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当心机女从良了10
回去的时候云姜带着云亦巧和仆从丫鬟们往院里走, 还没走到梧桐院附近,就看见恭候多时的大管家了。
大管家板正的脸顿时笑得跟脚下盛开的大菊花似的,温声细语道:“大少爷回来了, 公爷有请。”
看见大管家的那一刻,她就明白了,偷溜出去终究还是被盛国公发现,正叫人逮她回去。
众人莫名跟着一颤:“......”
总感觉大管家回来后面还得加上几个字,比如送死,比如受刑。
立在最前面的云姜背对着他们, 只面对着大管家,因为看不清表情,还都以为她也跟着一块害怕。
殊不知云姜是笑着跟他一块走的,一路去到盛国公独居的院落,路过各个低声请安的仆从, 云姜提袍上台阶, 站在门大开的书房门前。
与其他院落的人不一样,在盛国公面前伺候的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他骨子里念旧, 不喜欢用府里的新人。
近日内阁事宜不算繁忙,今上又让皇子入阁观政,分了一点不碍事的杂务给皇子们联手处理, 倒是让几个老家伙清闲下来了, 还让他有心情在下了值后就在书房画山水。
盛国公正在书桌前描绘山脉走向,神情专注,花白的眉毛紧皱。
换了其他人, 估计得给他这张天生威严的脸吓退, 只敢在门口站着不敢张嘴, 就等着。
比如已经在屋内被空闲下来的祖父考问功课的云旭,云长光。
两只鹌鹑安安静静地坐着,在另一张书案上绞尽脑汁地写着什么,眼尾余光不住往门口看。
云姜却是朗声道:“孙儿给祖父请安。”
说来也奇妙盛国公一生仅有一妻,育有二子,无女无庶出,可不论是大儿子还是小儿子都是长成温和斯文的面孔,跟他只是五官神似,脾气却是天差地别,跟他他早早去世的妻子也没有很像。
倒是云姜颇有他年轻时候的影子,也愿意亲近他,才让他老人家对云姜越发上心。
听见门外的请安声就搁下笔,在不远处的铜盆里以清水净手。
等打理妥当了才说:“进来。”
云姜就进来了,在书案前站定,又行一礼。
怪规矩的,盛国公奇怪道:“你今天怎么了?平时不都一进来就往我桌案后面钻么。”
云姜轻咳一声,佯装愧疚道:“这不是,赔罪有赔罪的道理,哪能跟平时一样直接往书案后边走。”
“赔罪,你看你的态度哪一点像是要给我赔罪的?”盛国公嗤道,脸上带上了明显笑意。
鹌鹑云旭和鹌鹑云长光目瞪口呆,两两对视,都从鹌鹑变成了猫头鹰。
云姜大言不惭:“每一点。”
盛国公摇摇头,双指并拢往云姜方向虚空一点,语气无奈道:“你呀。”
云姜乖巧地笑了,他又说:“纵使你在这讨巧卖乖,也是逃不过,今日的文章。”
盛国公思忖一二,便出了一道题,就让她写,还问:“你这手,能动笔了?”
“能。”云姜挽起袖子,露出一截腕骨微凸的冷白手腕:“已经不妨事了。”
隐约闻到了一缕夹着花香的药味,这香味有些软绵甜腻了,离得最近的盛国公眉头微皱。
盛国公说:“这不是祖父给你的药吧?这味道像是...”他虽年纪大,但不会记性不好:“像是后宫最近流行的玉续膏的味道。”
至于他为什么知道,还不是那几个年轻皇子被皇妃们沾了满身的香气,在言谈间透露出来的。
倒也不明显,就是似有若无的。
听说这玉续膏若非深可见骨的伤可三日内去除疤痕,若是无伤用上,则能美颜养肤,还是专供给宫廷用的。
见云姜神情微妙,盛国公像是抓住了狐狸尾巴,故意问道:“是谁给你的?”
云姜不会对他有半分欺瞒,还是要在口头上占点便宜:“我要是回了祖父的话,祖父可不准怪我。”
盛国公直言:“你尽管说。”
语气微沉,就是不给个准话。
云姜当真是直说了,本来她在马车上就用上的目的就是温水煮盛国公,现在就开始架火烧水。
那莫名温和了几分的声音说道:“今日我带着巧巧去买生辰礼物,便给朱雀大街上的宝黛楼少东家看见了伤痕,这药是她所赠。”
那两只变身猫头鹰的堂兄弟俩惊呆在原地,他们当然对此事有所耳闻,没想到大哥的胆子竟是这样的大。
直接告诉祖父,不怕祖父直接给大哥指一桩婚事,从此错失真爱吗?
