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准备
范起收到她的答复后一时不能接受, 他已经推演了计划中的每个环节,基本能够确保万无一失,未想夏柠并不愿按他的计划行事。
之后他再想见夏柠一面, 或向她递信,她都让人原样退了回去,还托人捎话给他,让他遵照家人之命早日娶妻, 不要再在她身上浪费功夫了,她不想将他牵扯到此事中,届时万一行事不慎,连累的可是整个范家上下。
虽然她话是传出去了, 但范起似乎认定她只是不愿牵连他, 所以才委屈自己嫁去赵国, 这反倒让他更坚定了自己的计划。
夏柠不知道范起心中的执拗, 只将此事掀过一页, 在宫中帮着许夫人筹备平娘的婚嫁事宜。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王后虽名义上以养病的由头将宫权交给了许夫人, 可实际上,章华宫中并没有巫医频繁出入, 反倒整个宫殿像是被禁闭一般, 跟外界联络甚少,甚至王上还下旨取消了后宫诸人定期向王后问安的惯例, 只说不得打扰王后休养。
加之阴家在前朝遭逢巨变,两者结合起来不难得出结论:王后和阴家定是见恶于纪王,所以才有此下场。
眼看平娘出嫁在即, 许夫人被迫接手了她的婚典和嫁妆筹办一事, 她一人忙不过来, 便将夏柠拉着给她打下手。
平娘也是个妙人,王后宫权在握威风凛凛的时候,她还常去章华宫走动,连带跟朝华关系也很不错,不过待王后失权,她来夏柠这里的次数越发频繁,甚至借着夏柠,跟许夫人也说上了话。
夏柠倒没觉得有什么,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平娘在宫外跟鹂姬生活了十几年,虽然性子看起来怯懦些,但鹂姬拿手的那套,她看也该看会了,只要她没有害人的心思,谁又不是为自己打算呢。
倒是许夫人提醒她道:“阿宁,我知道你和昭平一道进宫,你们的母亲也同住一处,感情颇好,只是昭平这人,事情做得不太体面,王后才失权不久,她就几乎跟那边断了关系,日日往我这里来,虽然这事说起来也不算错,可叫外人看着,到底心性凉薄了些,你跟她交往时要长个心眼才是。”
以许夫人的性子,能对她这样推心置腹地说话,已经是将她看作了自家晚辈,夏柠对她也很是感激,遂回她道:“夫人说的这些我心中有数,难为您还操心着我,只是昭平姐姐过不了几日就要嫁去魏国了,我又要远赴赵国,今后我们的交集只怕不多。”
许夫人将手中的嫁妆册子放下,看着夏柠绝美的脸蛋叹了口气,“你说得也是,这女人啊,嫁了人就身不由己了。”
尤其是夏柠,许夫人心中为她的婚事惋惜了不止一两次,这样绝美若仙的女郎,竟要跟一个诸国间声名狼藉的浪荡子成婚,让她看,夏柠的这桩婚事,还不如昭平那边来得妥当,起码魏国十一公子声名人品都没有太大的缺陷。
只是最近几日跟夏柠相处久了,她惊异地发现夏柠竟对出嫁赵国之事没有多少反感,这倒是她想不通的。
夏柠拿起许夫人放在桌上的嫁妆册子,大概看了一遍,问她道:“对了夫人,父王那里可有说让何人为昭平姐姐送嫁?”
按照纪国的惯例,公主联姻异国,一般需由公子带队送嫁,所以这回平娘出嫁,纪王需从他的儿子中择取一人,跟着魏国的迎亲队伍将新娘送到魏都,并作为女方亲眷参加完整场婚礼才能折返回国。
许夫人:“王上原本有意让四公子送昭平去魏国,只是四公子最近正忙着相看亲事,怕是没有空闲,倒是阿稼闲着,所以便定了他去,左右他在朝中也没甚职位,整日除了四处访友巡游就是沉迷曲赋,还不如让他出去走走看看,也能换换心情。
你是不知道,自从你的婚事定下来后,你二哥进宫总是跟我提起此事,说话间闷闷不乐的,倒比你看着还更上心些。”
夏柠知道夏玉稼为她的婚事不忿,只是她也劝过他好几回,现在她的婚事倒没所谓,倒是他,要是再不想着赶紧成婚,她几乎能确定,不久后议定去赵国为质的多半是他。
“夫人,您刚说四哥已经开始相看婚事了?这婚事可是有了眉目?”
