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041
外头闹得这么厉害, 药铺里头不可能半点动静都没有。
刘长春早就被人从后院喊了出来,还好那些带着孩子在永安堂过夜的多数是男子,只会推搡吵嚷哭闹, 不会一言不合就要抄东西砸药铺。
今个何叶也在铺子里,帮着安抚里面病人家长的情绪。
他在镇上比刘长春有威信多了,说的话很多人都会听, 就算不听不信也多多少少会给他些脸面。
就在刘长春想着先关紧门躲一躲, 避避大伙怒气的时候,就听见外头岁荌的声音,“大家安静一下,听我说两句。”
刘长春胖脸忍不住一哆嗦,毫不犹豫地伸手拉开门, 双手把着门只露出半张脸瞪岁荌,“你凑什么热闹,快跑。”
她跟岁荌疯狂使眼色, 示意她从后门进来啊!
这孩子是不是傻, 都这种情况了, 她还想着多说两句讲讲道理。
每每逢上病疫,大伙儿想的全是保全自己, 恨不得将那些得病的人全部烧死掩埋,跟这种人怎么讲道理, 又哪里讲得通什么道理。
岁荌扭头朝后看, “师父。”
底下已经叫嚷开了:
“这是永安堂的小大夫岁荌, 跟刘长春一伙儿的, 她们师徒两人肯定是为了包庇元宝跟朝颜才瞒着大家。”
“听她说什么废话, 她一个半大的孩子知道什么, 要我说咱们就冲进去, 把里头生病的人全拉到乱葬岗烧了。咱们总不能因为这么几个人,死整个镇的人吧。”
“就是就是,虽说这法子残忍了些,但等天花蔓延开的时候,再想保命可就难了。”
家里有病人的人闻言立马说道:
“你们是大夫吗,你们说是天花就是天花,你们见过天花吗。”
“对对对,咱们听听小大夫怎么说,都先别急。”
周明钰挤过人群站在岁荌身后,小声问她,“要不让她们去看看元宝?这样她们就会发现不是天花是水痘了。”
看元宝?
这么多人?
岁荌那张好看的脸瞬间拉成驴脸。
呵,想得美啊!
“大家别急,我刚从朝府回来,看了最先发病的朝大小姐朝颜,就是朝老太太那个京城来的孙女,”岁荌道:“她先是高烧呕吐,四肢酸疼,症状跟医书以及你们听闻的天花极像。”
“只是,我刚才去的时候,发现她身上的皮疹已经转成痘疱,稍微有经验的老者应该知道,天花的丘疹都是直接化为脓疱,不可能是晶莹剔透的水痘。”
“所以,她得的不过是水痘而已,并非是无药可治只能等死的天花。我说这些不是想包庇任何人,只不过是本着医者的态度把事实说出来,你们若是不信——”
岁荌慷慨大方,“完全可以去朝府看看,看看朝颜身上是不是已经开始起痘。”
底下这些人哪里懂得天花跟水痘的区别,她们看向场上最先开口的那个老者。
这是镇上经过事儿的老人,见多识广应该清楚。
老太太佝偻着腰,听岁荌说完不由抬起头,点头说,“我是得过水痘,依稀记得水痘的样子。”
只是她当时症状反应都不如现在这些小孩厉害,所以根本就没当成什么事情。
而这些孩子都不是穷苦人家需要干活的小孩,全是养在书院里读书写字的,体力差些有些娇气,病症反应难免强烈很多,让人乍一看觉得像天花。
“不如咱们去朝府看看呢?”有人建议,“来个人背着奶奶,咱们去朝府看看朝大小姐是不是水痘。”
“那朝府咱们进得去?”
岁荌叉腰扬声道:“进得去,你们到门口就说是我让来的。”
看元宝不行,但看朝颜可以。
跟这些人讲道理的关键不是看她能不能说会不会说,而是直接把证据摆出来。
底下的人半信半疑,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决定带上老者去朝府看看朝颜是什么情况,如果不对劲,再折返回来就是,毕竟永安堂就在这里,她们师徒也不会跑。
等人走完,刘长春一伸手把门口叉腰的岁荌给拽进屋里,眼睛看着她,认真问,“你说得是真的,还是只是缓兵之计啊?”