价值千金的东西说赠就赠,还不是买的,这真是...他不再说话了,只看了云姜一眼。
云姜现在到底还是头顶上有盛国公的人,他哪能不知道前段时间见被绑架的可不止是云姜一人,孤男寡女一夜共处,还经历不少磨难,不生些情意都难。
盛国公不再提这件事,手指敲敲桌面:“写吧,不写完不许用饭。”
这回是不光云姜哭丧着脸应是,其他两个也是恹恹应是,继续埋头苦写。
云姜不假手于人,自己找纸笔磨墨,撩了一个木凳过来放在盛国公书案右侧就开始写。
常年被盛国公教习惯了,想了想刚刚的题,略一构思,便下笔胸有成竹,一行行秀润雅致的馆阁体跃然纸上。
霖朝科举的通用字体都是馆阁体,为的就是不让考官以字体辨认学生,杜绝徇私作弊。
这有了字体的规定,大家都写一样的字体,也能看出书写者的书法水平,以字识人,光看字都能对书写者产生莫大的探究和好感。
对于云姜的字,盛国公也不吝赞美,实在是一手好字。
把馆阁体都写的别致好看,其中蕴藏的风骨颇有辨识度,差不多能赶得上自己这个活了几十年的老家伙了。
看着刷刷下笔,行云流水的云姜,两个猫头鹰的压力是越发的大,倒是盛国公习以为常,就站在云姜身后全程盯着她写。
最后一笔落下,云姜晾干墨水后就将手上的纸张递给盛国公。
盛国公只看第一句话,便是眼前一亮,压下心中情绪,他端着脸道:“不错。”
经他检查后进行提问,云姜一一回答,态度端正。
这回两人倒不像是爷孙,像是严格的夫子和他最得意的门生,越是优秀,就越是被夫子严格对待。
云旭对这幅场景还心有余悸,不光是来自大哥的全方位碾压,还有就是盛国公不自觉间散发的气场。
他吞了吞唾沫,心说被祖父看重的宝贝大孙子也不是好当的,没点本事都不敢在他面前站。
最后自然又是云姜最晚来,第一个通过考核先回去了,临走前对两只忧心忡忡,蔫了吧唧的猫头鹰投来爱莫能助的目光。
老人家空闲下来,可不就是折腾两个孙子来了,要不是云旭亲弟弟这几日着凉发烧,也会被抓来一起读书。
用过晚膳后,盛国公继续站在桌案前描绘,大管家给他点了明灯。
就看着盛国公画着画着,目光就不自觉偏移到一旁,差点给自己的画上留下墨点。
这上面的字大管家也熟悉,顿时笑道:“看公爷神情,大少爷是有进步了?”
盛国公点头:“又有进益了,继续保持下去,明年的会试或许能继续拿下会元。”
“您从小便对大少爷寄予厚望,如今这模样还是公爷您教导有方,将来必能高中状元,继续光耀国公府。”大管家看不懂这些,但不妨碍他说些好话讨主人家欢心。
盛国公笑笑,倒是不否认这句话。他敢说,就现在桌边的文章拿去给今上看,也会被今上称赞不已。
大管家又说:“最近看大少爷的脾气好像是又好了不少,跟以前一样笑着对人了。”
“自姜儿几年前堕马受伤后,脾气越发乖张怪僻,现在恢复以前的样子,不好么?”盛国公干脆搁下笔,专心研读起云姜的文章。
又拿起以前写的互相比较,实在是进步明显,以前他便说过云姜下手放不开的问题,现在就完全没有。
大管家连连点头:“当然是好了。”
两人说了一会话,就不可避免地提到了云姜的婚事。
建安城中的世家儿郎都早早定亲,到了云姜这个年纪成婚的也不在少数,好比崔尚书长孙与云姜同岁,双方就差了三个月,他们都已经抱上重孙了。
至今还没个消息的云姜就算是很晚了,再拖下去,就成了建安城中大龄未婚的公子。
国公府延绵至今,出过包括盛国公在内的三丞相五尚书,就连现任盛国公之父都是配享太庙,先帝重臣。
如今的国公府更是钟鸣鼎食之家,在京都积韵颇深,深到能影响到之后皇位上坐着哪位皇子。
今上不服老,至今还没册立储君,大臣们劝谏过,上折子催过,贬了几个声音特别大的之后,就有平复下来了,但也是暂时平复下来。
入阁观政的皇子们就是今上妥协的结果,现在皇子们明里暗里地拉拢朝臣,朝臣各自站队。
盛国公对这种现象看不惯,但也有意保持中立态度,打算再观察一会。
若是云姜定下城中哪家贵女小姐,都会跟背后的幌子有所牵扯,姻亲关系可不是缔结夫妻关系就算了事,无形之中就又站了队。
其中枝节复杂,盛国公解释了他也听不懂,就说:“由他去吧,只要是个贤良媳妇就好。”
既然云姜敢在他面前提到这人,估计也是跟大房那边通过气的,总不能让他这个半截入土的老家伙枉做恶人,坏了小辈的姻缘,招他的恨去。
世人对商人的看法总是重利狡猾,士族多有看低,只有破落门户才会迎娶商户女,也大多是做侧室,少有聘为正妻的。
“姜儿从小就跟我这个祖父说过,他以后也要像我一般,唯有一贤妻足以,不愿让其他人坏了夫妻感情。”说着,盛国公就笑了,手一指桌上的文章,像是指着不在他面前站着的人:“你说他这脾气真是。”
