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2 章
敕勒川苍茫辽阔,牛羊遍野,生活在草原上的民族生性奔放,热情好客。
篝火晚会正式开始前,酒店一楼的大宴会厅举办了一场隆重的晚宴。
宴会厅极具民族特色,仿若旧时蒙古皇室的王帐,装饰极尽华丽,色彩明艳,两排桌案上面摆着鲜花水果,青翠欲滴,大颗葡萄玛瑙似的透亮。
巨大的木桶摆在门口,奶白酒液传来阵阵馨香。
余鹤和傅云峥走进宴会厅时,许多当地的少年正在门口盛马奶酒。
余鹤容貌俊朗,从这些花朵一般的少男少女前走过非但不逊色,反而更衬得他煌若皎月,余鹤一路穿花拂柳,引得众人频频侧目。
大厅里满是参加晚宴的游客,许多人都换上了蒙古民族服装,迈进宴会厅,好像一脚踏到了时空隧道,回到了古代王公贵族庆功的盛宴。
只见桌案分列左右,中间是条铺着金红色地毯宽敞过道,稍后会有当地特色歌舞,就在桌案前表演,游客和演员的距离很近。
余鹤在矮桌前盘膝而坐,身着艳丽衣裙的蒙古族少年们四散开来,亲自为客人斟马奶酒。
一位身穿红色长袍的少女走向余鹤,俯身问他是不是来拍真人秀的明星。
少女虽然是蒙古女孩,但汉语说得非常流利,几乎没有什么口音。
敕勒川是有名的风景区,经常有明星来这里拍戏、录综艺,这座酒店是当地最豪华的酒店,在这里帮忙的人经常能见到明星。
余鹤回答:“不是,我就是过来玩的。”
少女歪了歪头,发梢上的玛瑙珊瑚相撞,叮当作响。她先是和小姐妹对视一眼,接着又看向余鹤身侧的冷峻男人。
那男人高大挺拔,英俊帅气,气质和余鹤完全不同,瞧起来比王室贵族还要气派。
少女微微欠身,半蹲在地上替余鹤斟满马奶酒:“我叫托娅,是马厂主的女儿,明天你还来骑马吗?”
余鹤回答说:“不了,我们明天去哈素海露营。”
托娅又问:“那后天呢?”
余鹤想了想:“还没有想好。”
托娅有些失望,她垂下眼,长而卷翘的睫毛落下来像一把小扇子。
托娅对余鹤说:“安塔娜生了一匹枣红色的小马驹,阿爸把小马驹送给我做嫁妆,我想把它送给你。”
余鹤还没听明白怎么回事,旁边正在喝酒的傅云峥却突然一阵呛咳。
余鹤的
注意力完全被傅云峥吸引过去,他抽了两张纸巾过去:“怎么了,酒太呛了吗?”
傅云峥接过纸巾,似笑非笑地看向余鹤。
余鹤:???
见余鹤同傅云峥说话,托娅便没再说什么,只是绕坐到到余鹤的右边。
托娅跪坐在余鹤身侧,从矮桌的花篮中拿出鲜花编花环。
编花环送给客人也是一种特有的礼节,每一桌都有,余鹤并没在意。
过了一会儿,献过花环的少年们三三两两结伴来找托娅玩,他们都是托娅的朋友,凑在一起和托娅说话。
这些人说得蒙语,余鹤听不懂,只是觉得他们都在看自己。
托娅的朋友很多,渐渐的,围坐在余鹤身边的人越来越多。
“你是汉人吗?”一个穿着天蓝色裙子的小女孩问余鹤。
余鹤回过神,才发现他周围七七八八坐了好多人,年纪都不大,看起来也就十六七的样子,跟他说话的女孩更小。
余鹤对她笑了笑:“是。”
那个小女孩抬起黑溜溜的眸子看余鹤:“你多大了?”
余鹤说:“二十四。”
女孩说:“你结婚了吗,托娅姐姐还没有定亲。”
余鹤:“?????”