若夏玉腾定下婚事,合适且适龄的公子就只剩夏玉稼一人了。
许夫人:“陈美人有意为四公子求娶司徒大人家的幼女,眼下正在托她母家的人探话,我看这事啊,十有八九能成。”
说到这里,她想起自家儿子的婚事,眼看着排行第四的夏玉腾都要商定婚事,可她的儿子,却还困在上一段感情中无法挣脱。
夏柠听了许夫人这话,心中不妙的感觉越发强烈,遂再次劝她道:“那二哥呢,夫人,我知道您顾忌着二哥心中情伤未愈,但他的婚事一日定不下来,将来万一赵王那边要求各国派遣质子,他可就逃不开了。”
许夫人目露轻愁,拉着夏柠的手对她道:“阿宁,这事不是我不着急,实在是他不应声啊,我上回跟他说起这事,他只一味说派遣质子之事毫无可能,对于他的婚事,他是一点儿都没松口,只说等过两年再说。”
牛不喝水也不能强按着它,夏玉稼目前还不想成婚,他心里排斥此事,即便旁人使出多大的力气,费再大的心劲,这事也是徒劳。
若当事人一点也不配合,那夏柠也是无法,这么下去,应该就如国漫中的发展轨迹一样,夏玉稼或许注定要去赵国为质,不过夏柠自己也要出嫁赵国,若此事实在无法规避,那他们兄妹俩一道前往赵国还能有个照应。
乐观一点就只能这么想了。
五天之后,十一月初九,巫祝占卜出来适宜出嫁出行的好日子,这日一早,魏国的迎亲使团便在宫城外候着了,此番魏国十一公子因魏王染病并未亲身前来,不过迎亲一事基本都是由使团出面,一国公子亲迎的概率本就不大,所以平娘知道消息时只失落了一会儿就看开了。
穿好繁复华丽的婚服,盛妆打扮一新,平娘在左右侍女的搀扶下跟随寺人前往王室宗祠拜别,今日的大场面,纪王终于准许王后出来接受拜见,不然便会白白在魏国使臣面前丢了颜面。
夏柠和朝华作为平娘之妹今日一路都陪着她,平娘心中忐忑激动,一时也顾不上她俩,所以也就没发现朝华和夏柠两人几乎一句话也没说。
朝华是迁怒夏柠,觉得自己母后被剥夺宫权,阴家在前朝失势都是因为夏柠的缘故,故而不想搭理她,夏柠也向来不是热脸贴冷屁股的性子,对一个暗害自己的人自然也没有好脾气。
不过今日是平娘的主场,夏柠和朝华两人捧着托盘候在她身后,托盘上放着两尊青铜酒器,待宗祠里的编钟声一毕,纪王和一众王室宗亲从里面出来,平娘终于被允许进去拜别祖先,夏柠和朝华只能在殿外等她。
几拜几叩之后,平娘站起身整整婚服,在礼官的喝唱下从夏柠和朝华捧着的托盘中各斟了一杯酒,分别呈给纪王和王后用以拜别双亲,纪王和王后将酒水一饮而下,随即着礼官念了一长段为女儿临别送嫁的祝词,所有仪式进行完毕,平娘最后看了一眼巍峨宏伟的宗祠和纪宫,看了一眼侍立一侧的夏柠和朝华,终于流泪上了魏国的婚车。
夏柠被她临别时那一眼看得有些心酸,仔细想想,平娘今年也不过一个刚满十五的小女郎,此番要她一人嫁去人生地不熟的魏国,跟一个她以前从未接触过的男人成婚,她心里怎能不惶恐害怕呢?