大管家笑道:“此子肖您。”
这话他爱听,又说:“况且陆氏经商,早些年间为朝廷捐过百两黄金,用以赈灾治水,还被今上赐予义商之匾。现在陆福满不正在为今上打通北地商路,今上已经有意赐陆氏皇商荣誉。”
这样一来,也不算配不上。
至于抛头露面这个说法,现在的霖朝没有女子不可抛头露面的规矩,就连盛国公夫人当年就是将军之女,因为上过战场,立过战功,被传成了母夜叉。
直到她随父入建安城述职才牵上的姻缘线,两人就是秀才遇上兵,打出来的姻缘。
*
回去之后,云姜也没怎么出门,在府上待了几天,受邀出席由京中才子举办的文会。
不出意外地拿了比试的魁首,坐稳了解元之名,众人交口称赞,将她的文章来回传送诵读。
当时陆沅正在楼上往下看,下面文质彬彬的才子再多,她还是一眼就看见立在中央的云姜。
很巧,这一座茶楼也是陆家开的,少东家来巡视自家产业,一点毛病都没有。
兴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怎么看都怎么觉得她鹤立鸡群,脸上跟着露出笑意来,对了好几天账目的脸都容光焕发了。
李环心中啧啧:这什么爱情的力量,比仙丹还好使。
人多口杂,两人并没有直接会面,云姜只是似有所觉地往某个方向望去,没见着人。
垂眸思忖一会,她广袖一挥,提笔往墙面上挥斥方遒。
留下几行字,与端正秀致的馆阁体不同,所用字体飘逸潇洒,一眼望去就能感受到落笔者的豪情壮志。
又获得鼓掌称赞,云姜利落放下笔,往楼上又看了一眼,含着笑意的目光穿透凭栏,跟陆沅的双眼对视上。
还不等陆沅反应过来,她就带着几个小粉丝潇洒离去。
陆沅:“......”
她莫名觉得,云姜就是看见了自己。
垂落的手揪紧了腰上挂着的深青锦囊,这是前几天她说一定会再来拿的,她就随身带着,等着物归原主。
陆沅想了想,还是没忍住往身旁人问道:“她刚刚是不是在看我?”
李环看着陆沅脸上抑制不住的笑意,心情微妙一瞬,还是诚实回答:“他是看见你了。”
果然,她看见陆沅笑得更加开心了。
待人差不多散完了,陆沅才带着人下楼,往这专门立给人题字的墙前走。
眼前一亮,字当然是好字。
陆沅手指向云姜留下的一行字,转头吩咐道:“找人括印下来,做成牌匾。等云家大少高中状元的时候,就挂在堂中供人鉴赏,要先说明了一定是千金不换。”
环视周围,陆沅一摸下巴,就下决定:“这茶楼就更名为凌云楼吧。”
对上身旁李环的视线,里面夹着显而易见的揶揄。
陆沅脸上微热,欲盖弥彰道:“若是状元亲笔留书,保管今后客似云来。”
李环没说话,倒是隔壁的掌柜的说话了:“要是不冲状元这个名头呢?”
陆沅笑容微敛,不太高兴地看了他一眼:“文人墨客爱鉴赏书法,光是一幅字都价值千金,有她的笔迹挂在堂中,何愁客人?这种话以后不准在我面前说,也不准在私底下说。”
掌柜的没想到少东家会生气,有些不解又有些语塞。
“只是一幅字而已......”
倒是李环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心说:好的不说,诅咒自个少东家的暗恋对象中不了状元,还质疑少东家的决定,这员工就是当到头了。
别的不提,陆沅的经商天赋真是很多人都比不上的,目光精准审时度势,处理手段老辣如商场上的老油条。
看着就是年纪小小,娇俏漂亮的小女儿,谁都不能在她面前占半分便宜,不然陆福满也不会放心大胆地将权柄交给陆沅,自己就出门去了,那陆夫人根本不通商道,吟诗作对她就会,帮不上任何忙。
想到陆福满远行北地,山高水远的,还是那穷恶极的地方,山匪和蛮族横行,听陆沅说过烧杀抢掠也是常有的事情。
要是知道自己会穿,她一定会把内容背得滚瓜烂熟,就不用在这里仅仅靠个模糊的印象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李环看的是烂尾小说,有时候还因为过于酸掉牙的文笔屡屡跳章看,只知道陆福满是被山匪劫道杀害的,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意外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出意外的。
而且以她身份,哪能去劝东家不要去北地经商,况且这条商道的背后是皇帝啊。
又看着陆沅每天挺高兴的样子,她也不忍心去做那盆浇火的冷水。
法律都讲究疑罪从无,总不能因为还没发生的事情而给正常得不能在正常,堪比梦中情人模板的云姜治死罪吧?