这问题真不知道让人怎么回答,小女孩看起来也就十岁,余鹤总不好一本正经跟她介绍自己的性向。
托娅出声替余鹤解围:“乌日珠,你这样很不礼貌,和客人道歉。”
余鹤连忙说不用不用。
见余鹤脾气这么好,乌日珠朝余鹤甜甜一笑,把手中刚编好的小花环递给了余鹤。
这一下好像开启什么热情的开关,身边的蒙古族少年都围过来和余鹤说话。
余鹤一直觉得自己挺开朗,和什么人都能玩到一块儿去,可面对游牧民族的热情,他仍有些招架不住。
他们也不劝余鹤饮酒,这个拿了桌案上的鲜花给余鹤编花环,那个替余鹤切蜜瓜,这个给余鹤剥花生,那个给余鹤片烤肉,还有人从口袋里掏出自己家做的糖瓜给余鹤。
到底是出门在外,余鹤又有因为乱吃东西被坑的经历,陌生人的东西他不太敢吃。
余鹤接过糖放在瓷盘里,推脱说不饿,可耐不住这些人太热情,都是十几岁的少年,围坐在身旁叽叽喳喳的,胆子一个赛一个的大,见余鹤不吃就硬往余鹤嘴里塞。
躲得开这个躲不开那个,最后余鹤也不知道到底在吃
谁给的什么了。
余鹤扭身去寻求傅云峥的帮助,一侧头才发现他身边坐着位圆脸的少年,而傅云峥早被挤到另一张矮桌旁边。
瞧见余鹤手忙脚乱,傅云峥不仅无视了余鹤的求助,还好整以暇地看热闹。
“我喜欢你,”托娅大胆地对余鹤说:“篝火晚会的时候,和我一起跳舞吧。”
余鹤:“......”
周围的少年们笑着起哄,余鹤无所适从,只能借着去洗手间的由头,暂时从少男少女的簇拥中挤出来。
余鹤站在门口给傅云峥狂使眼色,急得快要转圈。
见余鹤一直在门口,那些少年以为余鹤不认路,都准备陪他一起去了,偏偏傅云峥还慢吞吞的。
直到余鹤叫了傅云峥一声,傅云峥才慢慢悠悠站起身,用手背掸了掸并不存在的褶皱,慢步走向余鹤。
“我那个雷厉风行的傅总呢?”余鹤急匆匆地往外走:“你磨蹭什么呢?”
傅云峥不疾不徐,悠然自若:“着什么急,出来玩难道不该悠闲一点吗?”
余鹤大为震惊,他的旅行体验和傅云峥大不相同,他是一点也不悠闲。
余鹤问傅云峥:“你没看刚才那女孩借着喂我吃葡萄摸我脸吗?”
傅云峥忍俊不禁:“我看到了。”
余鹤走到洗手台前,先洗了洗手,又捧起水抹了把脸,洗去脸上黏腻的果汁:“蹭得我脸上全是,喂猪也没有这么喂的呀。”
傅云峥看着镜子中的余鹤:“你长得好看,他们都喜欢你,这是最尊贵的客人才有的待遇。”
余鹤叹了口气,对着镜子摘下头上的花环:“我实在承受不住他们的厚爱。”
傅云峥伸手摘下余鹤发丝里的粉色花瓣:“我们家余少爷要是放在古代,必定也是个掷果盈车、满城围观的美男子。”
余鹤抽出傅云峥胸前口袋中的墨绿色丝帕,擦擦手,又大少爷似的扔回傅云峥怀里:“少揶揄我,你就会看我热闹,别人摸我你都不吃醋吗?”
傅云峥把手帕捡起来,折了几折塞回口袋:“你左拥右抱却如坐针毡,我瞧着倒很是有趣。”
余鹤越过傅云峥往楼上走:“我什么时候左拥右抱了,都是他们抱我、占我便宜。”
“你不去篝火晚会了?”傅云峥跟在余鹤身后:“托娅会很失望的。”
余鹤原本已经迈上了台阶,闻言又转身走下来,站在傅云峥身前,面对面看向调笑他的傅云峥
。
余鹤的眼神很危险。
傅云峥挑衅地挑起眉:“托娅要把小红马送给你,你可以留在这儿,做马场主的女婿。”
余鹤说:“我只做傅家的儿婿。”
余鹤猛地弯下腰,一把将傅云峥扛在肩上,他臂弯紧紧夹着傅云峥的膝窝,霸王似的再次迈上台阶。
扛着傅云峥往楼上走,余鹤说:“你既然看热闹,那别人在我身上占走的便宜,我就一点一滴从你身上讨回来。”
傅云峥这辈子都没想过,余鹤居然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他扛在肩头!
