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不懂事的幼儿会一步步试探触发妈妈愤怒的底线。
长大的人类依旧沿袭这个光荣的本能。
开工第一天晚上, 一百个盒子和一百个软盘包装套就做好了。
安夏下班之后就赶去孙志的文具工厂验收。
检查到第十二个汉卡包装盒的时候,她刚把盒子拿起来,“叮当”一声脆响, 盒盖脱落掉在地上。
安夏捡起盖子, 仔细检查原因。
正常情况下,盖子的四条口边应该有四个微凸,盒子的四条口边应该有四个微凹, 用来固定盒与盖。
但是这个包装盒四条边,平平整整, 什么都没有。
四个卡口有专门的机器处理, 并不是人手拿锤硬敲。
操作工只需要从流水带上拿下盒子和盖子,放进对应的机器里,然后按一下开关就可以了。
就连刚能分辨形状的一岁小孩都能做到。
安夏招集所有工人过来,大家都说这个失误来自于负责敲卡口的人。
那人看起来年纪挺大,样子也有点木讷。
见安夏手里拿着盒子冷着脸, 他也知道自己犯了错, 尴尬地点头哈腰赔笑脸:“对不住,对不住,我可能打了个磕睡, 漏过去了。我现在就补上。”
说着,他伸出手,想接过安夏手里的铁盒。
安夏抬手让开:“你们还记得我昨天怎么说的吗?”
没有一个次品, 工序上的人平分奖金。
出现次品, 开除出错的人。
“你们都向我保证过,对这个决定没有异议。”
安夏对那个工人说:“你把这个月的工资结了,明天不用来了。”
他当时就慌了:“您,您不能这样啊, 我跟着孙厂长那么久,跟着他从服装厂干到现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他看着安夏手里的铁盒子:“不就是漏打了一个盒子嘛,我给你补上还不行吗?再说,少打个口,它未必就松脱了,这有什么要紧的啊?!”
“不要紧?”安夏皱眉,“你的意思是,设你这个岗本来就是没有意义的?”
那人不小心被自己绕了进去,一时说不出话来。
其他工人唇亡齿寒,生怕今天不帮他说话,明天滚蛋的就是自己。
纷纷上前帮腔:“老张做事一向勤快,这几天他家里有事,太累啦。”
“人都会犯错,给他一个机会嘛。”
还有人去求站在一旁的孙志:“孙厂长,你说句话呀。”
孙志压低了声音:“我也不敢啊。”
安夏问孙志:“你们做完这批铁盒用了多长时间。”
“一个多小时。”
“从开机生产到完成,一共就一个多小时,还打瞌睡?”安夏对此完全无法容忍,她觉得自己已经够会摸鱼的了,在写马上就要交的报告时,也不会走神,何况是这种高强度的流水线。
流水线发明出来就是为了杜绝一切偷懒。
“既然跟了你五年,那就多给他一个月的工资。就这样。”安夏把合伙人干出了孙志老板的气势,孙志不开口,其他工人更不敢开口了。
等孙志和安夏回到办公室,孙志才长舒一口气:“哎,老张他确实不行,大错不犯小错不断,真的很头疼。他又跟了我这么久,我也不好意思说他。”
“你开服装厂的时候,他就跟着你了?”
“对。”
“你有没有反思过服装厂倒闭的原因?”
“质量差呗。”
“要是你那个时候就干了你应该做的事,老张也不会跟你那么久了,说不定服装厂都不会倒。”
孙志扯扯嘴角,他全家都是文人,最讲究体面,老张每次犯错之后,认错态度那叫一个好,伸手不打笑脸人,除了原谅老张,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但是现在把老张开除,马上就要为九月开学赶工了,少了一个人,这很麻烦吧。”
“麻烦?我不觉得啊。”
安夏已经看过整条流水线的工序流程,胸有成竹。
孙志挤出一个笑脸:“那个,你看,要不,你来安排一下生产?”
