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3 章
潮湿的仓库里空气腥咸。
掀开彩色条纹编织布,露出下面敞口的白色麻袋。
药贩子把余鹤当成了少爷,表现很是谄媚,哈着腰引余鹤往里走,还不时提醒余鹤注意脚下。
傅云峥也不多言,走在余鹤身后充当跟班。
废弃的仓库很安静,除了余鹤和傅云峥,卖方也只有两个人,一个把余鹤带来的药贩子,还有一个缅北人。
那个缅北人看起来很年轻,身材高大,肌肉虬结,正蹲在水泥台上吃泡面。
这简陋的环境和随意的看守和余鹤想象中完全不同。
不会是买假货的吧?
电视上的交易场景中,双方都有一堆人,相互端着枪虎视眈眈,结果余鹤和傅云峥走进来,那个高大的缅北人就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然后就低头继续吃面。
这也太草率了吧。
药贩子从麻袋中抓了一把甲片递给余鹤:“您验验?”
余鹤从药贩子掌心拿起一片,下意识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嗅。
手中的甲片呈扇形,宽端有数十条纵纹及数条横线,纹路排列整齐,甲片色泽青黑,片大明净,闻着有一股淡淡的咸味。
余鹤并没有见过炮制好的穿山甲片,但手中的甲片瞧着倒和医书上记得差不多,而且还是炮制得比较好的那种。
余鹤朝傅云峥点点头。
傅云峥说:“我们少爷很满意,交易用美元还是缅币?”
药贩子搓了搓手,笑着说:“美元。”
傅云峥点点头:“没问题,上秤吧。”
药贩子对吃泡面的大个子说了句缅语。
大个子放下泡面桶,大手在衣服上一蹭,从身边的木箱后摸出挂称,系紧麻袋一量,用手比划了一个七。
药贩子说:“七千克,每千克310美元,收您2170元。”
才2170美元?
这一袋穿山甲片的价格实在太低,余鹤终于知道为什么交易现场如此简陋了。
2170美元,折合成人民币才一万五万,确实不值得荷枪实弹,要不根本合不上成本。
每只穿山甲大概能出0.4到0.6kg的甲片,这袋穿山甲片虽然便宜,却至少需要二十只穿山甲才能炮制出来。
一边是每年几百上千万的救助投入,一边是如此低廉的贩卖价格,这种反差余鹤觉得极为荒谬。
罕见的愤怒在余鹤心头蔓
延。
余鹤难得沉下脸,俊俏的眉眼居然露出几分阴沉,他问:“来路干净吗?”
药贩子马上回答:“干净,都是正常死亡的穿山甲,可不是我们偷猎盗猎来的啊,我亲自收的这一批,约了好久才约上。”
闻言,余鹤微微蹙眉。
正常死亡的穿山甲?怎么正常死亡的,难不成这个人去抛了穿山甲的祖坟?
余鹤只当药贩子在说假话,并没有理会,显然是更不高兴了。
傅云峥从钱夹掏出几张美金,递给药贩子:“定金。”
药贩子看到钱,眼前登时一亮,他双手接过钱,先是数了数,又一张张辨别着真假,嘴上却说:“哎呦,这太多了。”
傅云峥看了眼腕表:“今天太晚了,我们少爷晚上还有应酬。明天你还在华人街等我们。”
药贩子点点头,连声道:“好的,好的。”
*
酒店内,余鹤手中是一张烟盒裁成的卡片,后面用蓝色圆珠笔写着联系方式。
是那个药贩子给他的。
余鹤看着上面稚嫩的字体,疑惑道:“这怎么像是小孩的字?”
某些特殊产品在私下贩卖时,很多上游卖家为规避风险,会利用未满十四岁的儿童进行送货。
比如缅北地区的另一项更为著名的交易。
和药贩子接触下来,余鹤倒不觉得他身后有什么巨大的交易网,他们反贩卖违禁品这件事上显得有些生疏,不仅价格很低,而且连买主都能认错。
买卖双方断了联系就再没有其他途径沟通,怎么都不像后面有人指挥。
尤其是这个买主,估摸也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亲自来采买一万块钱的甲片大概是为了自用,否则回国就算翻了十倍二倍倒手卖掉,也不过赚个十万,谁家傻少爷冒着被判五年到十年的风险赚这点钱?
再说一笔一万元的交易,两个人平分都没多少,后面还能有什么人?
傅云峥把纸卡从余鹤手中抽出来,随手放在茶几上:“别想这事儿了,明天正常回国。我的人会留下处理这件事。”
余鹤问:“怎么处理?”
傅云峥回答:“当然是交给缅北警方。”
余鹤躺倒在傅云峥腿上:“和我想的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电视上......”
傅云峥抬手捂住余鹤的嘴,强行制止了余鹤后面的发言:“你少给我电视上
电视上的,跟你说了多少次少看点电视?”
余鹤没反驳,噘起嘴在傅云峥掌心亲了一下。
傅云峥移开手掌,掐着余鹤的下巴迫使余鹤转过头:“国外不比国内,这里面的事情比你想象的复杂多了。”
余鹤早猜到以傅云峥的沉稳不会带着他犯险,但仍不免有些丧气,嘟囔道:“你自己在缅北带着穿山甲逃亡时怎么不觉得危险,带着我就危险了。”
傅云峥:“就是因为带着你才觉得危险。”
余鹤抬眼看向傅云峥:“怎么说?”