傅云峥急声道:“余鹤!你放我下来。”
余鹤充耳不闻,扛着傅云峥跟扛着战利品一样,大步迈上台阶。
满身的血液都倒灌进大脑里,傅云峥有些眩晕,不由发问:“余鹤,你这是要造反吗?”
余鹤扛着百十斤的男人就并不费力,反而驾轻就熟,连呼吸都没有丝毫变化:“傅总,你不是总说我满身逆鳞吗?那造反不是早晚的事?”
篝火晚会即将开始,一楼又在进行歌舞表演,现在正是酒店内人最流量大时候,回房间拿外套的、上楼用餐的、下楼看表演的......
一位俊美非凡的青年扛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无论放在哪儿都很难不引人注意。
尤其是他们还在往酒店的住宿部走。
来来往往的人都纷纷侧目,议论纷纷。
傅云峥挣不过余鹤,只能认命地垂下胳膊装死。余鹤正在上楼梯,要是真挣扎狠了,余鹤抱不住他,两个人多半会一起滚下楼梯。
余鹤就是吃准了傅云峥在楼梯上没法挣扎,故意放着电梯不坐,徒步走上了五楼。
五层楼走上去,饶是体力强悍如余鹤也不由有些气喘。
房间门口,余鹤拍了拍傅云峥的大腿:“房卡。”
傅云峥动了动:“我这样没法拿,你先放我下来。”
余鹤很有耐心,慢声说:“没事,你慢慢拿,我等你。”
傅云峥咬牙切齿,又实在不想在走廊里多待一秒钟,只能摸索着从上衣口袋摸出房卡。
余鹤微微侧身,露出门磁:“刷。”
‘滴’的一声轻响,门磁亮起绿灯,锁芯转动,房门打来。
余鹤扛着傅云峥,大摇大摆地走进房间,仿佛打了胜仗的将军回营。
反手甩上门,余鹤直直走进卧室,一把将傅云峥扔在床上。
余鹤俯下身,凌
厉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热腾腾得烫人。
傅云峥第一次意识到,面前的余鹤不是那个十九岁的小孩子了。
余鹤在长大。
傅云峥撑着手臂坐起身,面对不断逼近的余鹤,下意识往后退了退。
余鹤额角满是汗珠,剧烈运动过后他的心跳很快,呼吸也有些急,但他强行调整自己的呼吸,若无其事地凝注着眼前的傅云峥:“躲什么?你怕我?”
傅云峥不动声色,镇定地与余鹤对视。
一分钟过去,谁也没有移开视线,他们像两只狭路相逢的孤狼,谁都不肯退让。
这是一场关于地位的争夺。
余鹤不再满足于傅云峥让渡给他的主动权,他要彻彻底底将主动权从傅云峥手里拿过来。
虽然他清楚地知道,傅云峥调侃只是想看他恼羞成怒——
先把余鹤逗弄生气,然后再把余鹤哄好,这是傅云峥隐秘的坏趣味。
余鹤不排斥傅云峥逗弄他,但托娅那样明目张胆地向自己示爱,傅云峥居然无动于衷,还开玩笑让他留下来做马场主的女婿,这让余鹤很不高兴。
属于余鹤的男性荷尔蒙灼热如火,爆发在空气中。
是在求偶,也是在决斗。
他在挑战傅云峥的地位。
余鹤和傅云峥沉默地对视着,看彼此的目光不像在看爱人,倒像是在看敌人。
他们都在等对方露出破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原本热烈的气氛渐渐冷下来。
事情陷入了僵局。
情侣之间产生矛盾,当气氛崩到某种程度,低头就变成了一件很难的事情,明明平时什么好听的话都说得出口,可这个节骨眼就一句都不会说了。
余鹤和傅云峥几乎从来没吵过架,也没有过这样冰冷对峙的时候。
余鹤有点后悔了。
他们本来应该有一个美好的夜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瞪着对方,谁也不说话。
今晚的气氛这么好,中午还在回忆往事,不过是短短几个小时,居然就因为一点小小的矛盾闹得这么僵。
也许他不该贸然出击,试图用气势压迫傅云峥。
傅云峥从来都是吃软不吃硬的。
直到此时同傅云峥针锋相对,余鹤才发现原来傅云峥之前从没有拿气场压过自己,虽然现在表面看起来势均力敌,但余鹤已经是强弩之末,而傅云峥尚且游刃有余。
就算余鹤在将
气场提升一倍,傅云峥依然能从容面对。
余鹤有点丧气,他应该厚积薄发。
他太着急了。
就在余鹤准备说些什么打破僵局的前一秒,傅云峥紧绷的肩膀忽然一松。
傅云峥周身的强盛气场登时收起,凝固的空气瞬间恢复松散。
恍若静止的时间重新流动。
傅云峥微微敛眉,率先移开视线,声音没什么变化,语气却是软的:“怎么还真生气了呢?”