宫中礼乐一毕,夏玉稼便带队和魏国迎亲的使团一道出发,因嫁妆贵重,纪王特意给夏玉稼拨了千余军中好手随行,夏柠站在高处看着那一辆辆车马缓缓离开宫城,心中也升起了一股惶然酸涩的寂寥之感。
虽她和平娘两人中间有过猜疑不睦,但总的来说,她们相处还算融洽,感情也有一些,不过今日一别,按照如今交通和出行方面的不便,她们或许一辈子也再见不到一面。
平娘离开樊城后不久,鹂姬也由一队人马护送着前往魏国,她走的时候夏柠还在宫中,再次回到家时,整个府邸就只剩了莲姬一个主子,安奴平日里要在杨家附学,莲姬猛地少了个说话的人,一时还觉有些寂寞。
每日只眼巴巴等着儿子下学或女儿出宫。
夏柠在宫外居住的日子除了陪母亲说话闲逛之外,还承担了每日去杨家接安奴回家的任务,她到杨家,除了接送安奴,最主要的目的还是跟杨夫人打探赵国诸事,毕竟所有人都知道,她明年及笄后要嫁去赵国。
杨夫人听闻她的婚事后还为她可惜了好一阵儿,杨故安也是如此,他心中一直朦胧对夏柠有些好感,但他又从夏柠看他的目光中没有察觉到其他情愫,遂一直掩着自己的想法没有直说,可当纪王决意将夏柠嫁给公子显时,他心中百感交杂,有些后悔自己先前没有向她表明心意。
不过杨故安向来是个冷静理智之人,他面上和善,跟谁都能说到一起,可骨子里,他是个极有分寸之人,所以在察觉自己跟她毫无可能之后,他向后退了一步,将心中对她的感情压了下去。
也许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从来不是感情之事。
而杨夫人纯粹就是为夏柠觉得可惜了,杨家人游历诸国时有人去过赵国,还见过公子显本人,所以杨夫人才深深为夏柠感到可惜,遂夏柠每次过来,不管问她什么,她都几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待夏柠离开杨家,她还跟杨大人叹道:“昭宁公主虽为女郎,但骨子里却有股坚韧的气劲,纵是王上将她许给了公子显,她却不见气馁和伤怀,每日来我这里跟我了解赵国之事,可见她是想在赵国好好过日子的。”
杨大人不置可否,婚事已经定了,哭哭啼啼其实是最无用之事,像昭宁公主这样看清前路早做打算才是智人之举,就这方面而言,昭宁公主比朝华公主更适合联姻赵国。
夏柠虽从国漫中知道些许赵国国情人事,但国漫涵盖的内容到底并不够多,从中提取的信息也并不完全,所以,她找杨夫人了解情况,也是为了入赵之事先做准备。
翻过年去,待夏玉稼从魏国回来,夏柠之前提醒许夫人的质子之事终于变成了事实。
在赵邹之战结束的半年里,赵国一点点蚕食着邹国残存势力,接手邹国的大笔财富,甚至有邹地望族举家迁往赵地,向赵王献上无数财宝,经此一役,赵国不仅将邹国广袤的土地据为己有,还将邹国零散的军队重新整编,经过战后半年的休养生息,赵国军中多出二三十万兵力,从邹国搜刮的财宝也填满了赵王的国库和私库。
赵国,几乎已经成了天下国势最盛的存在,其地域之广,人口之众,兵力之雄,其他诸国皆力所不能及之。
赵王意气风发之下遂遣人向各国发文,有意召各国王室公子入赵,在赵都学习赵国的治国方略和民事国事,当然,这只是明面上冠冕堂皇的借口,一国的治国方略和民政国事岂能轻易示与外人,但打着这样的幌子,赵王光明正大地要求各国遣王室公子入赵学习,不然就是看不起他,看不起赵国,这样的威逼之下,只要不是想立时跟赵国翻脸的国家,即便觉得屈辱不忿,也都将此事列入考虑之中。
纪国也不例外,赵王此次心高气盛,断然容不得人在他脸上抹黑,纪王也不敢挑战他的耐心,只能在心里暗骂几天之后,开始寻摸该派膝下哪个公子入赵。
那一个个可都是他的儿子啊,已经成婚的公子不做考虑,总不能让他们拖家带口地去赵国为质,几个年纪太小不满十岁的也不考虑,赵王明确说了,要求入赵的公子年纪不能小于十岁,这么一算,就只剩排行第二的夏玉稼和排行第三的夏玉麟。
排行第四的夏玉腾已经定了婚事,四月就要成婚,剩下的就只有两人,夏玉麟是嫡子,纪王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将嫡子送去他国为质,不然会惹得天下人耻笑,于是,不管舍与不舍,唯一适合的就只有夏玉稼了。
许夫人先前虽因夏柠的话忧虑过一阵,但她心里跟夏玉稼一样,并不相信赵王会搞质子这出,加之夏玉稼在成婚之事上态度坚决,她久劝不下,也就心里暗示自己不会有事的,遂将此事暂且搁置下来。
所以此事消息一出,联想到自家儿子的处境,许夫人径直晕了过去。
宫人连忙去请巫医,夏柠也接到消息赶了过来,许夫人醒来后拉着夏柠的手不停啜泣,责怪自己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才导致了今日局面,夏柠心中早有预感,只能苦笑着安慰她。
按如今的情势,确实只有夏玉稼一人适合当这个质子,所以不论愿与不愿,夏玉稼恐怕都得和夏柠一样前往赵国了。
许夫人焦虑忧愁之下仍是无法阻挡事态发展,前朝商议后一致将夏玉稼选作了入赵质子,夏玉稼的前岳父司空房建大人朝后专门去了趟夏玉稼府上,说是房家对不起他,他这几年因房氏女耽搁了婚事,如今却要被遣往赵国。
这样一个潇洒浪荡的二公子,若是作为质子入赵,他以后的日子还怎么像在纪国这样自在?