刘长春眉头拧得极深,“要只是为了支走她们的缓兵计,你现在就去后院带元宝走。我,我收拾些银钱给你,你们去州府找大夫治。”
不然等那些人回来,定要叫嚣着先烧了元宝。
刘长春头回露出这么无措的神情,手往身上摸索,抖着手喃喃道:“我跟你何叔是镇上的人,吃镇上的水长大,出了事我俩身为大夫走不了,但你可以带着元宝离开。等事后,事后还活着,再回来。”
“师父,”岁荌伸手替刘长春摸钱袋子,“您除了钱财还有没有古董家传什么的,像金银玉器都可以,赶紧趁着她们还没回来都找出来给我,我替你存着。”
刘长春连连点头,顺着岁荌的话说,“好好好,我给你找……”
刘长春起身往柜台后面走,不过迈了两步就回过神。
她猛地扭头看岁荌,见岁荌眉眼弯弯神色轻松,自己白胖的脸上也跟着慢慢露出笑意,哑声道:“是真的。”
要不然岁荌不可能这么语气轻松的开玩笑。
刘长春伸手打岁荌的胳膊,“小貔貅,连你师父的棺材本都敢惦记!还要什么古董玉器,给你两巴掌你要不要啊!”
岁荌笑着躲。
她问刘长春,“师父,您是不是没仔细看元宝身上的皮肤啊,算着时辰,他这会儿也该起痘了。”
刘长春摇头,“他好不容易睡得安稳些,我就没敢再碰他。”
她就坐在床边守了一会儿,感觉也没多久,外头就闹起来了。
刘长春纳闷,“既然元宝起痘了,干脆打开门让她们进来看看就是,何必舍近求远去什么朝府再折腾一顿。”
岁荌跟刘长春以及周明钰往元宝房间走,他果真睡得安稳很多。
岁荌坐在床边,从被窝里捞出元宝的手臂,将袖筒往上轻轻撸开,露出他白皙的手臂。
上面果真有了水痘。
岁荌只看了胳膊,没解开元宝的衣襟,“咱们作为大夫没什么男女大防,可以解开衣服看看,但元宝一小男孩,凭什么给别人看。”
朝颜就不同了,朝小胖丢得起人。岁荌此举也是帮朝颜,回头朝颜露了肉,老太太还得专门来谢谢她呢。
朝府门口。
门外突然聚集了很多人,可把朝家的家丁们吓坏了。
她们连忙通知管家,说,“她们、她们打杀过来了,定是因为大小姐,所以直接打上门了。”
管家吓得脸色骤变,“你们先撑着,我去通知老太太。”
朝老太太现在知道朝颜是水痘不是天花后,整个人都有了底气,不再像刚才那般心虚。
她板着脸拄着拐,让下人打开朝家的大门,人就站在大开府门的朝府中间。
老太太双手搭在拐杖凤头上,略带威严的目光朝外扫过来,沉甸甸的气势,让人不敢造次,“诸位来我朝府,所为何事?”
底下安静一片,瞬息之后,有个中年人上前几步拱手行礼,说话比较含蓄委婉,“老太太,我们不是来闹事的,我们是听岁小大夫说朝大小姐得的是水痘,所以想来看看。”
老太太一听是岁荌的意思,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明白了她的用意。
不管是不是真的,至少明面上看来这病是由朝颜起的,家里有病人的百姓心中定是记恨死了朝颜,往后就算此事过去,她们对朝颜都不见得有什么好印象。
虽说孩子将来是要回京城的,也不在乎这边百姓对她看法如何,但朝老太太是要长久生活在这儿的,朝颜总要过来看望她,要是百姓们对朝颜怀有敌意,朝颜自个心里也不好受。
既然事情由朝颜起,岁荌索性让百姓们来看看朝颜,解开这个误会。
“颜儿好歹也是我朝家嫡长孙女,我朝家不管是在这儿还是在京城,都算得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岁荌把风帮忙引过来,朝老太太就知道怎么用。
她为官多年,最是懂得人心。越困难办到的事情,越显得难得可贵。
朝老太太先是拉长语调,缓慢说出朝颜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然后才话锋一转,态度妥协和蔼很多,“不过事关全城百姓,我朝家还是知道轻重的。为了安咱们大伙儿的心,小孩子这点自尊算得了什么呢。”