安夏冷漠地对他说:“合伙人是合伙人,给你管厂子是另外的价钱。”
孙志选择躺平:“行行行,没问题,都听你的。”
安夏从办公室里出来,看见其他十几个工人聚在一起,还在为老张抱不平。
有人指着安夏的鼻子骂她丧心病狂,是资产阶级臭思想,残酷无情压榨工人,她要是不让老张回来,他们就集体罢工。
安夏提高声音:“老张走了,他的岗位要合并到上一个流程或是下一个流程,被合并的岗位工人,工资和奖金都按原来的1.5倍发。”
周围的工人一下子安静下来。
安夏看着他们:“你们的流程拆得太细,有些岗位确实没有存在的必要,可以再多合并几个。有谁要走的?他的岗位按老张办理。
要是你们全走了,我再去招新的工人,流水线上这些活,看个两三回也就会了。
我说完了,谁要走?找孙志结工资。”
没人说话。
安夏又说:“我现在还需要一个管理流水线的人,他需要对流水线上的所有流程都精通,能检查出错误,任何一个岗位空缺人的时候,他都能顶上去。
这个人的工资翻倍,但是如果流水线上出现了任何质量问题,他都要陪着扣钱。
如果有人愿意的话,就找孙志报名。”
安夏把激动的工人们留给了孙志去考核,自己回家继续测试打字游戏的性能。
当晚,在电视机里,安夏看到了华盛时装公司打的广告,“哇哦”持续出现了四秒,能清楚看到筛选功能的展示,免费的蹭了一波广告,安夏对此已经心满意足。
第一批发出去的三十块汉卡,是陆雪亲手一块一块焊接,并经过严格的测试。
反响很好,过了几天,从这些单位传来改进意见。
其中30%的改进意见是针对哇哦本身,希望可以增加更多的统计功能。
另外70%则是针对打字游戏。
“希望游戏难度可以分等级,有人觉得简单有人觉得难。”
“希望可以增加更多的游戏形式。”
“希望排行榜能增加到十个名额,我每次都比第五名差一点,太难受了。”
……
安夏看着一桌子建议游戏改进的信:“你看看你们,还要更多的游戏形式,你们那是在练打字吗?你们是在馋游戏!”
正面反馈不少,安夏心情大好,她拨通了火车上认识的那个突发心脏病的周敬电话。
周敬刚开始听她说,还没理解这个软件的具体功能,安夏问他看到华盛时装的那个广告没有,他才恍然大悟:“哦~就是那个啊,看到了,我看到的时候还想,怎么好像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原来就是你说的那个软件啊。”
“对,现在已经全面支持中文输入,还有打字游戏包学包会,要不要来一块?”
“可以啊,你要不要来我们这边一下?教我们一下,我怕不会用。”
安夏问清地址,在广城,自从她有张总开坐飞机的介绍信之后,整个人就豪横起来。
她请了周六下午半天假,飞过到广城给他们做现场教学。
到了地方之后,安夏发现,周敬不在广城的城里,是旁边一个镇上的制药厂。
说是制药厂,但卖的正经药不多。
自从太阳神口服液火了之后,全国有能力没能力的制药企业,都惦记上了补药。
这个说吃了明显提高记忆力。
那个说吃了以后明显不犯困。
总之,一个比一个能吹。
“我还以为你是卖零食的。”安夏想起他分发给大家的零食。
“没错嘛,陈皮是药也是零食,怎么样啊,我们的九制陈皮还蛮好吃的吧。”周敬笑呵呵。
“可是你们还卖果冻。”
“我们的果冻里面有果肉,那个橙子肉,你说它是药,也可以啦。”
中医讲究药食同源,这么说,倒也没错。
难怪周敬对表格的需求这么强烈,从各地采购来的药材质量、价格,销售价格、对应折扣……
这是“哇哦”软件自开发成功之后,第一次把第一行装满。
连电脑都出现了响应缓慢的情况。
“你们厂子的业务这么广啊。”
“那当然啦,我们厂长很厉害的嘛,他看中的项目都能赚钱。哎,有一个新的产品,你要不要尝一尝呀?”
“是什么?”安夏很好奇。
“等一下,我去拿。”
不过一会儿,周敬回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塑料瓶。
他身旁还跟着一个大概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
“这是我们何副厂长。”周敬介绍道。
“你好你好。”
何副厂长笑呵呵地对安夏说:“你先尝尝这个饮料,喜不喜欢?”
安夏先闻了闻味道,那是一股非常熟悉的味道。
再喝一口……这不是养乐多吗?味道略有不同,但基本相似,都是乳酸菌饮料。
“怎么样?”何副厂长和周敬都满怀着期待看着安夏。
“挺不错的,什么牌子?”