纪国其他几位公子在暗自庆幸躲过一劫之后,俱都对夏玉稼多有同情,尤其是夏玉腾,若他的婚事没有议定,眼下入赵的,不一定是他还是夏玉稼呢。
出乎意料的是,夏玉稼本人倒没有对入赵之事有多排斥,或许可以说他是想开了,眼下此事已定,由不得他说不,他除了依照王令还能如何呢?他只是舍不得母亲而已,毕竟此去赵国,不知何时才能归来,他又何时能再与母亲相见。
许夫人一连哭了好些天,直到四月底,她才慢慢接受了此事,夏柠遂在她面前哄她道:“上回二哥还跟我说呢,夫人这些天哭出来的眼泪,都要将他的府邸给淹了,您可不能再哭了,不然二哥的府邸可就真要塌了。”
许夫人被她逗笑,憔悴的脸上多了丝笑意,“你这孩子,净跟阿稼一样拿我说笑,罢了,此事已经定下,我心中便是有再多不愿不舍,也不能挡着阿稼不让他走,好在有你和他一起,你们兄妹俩同去赵国,好歹之间还能有个照应,如今托你的福,阿稼还能在纪国多陪我几个月,我可不能再哭哭啼啼惹他伤神了。”
赵王给定的各国质子入赵期限是在四月底,而夏玉稼则因为夏柠及笄后要嫁入赵国,也得赵王特许跟随夏柠入赵的车队一起,这样一来,他就可以在纪国多逗留几月。
这算是诸多不幸的消息中最让人感到宽慰的消息了,因此,趁着这几个月,许夫人收拾好自己的心情,打算好好给儿子补一补身体,连着夏柠也沾了不少光。
夏玉稼在母亲的喂养下身材就要往横向发展了,而夏柠,她的肉全都乖乖长在了该长的地方,从去年到今年,从年初到年中,到她及笄的时候,相比一年前,她已经完完全全是个身姿玲珑,云丰发艳,一颦一笑都让人无法忘怀的绝世美人了。
夏柠的容貌一直让人惊绝,但一年前,她的身子还未长开,虽看起来绝丽淑美,但到底还有些孩子气,不过一年过去,她的笄礼在即,再看她周身姿颜妖丽的气质,已经完全当得起天下第一美人的赞誉了。
这一年中,王后一直被禁闭在宫中,朝华也比之前低调了许多,只是没了王后操持,朝华这个嫡女的笄礼并不比平娘那时高出多少,就连她的亲事也还至今未定,齐国那边没了念想,王后倒是积极在纪国国内为朝华寻摸适合的婚事,只是阴家势力收缩,王后宫中失势,朝华的婚事并不好找。
因此,王后几番犹豫之下,想把朝华嫁回阴家,但此事却被纪王一口回绝,所以待夏柠笄礼过后出嫁,朝华便又是这宫中唯一的公主了。
平娘去年十一月嫁去了魏国,今年四月便诊出有孕,夏柠为她高兴之余,心中暗自祈祷到了赵国她也能早日怀上孩子。
巫神令的颜色如今已经褪成了白色,她将其一直带在身边,晚上受其影响,不时还会做些匪夷所思的梦,在梦境中,她确定了不少消息,现在她几乎可以肯定,只要她怀了巫神一脉的后裔,她就可以借此动用巫神令中的力量。
而祈简就是她所知的、可以接触到的巫神血脉。
笄礼过后,许夫人开始帮夏柠操持婚事置办嫁妆,纪王大概有愧于她,所以给她的赏赐嫁妆格外丰厚,也是到了这时,众人才知纪王竟给她陪嫁了两千甲士,这些士兵送她出嫁后不必再回纪国,而是留在赵国,成为夏柠的私军,对此,王后几乎咬断了牙根,当初朝华和公子显的婚事还在的时候,纪王都从未曾开口说要给女儿陪嫁甲士。
这两千人由朱斗在桐城驻军中挑选出来,都是一一问过他们意愿的,这些人大多出身贫寒,在纪国亲眷疏离寥落,本身几无牵挂,所以才愿随夏柠一道去往赵国。
至于朱斗本人,夏柠问过他的意见,他已经在桐城军中颇有盛名,若是真跟她去了赵国,他先前打下的一切可就全都白费了。
不过朱斗终究还是选择跟她和莲姬安奴同去赵国,在军中他虽然痛快,但据他自己所言,那是因为身后有所牵挂,有所寄托,所以才有心劲拼杀奋进,若夏柠她们去了赵国,他一人留在纪国,那可就没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