傅云峥轻叹道:“小鹤,我一个人的时候从来不知道什么叫胆怯,你教会了我这两个字怎么写,写在了我的心上。”
傅云峥是惯会哄余鹤的。
就像有人拿着羽毛轻轻余鹤拨动心弦,余鹤心里的那点不乐意全被扫干净了。
傅云峥垂眸看向余鹤:“14斤的甲片确实不少,但绝对够不上走私一次的成本,查那个药贩子只怕查不出什么,他背后不见得有什么大鱼。”
一讨论这个,余鹤立刻来了兴致。
余鹤翻身坐起来,两只眼睛亮晶晶的:“我也是这么想的,而且他的价也太低了,我都不知道是真货还是假货。”
傅云峥沉吟道:“自从国内把穿山甲提升为一级保护动物以后,倒卖穿山甲制品的量刑幅度大幅上升,国内优质的穿山甲片大概能卖到每公斤1000美元。”
只是缅北政府这些年来也一直在推进穿山甲保护,清缴许多盗猎集团,相关报道中常常提到成效显著,而形成规模的盗猎只要落网就是十年以上有期徒刑。
按理说,犯罪成本的提高后,供给价格也必然会水涨船高。
可这批货的价格居然比之前还要低,这本身就不正常。
毕竟盗猎也好、贩卖也好,最终目的都是为了钱,总不会是专程做慈善,只为让搞走私的二道贩子发财吧。
所以,如果那个药贩子只是机缘巧合得到了一批货,随便低价卖出去还好,要是整个缅北市场的价格都整体偏低,只能说明上游卖家有成本更低的来货渠道。
不论是什么渠道,一定都是沾满了穿山甲的血。
傅云峥的眼神中浮现出一丝不忍,他对余鹤说:“我已经派人去打听缅北当地的穿山甲价格了,等等消息吧。”
回来的消息令人心中一沉。
整个缅北市场的穿山甲价格就是低到难以置信,药贩子给出的报价甚至还要比均
价贵上30美元。
余鹤气得在屋里转圈,既生气缅北的水不像表面看起来这样清,又生气自己假装买主还能被那么业余的药贩子报高价!
他一直以为是他在忽悠药贩子,结果人家也在忽悠他。
余鹤简直要气炸了!
“我怎么到哪儿都挨骗?”余鹤难过极了,生气过后郁卒地靠在墙上:“傅老板你是对的,我确实不太适合追查这事,连和个杂鱼接头我都能成为被诈骗对象。”
傅云峥安慰道:“不了解行情被骗很正常。”
正这时,房门忽然响起。
余鹤走过去从猫眼看了一眼,打开门。
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保镖走进来,反手关上门,低声汇报:“傅先生,有人说他手上正好有两只活体穿山甲,40美元一斤,问咱们收不收。”
余鹤猛地抬起头,期待地看向傅云峥。
傅云峥没法子,只好说:“收,和他说咱们买来当宠物,两只给他六百,不论斤数算,让他别乱喂东西。”
一只穿山甲通常在四斤至六斤左右,但有些卖家为了压秤,会给穿山甲灌水泥增重,这样的穿山甲即使买回来也救不活,傅云峥直接把价格开足,就是怕这些人在穿山甲的重量上动手脚。
现在风声紧,这些卖家很警惕,见了陌生人就会停止交易,所以余鹤他们都等在车上,由当地的一个蛇头去买。
这个蛇头是佣兵保镖的老朋友,未免打草惊蛇,余鹤他们没有报警。
不一会儿,身穿花衬衫的年轻男人拎着两个编织袋从街角走出来,保镖下车接过袋子,掏出两张美金递过去,那人没要,只和保镖站在街边抽了根烟就走了。
保镖扔掉烟头,警惕地扫视四周,继而从副驾驶上车。
关上门后,他才从前排座椅间隙递过编织袋。
余鹤接过袋子打开,只见里面的穿山甲蜷缩成一团,一动不动,看不出死活。
傅云峥说:“看看它嘴角吐没吐黄沫。”
穿山甲消化系统脆弱,被喂了水泥的穿山甲会很快口吐黄沫,并且大多在两天内死亡。
余鹤看了看:“好像没有。”
傅云峥说:“那就好,去救助中心再好好检查吧。”
无论傅云峥是否愿意,他都不得不承认,余鹤已经深陷其中,
他和余鹤都不是能对黑暗视而不见的人。
傅云峥并不想让余鹤参与进来,但他没有办法阻挡。
冥冥之中,一切的发展似曾相识,恍若傅云峥第一次在缅北救助穿山甲那样,从看起来没什么危险的微小事件切入,而后越陷越深。
他们似乎在经历一场轮回。
傅云峥能挡得住余鹤以身犯险,但挡不住余鹤的赤子之心。
就像当年傅云峥身边的人没能阻拦住傅云峥一样。
热血难凉,有些路,只能自己走过才知道坎坷。
余鹤总是要长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