她身在其中,总不能靠着书里发生的事情去看待这个世界。
好比书中写陆福满与夫人恩爱两不疑,结果她看见的就是美妾挤满后院,也好比书中写云姜是PUA大师,还让家丁假扮劫匪来一场英雄救美的把戏,结果就是真的劫道杀人,差点双双殒命。
看他平时说话品行也不像是有害人的苗头,到现在她都没想明白书中的云姜为啥非要害死陆沅。
或许自己穿的是平行世界?而不是照本宣科的书中世界?
李环本就不怎么聪明的脑子差点想到冒烟,以前打零工时间多过读书,成绩根本不怎么样。
算了,还是见步走步吧。
*
又是一日沐休,云姜送盛国公上马车,去侯府找老友下棋去了。
临走前他给了云姜一天假,还意有所指道:“府中不缺银两,你可别在外边连吃带拿,分毫不出啊。”
堂堂国公府大少爷去见思慕的姑娘都是两袖空空的,那太丢人了。
云姜顺坡下驴:“祖父的意思是缺钱了跟您拿是吧?”
盛国公朝她一挥袖子,赶苍蝇似的说:“去!”
于是云姜就去找大管家拿了钱,长辈给的恋爱经费,不拿白不拿。
还没翻身自己当家,多少钱都不嫌弃多。
光自己出门可没什么理由单独跟陆沅待一块,好像名不正言不顺似的,这时候她又想到了恋爱工具人。
“巧巧,最近天气不错,要不要跟大哥一块出门放风筝去?”
含笑的声音响在院内,花架下的云亦巧顿时扔了手上的针线,眼睛发亮道:“真的吗!我要放我新得的那只蝴蝶风筝!”
孙如若笑着看云亦巧起身进屋,说要换新做的裙子再出门,快乐地像只蝴蝶。
“大少爷最近笑模样多了好多,是好事将近了吗?”孙如若知道云姜的真实身份,也知道计划的目的。
云姜说:“她愿意就是好事将近,她不愿意就是好事慢点再近。”
孙如若觉得这说法有点意思,笑道:“大少爷亲自出手,还有不愿意的事?”
云姜说:“她知道我是什么人。”
孙如若没反应过来:“什么?”
云姜拍拍胸口,什么都没说,却把孙如若吓得差点站起来。
出门的时候,跟亲爹相遇,到底也是经历过情爱的人,哪能不知道云姜现在出门的目的是什么。
更何况在宝黛楼门前以帕传情的事情已经被不少人知道,同僚们都在明里暗里恭喜他,说他府中即将有好事临门,过不了多久就能抱上孙子当祖父了。
可是......云长光是能让他抱上孙子,可云姜不能啊。
云爹:“你要出门?”
云姜点头,就听云爹又问:“近日京中传言,可是那些人在捕风捉影?”
“事实上确实是孩儿思慕陆姑娘。”云姜打算把这个观念传遍整个国公府。
云爹神情微妙:“你也能...你要娶她?”
总觉得云爹想问的是你也能娶她。
云姜还是点头,态度坚定道:“是。”
“你也是...你怎么能...算了。”
云爹纠结地看了她半天,最后长叹一口气,摆烂道:“就这样吧!”
“父亲慢走。”云姜不明所以看着他,总觉得他有好多话想说。
云爹仿佛乌云笼罩的背影抬起手挥了挥袖子,一副拒绝交流的样子,只想回房继续自闭。
对孩子要求很高的家长往往能教育出与家长最初想法相违背的孩子,很不巧,盛国公的两个儿子都是这样。
长子天资一般,盛国公天生神童,不明白相同年纪里的儿子怎么会怎么讲都教不会,就跟云爹不明白他爹怎么能十五岁中举一样迷惑。
在父亲光辉的照耀下,云爹久而久之变得自闭,像咸鱼一样摆烂,偶尔啪嗒翻身,对盛国公表示他正在努力。
尤其是云姜的小叔,附加了天生乐观,心比天大的属性,于是他将这种属性遗传给下边的云旭。
关于持续性乐观,间歇性摆烂,永久性努力这一点,从小被激娃到大的云旭很有发言权。
不过这些都不关云姜的事,只打算带着云亦巧和一众仆从出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