朝颜最怕别人说她胖了,朝老太太引着众人进府的时候,特意强调这点。众人心里有数,潜意识里觉得朝颜牺牲很多。
朝老太太让管家解开朝颜的衣服,然后大家三五个一起进去看。
最先进去的是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她出来后满脸笑意目露惊喜,激动不已,“是水痘,岁小大夫当真厉害,果真是水痘。”
“对对对,那痘全冒出来了,就豆粒大小。”
“你们说话声音轻着点,人孩子睡着呢,别吵醒了,回头看见这么多人围着她看,怪难为情的。”
知道不是天花后,所有人心头一轻,宛如雷暴天气陡然放晴,蓝天白云无限美好。
本来是致死没救的病,突然变成了小小水痘,这份惊喜足够她们无限宽待朝颜了。
大家进屋的时候,朝老太太就全程站在外头跟众人说话,根本不管里头的事情,全由管家引着大伙儿参观宝物一样参观躺在床上呼哈大睡的朝颜。
朝家管家很会做事,每人走的时候还送了早点果子。
等人散开,管家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还好只是水痘。”
她们这群人来的时候气势汹汹,要不是事先从岁荌那里得知朝颜得的是水痘,管家丝毫不敢开门。
“幸好啊,”朝老太太舒了口气,“元宝救了朝颜一命,岁荌如今也救她一命,咱们朝家欠这姐弟两人的恩情实在颇多啊。”
尤其是岁荌引来的这风,直接洗去朝颜身上的“骂名”,这可是份厚礼。
管家来了主意,“您不是修书从京中请了那位来吗,岁小大夫既然是大夫,那必然想在医术上有所长进,到时候完全可以让她跟那位多学学。就算不学医术,由您引荐混个脸熟,将来岁小大夫要是想进京考御医还是别的,都方便很多啊。”
这就是有人好办事啊。
朝老太太眼睛微亮,“这主意不错。”
这般有出息的孩子,将来指不定会去京城深造。由她帮着引路,岁荌会顺利很多啊。
屋里守着朝颜的早实跑出来,一脸惊喜,“大小姐醒啦。”
老太太立马进去看。
跟昨天比起来,今□□颜明显有了些精神。
她想挠胸口跟胳膊,“痒痒。”
老太太拦着她,“挠不得,挠破要会留疤的。”
老太太让下人务必看紧了朝颜,让她别乱抓乱挠身上的水痘。出痘这几日,穿脱衣服都要小心仔细,尽量不要剐蹭到水痘。
朝颜这才皱巴着脸躺下,狐疑着说,“我怎么觉得刚才身上凉凉的,好像还有很多人说话。”
何止凉凉的,她都被人来来回回看得光光的了。
朝老太太开始装傻充愣,“有吗?我怎么不知道啊,可能是我跟岁荌说话的声音吧。岁荌你知道吧,元宝的姐姐,是个很有天赋的小大夫。”
朝颜听到元宝,明显认真很多,“是元宝那个好看的姐姐。”
老太太摸着朝颜微红的小脸,“岁家姐弟对你都有恩情,将来无论出什么事,你都务必记住这点,在两人有需要时全力相助。”
“否则——”老太太拍拍朝颜的小胖脸,笑得温柔,“我让你娘打断你的腿,让你狼心狗肺不记恩情。”
朝颜,“……”
她是亲生的吗?是捡来的吧……
朝府的事情岁荌不知道,她只知道原本想闹事的百姓从朝府回来后,对她的态度截然不同。
如果以前只拿她当个半大的孩子,那这会儿是真觉得她是个厉害的大夫了,连“小”字都不加,直接喊“岁大夫”。
岁荌啧啧感叹,面上不以为意,其实心底可享受了。
知道不是天花是水痘后,所有人对生病也不显得那么紧张害怕。
后院里,周明钰在喂元宝吃药。
元宝靠在枕头上,眨巴眼睛看周明钰,轻声问,“明钰哥哥真的不想嫁给姐姐了吗?”
他低头,手指抠着被上的花纹,“是因为我吗?姐姐会不会因为我,永远娶不到夫郎?”
周明钰伸手揉元宝脑袋,“跟你有什么关系,再说了……”
周明钰示意元宝仔细听前院那些声音,撇嘴道:“她现在热乎着呢,但凡家里有男孩的,都指望嫁给岁荌呢。上到十八岁,下到八岁,全觉得岁‘大’大夫厉害。”
周明钰笑着摸元宝脑袋,“你不愁没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