何副厂长说:“这是最近港岛开始流行的饮料,当地好多小孩子都喜欢喝。”
“大陆还没有,现在调整调整配方,应该可以卖得不错。”
把该教的东西教完,安夏坐长途大巴先回深城,看看阿君那边的情况。
就在她的身后,坐着一对母子,妈妈从上车开始骂儿子。
安夏被迫听了一路,原来是儿子期末考试考了个悲剧,妈妈正在对他进行全方位的数落。
大致原因是,儿子在考试当天早上睡过头,父母又不在家,等孩子起来的时候,第一门都快考完了。
“还好是你们学校的考试,要是高考,你连门都进不去!一分没有,我跟你讲!”
“不能怪我,那个闹钟的声音太轻了。”
“什么太轻了,是被你按掉了!”
“我也不知道啊,我都不记得我伸过手。”儿子还挺委屈。
妈妈进行新一轮的暴风骤雨,把儿子从小犯过的错都拎出来数落一遍。
其实安夏还蛮能跟这个儿子感同身受的。
有时候闹钟定早了,迷迷糊糊醒来,看一眼时间,觉得还能再睡五分钟。
至于眼睛再睁开的时候是几点,那就完全听天由命了。
如果刚醒来的时候,能有点什么事干,也不至于如此。
当这儿子五岁因为不肯起床,导致尿在床上的事迹也被翻出来的时候,深市终于到了。
安夏一进公司门,赫然发现“哇哦”就放在程序员的桌上。
张总跟几个人围在那里,琢磨这个软件。
安夏有点紧张,啊,不会阿君私卖程序给我的事情被张总发现了吧?
张总听见有人靠近,转过头来,看到是安夏,脸上洋溢着笑意。
“这么高兴?”安夏笑着问。
“对!这个软件你知道吗?”张总指着“哇哦”。
“知道啊。”
“做这个的人很有想法,但是功能太简单了,阿君现在正在开发的,比它强太多了!”张总眉飞色舞,沉浸在“我比竞争对手牛逼多了”的快乐之中。
“那很好嘛。”安夏松了口气,没发现就好。
张总转而又说:“这个打字游戏很好玩,虽然程序上实现起来不难,难得是想法。可惜只有英文版的。”
“我看到有中文版的了,我们厂用的就是。”安夏说。
张总双眼放光:“能不能帮我买一个,这个软件也太神秘了,我还是听朋友说,才从他那里拷过来的。”
“行啊。”安夏爽快答应。
同时,她发现了两个问题。
第一,可复制性太强,她完全忘记在软盘光盘的世界,盗版满天飞。
第二,行销渠道完全没有,全靠人传人,连张总这个吃IT饭的人都不知道上哪儿买。
盗版的问题暂时解决不了,防得了君子防不了小人。
第二点是现在可以解决的问题,得想办法打广告。
安夏周日晚上坐飞机回家,落地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多。
回到家,安夏摊开从张总那里拿到的全国计算机用户的调研。
数据非常全面,不仅有全国总计算机的大概数字,还有不同行业使用计算机的情况。
安夏可以通过这些数据大致推算出全国有多少台计算机是哇哦的潜在客户。
再倒推,给哇哦在电视上打广告是不是划算。
此时在央视黄金时间投放广告一个月报价六万两千块,打广告的单位不多,磨一磨应该可以稍微降一降。
安夏经过反复测算,确定只要再卖掉20块带汉卡的哇哦,就能把广告拍摄费和投放费都挣回来,再之后多卖出一块,就是赚的。
拍摄场地和拍摄演员是黄厂长拍时装广告的同款。
黄厂长听说安夏也要拍广告,兴高采烈地表示愿意免费借样衣给模特穿。
双方都借彼此的广告露一下自己,也算合作愉快。
两版广告的场景和人员都一样,不同的是一个主要突出衣服,一个主要突出哇哦软件会为公司带来什么好处。
光在电视上打广告还不行,现在有电视的人家不多,虽说各单位有资格拍板采购的人家里大概不会缺,但也就黄金时段放那么30秒不到。
万一去上个厕所,回来就没了,或者刚有个印象,死活想不起来厂名和电话,都不好。
安夏翻出IBM公司办事处的电话,与他们商议是否可以在他们的店里销售软件。
办事处直营只针对企业客户,零售店都是代理商拿货。
安夏忽然灵光一闪:“能不能在面向国内用户的电脑里预装我们的程序呢?”
