度亲近而热情。
乌拉那拉格格娴雅笑笑，朝幼蓁颔首示意，注意到四阿哥对着怀中小姑娘的温和目光，与之前的冷肃神色截然不同。
乌拉那拉格格有些后悔，方才应该早些迎上去的。
至少能趁机和四阿哥说上两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