余鹤眨了下眼:“我没生气。”
傅云峥问:“那怎么梗着脖子跟我犟?”
余鹤手指不自觉地攥紧身下的床单,嘴硬道:“我没犟。”
傅云峥忍笑道:“好,你没犟,那你想干什么,这样恶狠狠地盯着我,是要跟我打架吗?”
余鹤偏过头不再看傅云峥,也不再说话。
傅云峥起身坐在余鹤身侧,握住余鹤的手,软声道:“别生气了。”
余鹤动了一下,傅云峥没松手,余鹤就不再挣了。
傅云峥对于余鹤情绪的掌控精准万分,在余鹤撑不下去之前,傅云峥主动低下了高贵的头颅。
向爱人俯首称臣并不是件丢脸的事。
傅云峥不自觉地握紧余家的手,轻咳一声:“我错了。”
余鹤猛地转头,用称得上惊恐的眼神看向傅云峥,声音都是颤抖的:“你......你说什么?”
傅云峥说:“我错了。”
余鹤一边下意识想接着问‘错哪儿了’,一边觉得自己居然能逼得傅云峥主动跟他低头道歉。
这事儿可真恐怖。
是的,恐怖。
毕竟上一个逼傅云峥做事的裘某,现在还在监狱里粘纸盒呢。
余鹤咽了口口水,瞬间怂了:“你别这样,我害怕。”
傅云峥被余鹤逗笑了:“你怕什么?”
余鹤很警惕:“有种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感觉。”
傅云峥哑然:“在你心里我就是黄鼠狼?”
“是狐狸,”余鹤斩钉截铁:“诡计多端的狐狸,你现在跟我道歉,后面还不一定怎么欺负我找回场子呢。”
傅云峥靠向余鹤,问:“我什么时候欺负过你?”
余鹤仰头想了想:“我一时想不到。”
“我从来没欺负过你,”傅云峥单手扣住余鹤的后脑,直视余鹤的眼睛,很淡然地说:“你仔细想想,都是你欺负我。”
余鹤确实没少仗着傅云峥的偏宠为非作歹,这点余鹤得认。
余鹤挣扎道:“但是你不管我,那个女人摸我脸,你还看热闹。
傅云峥的手触在余鹤脸上:“什么女人,那还是个小女孩呢,也就十四五岁,我还真跟她计较不成?
傅云峥点点头:“这边的小孩当家早,看着更成熟一些,不像我家小鹤......
余鹤垂眸看向傅云峥:“你家小鹤怎么了?
傅云峥薄唇轻启:“我家小鹤看着总像十九岁。
余鹤放松肌肉,把下巴搭在傅云峥发心,霸道地将傅云峥揽进怀里。
余鹤沉声感叹:“我有时候的时间的很快,一转眼我都要毕业了,又觉得时间根本没变,一切总是和之前一样。
他的人生分为两段。一半是遇见傅云峥前,独自在黑暗中跌跌撞撞的岁月;一半是遇见傅云峥之后,和傅云峥并肩而行的时光。
和傅云峥十指相扣的刹那,光阴在余鹤的生命中凝结成一个固定锚点。
升腾起的光幕阻隔开全部的黑暗,从那以后的每一步都是在奔向光明。
有时候,余鹤想把傅云峥变成一个巴掌大的娃娃,他走到哪儿带到哪儿,有时候,他又很想变成一只小鸟,永永远远,只落在傅云峥肩头。
人与人不能时时刻刻都待在一起,这真是余鹤此生最大的一大遗憾。
他本是并不是个贪心的人,是傅云峥手把手教会了他‘强求’。
余鹤既然见过那座山,他就没想过再飞出去。
余鹤没法学那些只能写些酸诗自我安慰的人。
他要久长时,也要朝暮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