接电话的职员表示需要向上级请示。
安夏没打算吊死在一棵树上,她又连续找了好几家国内的电脑生产商。
央视黄金档的广告费没白花,这几家电子厂的大领导都表示看到过这个广告,认为这款软件比较好用。
但是……
“我们买你的授权,就等于增加了成本,如果顾客并不需要这个软件,那我们的成本不就增加了吗?价格上完全没有吸引力。”
只有一家迫不及待想要脱颖而出的小厂表示愿意付使用费给安夏,每装一块带汉卡的哇哦,他们向安夏支付两千元。
与市场价三千五百块相比,他们觉得自己赚翻了。
他们还想好了广告词:无需再为选择合适的汉卡而烦恼,开机即可使用。
与随时可能被人盗版,一毛钱都赚不到,还是装机赚得稳,安夏也觉得自己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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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去上班,龚伟又拉着他们开会。
“这次全国都看好汉城奥运会夺牌,各种运动服都已经开始卖了。几个纺织厂都开始加班加点的干起来了,六厂直接增加了四条流水线!”
龚伟把自己知道的消息一口气说出来,他看着安夏:“我爸他们也决定,还是把生产计划调整到全力生产涤纶,不能错过这四年一次的大好时机!”
“哦。”安夏淡淡地应了一声,她能说什么,总不能说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我们是不是也应该加大量?现在各地的服装企业都在加大力度生产,他们的经销商都在催他们快点生产,快点发货。我接到好多电话,都在问我们什么时候能供货。”
龚伟声音急迫:“要是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啦!”
安夏问道:“他们有多急?急到拿订金过来下订单,收到料马上结尾款的话,那我可以同意。”
龚伟暴躁地抓着头发:“怎么可能啊!大厂结款都没这么快的!你在想什么?”
“所以,还像以前那样,压款从一个月起步,三五个月常见,上不封顶?我们这小船等得起吗?”
现在牡丹纺织厂的客户除了九厂给的几个信誉很好的老牌服装厂之外,就是一些私营和民营服装企业,比如黄厂长。
他们的缺点是订单少,优点是结款快。
“按你说的,现在除了九厂,都在生产运动服面料,算过现在供求情况吗?”
安夏问道。
龚伟愣了一下,摇摇头。
“什么都不知道你也敢掺合进去,小心点,别1949年投了国//军。”
安夏绝不同意牡丹厂参与涤纶大生产。
“跟我去趟总厂,我让真正懂行的人跟你说。你这人真是的,”龚伟不服气,硬拉着安夏去九厂,希望自己父亲可以说服她。
没想到,龚书记跟安夏谈完之后,改变想法的居然是他。
安夏没有跟他聊奥运会成绩的不确定性,也不跟他说可能造成的产品积压。
只跟他说:“牡丹厂是九厂的业务创新,如果创新成了,是功,如果创新没成,是改革道路上摸索过程。如果九厂这次大赚一笔,上层领导肯定非常满意,如果这次的成绩不足以让上层领导满意,您可以拿牡丹厂短期进步做为成果。”
安夏说得十分隐晦,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留着牡丹厂做跟九厂不一样的事情。
九厂成了,成绩单上写九厂。
牡丹厂成了,成绩单上写牡丹厂。
不管哪个,都是他龚书记的工作业绩。
在金融操作上,这叫风险对冲。
从龚书记办法出来,安夏顺便去了一趟销售部办公室。
那里是她刚报到了没几天就跑路的地方,大家见着她,还挺热情,最近他们也用上了“哇哦”,刚好有一些操作还不熟练,找安夏问问。
销售部的人已经把连续几年的不同面料的销售情况输入电脑。
安夏对比了一下涤纶的发货量,发现这一个月收到的订单量比1984和1986这两个体育大年高出许多。
“现生孩子都没这么快的。”安夏在心里嘀咕。
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供大于求。
之所以下游企业在叫没有货,是因为货都卡在不同的渠道,等渠道畅通,一下子冲过去,而消费者并没有购买意愿的时候,那就是灾难。
安夏急步跑回书记办公室。
此时龚伟刚打算离开,看见安夏风风火火的进来,也好奇地留下来。
安夏把几个数据跟龚书记说了一遍,龚书记也急急赶去销售部,查看数据。
看完之后,龚书记也沉默了。
“你们怎么不早跟我说。”龚书记看着销售部的人,声音提高了许多。
销售部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敢说话。
“哇哦”软件对他们来说,其实是个负担,好不容易把数据输进去,已经要了他们的命。
筛选和统计功能,他们连学都不想学。
他们单纯的把这个软件当成纸质登记本的替代品而已。
龚书记气得眼睛通红,他厉声喝令所有人要学会使用电脑软件,并且每个月都要给他写出分析报告。
转头又骂儿子:“你啊,听风就是雨,看看人家安夏,你好好跟人家学学!动动脑子,要有自己的思想!”
龚伟被暴怒的亲爹骂得一声不敢吭。
今晚刚好陆雪有空,他再次来到安夏家,继续对打字游戏进行更新升级。
本着有八卦一定要跟人分享,安夏先说了今天厂里的事情,又说周日在大巴上听到的小孩挨骂。
陆雪说:“其实主要是因为闹钟只要做一个动作,就可以关掉,要是一定要多操作几步,就来不及’再睡五分钟’,人也清醒许多。”
“多操作几步,是什么?起来抱着闹钟跑两圈吗?”安夏问道。
陆雪笑着摇摇头:“我的闹钟就给我改了一下,做成需要以固定的方式按六次,它才会关掉。”
安夏突然想到一个梗:“六次?上下左右BA吗?”
“那是什么?”陆雪不解。
好吧,红白机现在还没进中国,他没玩过。
“没什么,突然想到的。”
陆雪“哦”了一声:“不是,是按六芒星的位置各画一圈。”
“要是不关会怎么样?一直响?”
“不仅一直响,还会闪光。”
安夏好奇极了,非常想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东西。
第二天晚上,陆雪带来了他的神奇大闹钟。
那是一个电子钟,显示屏是古老的点阵屏。
本以为直男的电子钟应该是纯洁的圆或是朴素的方。
陆雪的闹钟上还长了许多挂着小灯泡的透明须须。
“设置一分钟以后闹。”
秒针哒哒哒转了一圈之后,闹钟瞬间热闹起来,那些小灯泡闪动着红光、黄光、蓝光、白光。
“滴滴滴”的电子音,非常有节奏。
这灯光……这音乐……有一种谜之熟悉感。
对了,是这个时代最流行的迪斯科舞厅的标配。
就差挂个会转的银球了。
要是早上听到这动静,死人都能被吵醒。
安夏看着自成体系的迪斯科风格的闹钟,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这个理工男还挺会玩。
“怎么啦,不好玩吗?”陆雪就像抱着玩具过来跟人炫耀的小朋友,见安夏愣在那里,有一种玩具没有被认同的失落。
“挺好玩,这是怎么做到的?”安夏问。
“嘿,我装了一个单片机在里面控制,灯泡是我们厂的,怎么样,喜欢的话,我也给你做一个。”
“我不喜欢这么闹的,嗯,这个能不能再加一个屏?大概这么大。”安夏比划了一个大概拇指那么宽的面积。
“在上面显示简笔画狗,或者简笔画猫。想把闹钟关掉,就得按三个键,代表着喂食,喂水,还有洗澡。”
安夏在纸上画下初步想法。
陆雪听她说完思路,琢磨了一下:“可以是可以,但是谁喜欢看像素块堆的狗和猫啊。”
“那可说不准哦。”安夏笑笑。
当年电子宠物可是掀起了不小的热潮,只不过没什么技术含量,是人都能复制,所以才红了没几年就迅速退出历史舞台。
尽管陆雪很不认同人类会对像素块产生什么样的感情,不过还是每天晚上背着工具到安夏家里来上班。
这个电子宠物钟比日本的电子宠物要简单一点,没那么多讨喜的动作。
只有按三个键之后,它们会咧开嘴,表示笑。
如果超过30秒还不按,它们会叭哒叭哒掉眼泪。
陆雪把原型机做好了,安夏打算带着它去孙志的厂子里找人开个模。
陆雪死活要安夏把他最骄傲的迪斯科闹钟带上,一起开个模:“肯定有人会喜欢的。”
在安夏看来,那迪斯科闹钟实在像山寨机,闪着七彩的光,还响着倍儿劲爆的音乐,炫得根本停不下来。
不过想想直男可能真的好这一口,安夏还是给带上了。
迪斯科闹钟的外观索性给做成了闪亮大银球的样子,起名闪耀迪斯科。
圆滚滚的球上嵌着一个时钟,到点了,七彩的灯泡闪出的光让银球也跟着一闪一闪。
搁家里绝对就是一个小型私人舞会气氛组。
电子宠物闹钟则根据电子屏里显示的是狗还是猫,做成狗或猫的可爱外观。
自从有了奖金激励,生产效率大幅提高。
没多久,就生产了一百个迪斯科闹钟,五十只狗和五十只猫。
这批闹钟直接送到孙志之前卖文具的那些小店里卖。
依安夏的想法,这么有趣的东西,上柜之后,还不得大卖特卖?
三天过去,无事发生。
各位店主的态度都是:太贵啦,比其他闹钟贵那么多,怎么卖啊?
安夏不信这个邪,她随便找了两家店,看他们是怎么卖的。
发现花里胡哨的闹钟被装在盒子里,跟其他朴素的钟表放在一起。
根本就看不出它有什么特别之处。
“这么放着,不好卖呀。”安夏说。
“那你说怎么卖?”此时不管是国营店,还是私营店,大家卖货的方式非常一致:连着包装盒放在货柜上,想买就让营业员拿。
跟后来夜市上那里满地爬的小狗、不停翻跟头的蜘蛛人,还有著名的诈骗把戏跳舞小人……完全没法比。
安夏把一个迪斯科闹钟和小猫闹钟拿出来,装上电池,现场让它们表演。
吸引过来好多人围观打听价格。
这闹钟的价格确实贵,晚上出来逛店的人许多只是吃饱了出来消消食,并没有购物的意愿。
安夏拉着陆雪:“我们周日去特钢厂家属区摆摊怎么样?”
“为什么去特钢厂?”陆雪不明白为什么不能近水楼台,摆在九厂门口。
“因为特钢厂刚发了季度奖金!”
周日在各个大厂的家属区门口都会自发形成一个小集市,卖各种东西的人都有。
陆雪从同事那里弄了辆三轮车,摆了几个闹钟,在特钢厂门口卖。
还拉了个横幅——明光文具厂限时优惠大促销,每人限购一个。
陆雪非常不理解,地摊货本来就得比店里卖得便宜,可是安夏定的价格跟店里一样,怎么可能卖得动。
过了几分钟,远远的就看见安夏带了好几个人过来,有带孩子的,有小情侣,还有潮男潮女……
他们看见三轮车,一下子围上来:“哎呀,怎么这里也有卖的?我找了好几家店都说卖完了。”
“宝宝,你喜欢小狗狗还是小猫咪呀?”
“我说的就是这个,看这个,多炫……”
陆雪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堆人围着三轮车挑挑捡捡,然后又围上来了更多的人:
“这边是卖什么的?”
“你们在买什么啊?”
“这什么东西?”
人越围越多,有年轻人掏钱眼睛都不眨的,也有老年人嫌贵但架不住小孙子在地上打滚非要买的。
“天黑了,走啦。上来,我带你。”陆雪挥挥手,让安夏坐到三轮车后面去。
“哎,一会儿我们去哪里吃夜宵啊?”陆雪超级开心。
“去源江路吧。”
“好咧~”
在开卖之前,安夏跟陆雪打了个赌:看看是迪斯科先卖完,还是小动物先卖完,赌一顿夜宵。
安夏以为自己赢定了,万万没想到。
闪耀迪斯科居然飞快卖光。
她的小猫小狗到天黑收摊还剩了几个。
她坐在车上复盘今天的销售全过程:
迪斯科风格年轻男女都会喜欢,而且年轻人自己手上就有钱,有些是情侣出来逛街,花钱比较冲动。
而小猫小狗,首先就有一个选猫还是选狗的问题,其次吸引来的人基本都是二十岁不到的女孩子,要么是刚进厂没什么钱,要么还是学生。
而他们的父母,都是生在匮乏年代,被生活毒打过的人,不会冲动消费。
安夏反思自己对目标客户群的定位失误,并举一反三,推到销售软件上,考虑将来要怎么样才能避免这种错误。
陆雪在前面蹬了半天,发现身后没动静,回头看了一眼安夏。
见她手里捧着一个卖剩下的狗狗钟,低着头,以为她在为没有人赏识她的东西而难过。
赶紧安慰:“哎,你这个不是不好啦,我觉得可能得等期末考试刚结束的那两天特别好卖,考的好的小孩可以跟他们的爸爸妈妈要奖励。我觉得蛮可爱的,真的,就是没摆对地方,这么有格调的东西,肯定得放在大百货公司卖……”
陆雪搜肠刮肚,乱七八糟的说了一堆,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就是想让安夏说说话,别闷着。
他害怕。
安夏把自己的事想完了,这才听到陆雪安慰她的最后一句,随便应了一声“嗯”。
陆雪这边一听,情绪还是不对劲啊。
“走,我请你吃炒螺。”
“愿赌服输,应该是我请你。”
“嗐,哪能真让姑娘请我,让别人知道了,我还要不要脸了。”
陆雪带着安夏找到他常去的一家炒螺摊,又从旁边的摊子买了炒饭,端过来。
“真没想到,就一天,竟然赚这么多,难怪说搞原子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陆雪感慨万千,他已经是工程师了,可是今天赚的钱去掉所有成本,比他几个月的工资还高。
如果不是安夏,他根本想不到自己做的那个浮夸闹钟真能卖掉。
他也没想到,安夏连卖闹钟都会找“托”过来。
陆雪拿起一个螺,用牙签认真地挑肉:“我以前觉得,会请’托’的只有骗子。”
“方法是无辜的,我卖的东西没有质量问题,我问心无愧。”
安夏吃螺不需要用针挑,轻松嘬出来,毫无压力。
忽然,她停住了。
陆雪转头看她:“被卡住了?”
“不是……我想到一个问题。”
“你那个迪斯科球球,能不能再加一个程序?现在那些须须不是都不动嘛。你把它们插进一个垫片,然后让垫片转起来,摇起来,让须须自己挥动。”
安夏比挥了一下,就像演唱会挥舞荧光棒的粉丝一样:“让它们自己转起来,不就更有迪斯科的感觉了?”
“嗯……应该可以,我回去试试。”
陆雪忽然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摇头。
“笑什么?”
陆雪说:“本来我有个同学去了搞铁路自动化,真正利国利民啊,可是他的工资比我低,我已经觉得这是薄待他了,怎么也没想到,卖闹钟拿得比我所有同学的工资都高。”
他还是不能理解。
安夏觉得,要是他知道日后有演技全无的明星随便演演就能日入208万,他是不是要三观崩塌。
“卖闹钟跟铁路自动化不一样呀。那个大球球一转,多好玩,现在又不是特别困难的时候,口袋里有点闲钱了,就愿意对自己好一点。就像这盘螺。”
安夏拿起一只螺往嘴里一丢:“五块钱一盘,这要让我妈知道,还不得把我给念死。一斤猪肉才八毛,一盘炒螺五块。”
她说的话,让女摊主听见,不乐意了:
“哎,话不能这么说,我这螺都是我一个一个从田里挑上来的,一个一个洗干净了,剪了尾巴,都是功夫钱。”
安夏赶紧说:“我这是在教育他呢。”
她转过头继续对陆雪说:“看,人家老板说的对啊,都是功夫钱!她花功夫,你开心!不然让你自个儿下田摸螺,再一个个收拾,收拾完了也不想吃了,你说对不对啊!”
陆雪忍不住笑出声:“你啊,要是前几年这么说,就是资产阶级臭思想。”
“前几年是前几年,要是五年前你要是跟我坐在一起吃螺,说不定就是流氓罪。”
陆雪笑着把筷子伸向盘子,低头一看,盘中空无一物。
安夏刚才借举例,把最后一个螺给吃了。
安夏对着摊主挥手:“老板,再来一盘!这次我请。”
摊主摇头:“没啦,卖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