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金榜题名8
俞州的话虽然很不中听, 但确实是他目前能给李承巍最好的回答。
因为李承巍从表面上来看,根本就不是最好的明主,一个瘸腿皇子有什么未来?如果不是逼不得已, 谁会投靠这样没有前途的皇子?
哪怕是目前朝堂上,那些站在李承巍背后的臣子,跟着李承巍和二皇子、三皇子打擂台,也只是抱着李承巍娶妻生下嫡子,他们支持李承巍的儿子上位而已。
毕竟以这个时代人的想法和规矩,一个瘸腿皇子, 是怎么都不能当皇帝的。
所以,俞州也是因为现实,逼不得已只能支持李承巍,是最符合他目前身份的理由。
不过,虽然是事实, 但俞州如此坦白的说话方式, 真的很不讨人喜欢。
李承巍实在没忍住道,“俞兄,有没有人对你说过, 你不是不会做人,你就是总不做个人!”
若招揽的人要不是他,换成老二老三, 这小子估计要被砍死八百回了。
但马车内的气氛, 也因为这一打岔而轻松起来。
乔楠和夙清都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俞州也哈哈笑起来点头道,“这不就有李兄你说了么?”
“俞兄你可真是……”李承巍摇摇头,随即正色, “不过俞兄当真决定了?不再多想想?”
“毕竟俞兄应该知道, 你与我走的这条路, 我除能庇护你一命,恐怕再也给你不了你其他东西了。反之,俞兄若能放下身段,你遇到的问题自然会迎刃而解。”
表面上,二皇子不过就是娶了跟乔楠不对付的乔旭而已,这不是什么血海深仇,俞州要是愿意,二皇子必定会欢喜他的投靠。
这是真心话,当然也有试探之意,他想知道俞州到底是怎么想的。
毕竟俞州又不知道他和乔楠的关系,怎么如此容易就站他的队?实在令人吃惊得很。
俞州也能猜到李承巍的心思,也不再隐瞒自己的一些想法,继续道,
“李兄此言很有道理,但可惜的是,我这人生来便是反骨,我与乔旭和李源驹的仇怨,此生绝无和解可能。”
“何况李源驹那人阴险狠辣,不择手段,心中毫无半点仁心仁念,这种人最是容易过河拆桥,与如此之人为伍,可得一时风光,去难料下场,我不想忙碌一辈子,最后却不得善终。”
“最重要的是,我与他理念不和,我的才能在他手下根本无从发挥……”
“那俞兄理念为何?”
李承巍好奇询问,他没听过理念这个词,但大概能猜到什么意思。
俞州笑了笑,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
“李兄,我曾经看过一个故事,这个故事讲述的,是一个寒门书生,与一位女扮男装进入书院的世家小姐相爱的故事……”
他简单把《梁山伯与祝英台》(吴奇隆电影版)的故事情节说了遍后。
才继续道,“故事中,祝夫人对梁山伯说‘你以为愤怒就可以改变命运,要怨就怨你们生错了地方,生在这个人人都迂腐虚伪势利的地方……’”
“祝夫人还说‘要怨就怨你们有太多想法,年少无知到了,以为你们不喜欢,就可以改变这个时代……’”
“我不否认这些话的确很有道理,有时候外在的条件,周围的环境,是真的很让人无力,人世间有太多的无可奈何,太多难以改变的礼教和现实。”
说着,俞州看向李承巍的腿,毫不避讳道,“就如李兄你的这条腿,很可能这辈子都再医不好。”
李承巍看着俞州,没有计较他的无礼,静静地听着。
而俞州的声音也很快再想起,“可那又如何?”
声音中是豪迈磅礴的自信,是属于年轻人的意气风发。
“如果人人都随波逐流,都畏惧改变,都害怕朝外面的世界伸出双手,踏出脚步,我们又是如何脱离茹毛饮血的时代,变成如今这般模样的?”
“规矩既然是人定的,那么自然也就能被人打破,每个时代都有先驱者,每个朝代都有惊才绝艳,青史留名之辈。”
“李兄,我不知道我们是否也能如那些前辈般,做到不可能之事,但我们可以去尝试,为我们心中的坚持,付出全部努力,万一就成功了呢?”
“都说人不轻狂枉少年,我辈少年人就应当狂妄肆意,风发意气,打破陈规,执凌云壮志,度四海八荒……”
俞州笑得神采飞扬,看向李承巍鼓励道,
“李兄,你是被规矩束缚之人,而我是想打破规矩之人,不知李兄可愿与我一起,在这个时代留下属于我们的足印,让后世评说?”
这一波鸡汤灌得,别说是李承巍心中情绪澎湃。
就是乔楠都忍不住激动!
子琸说得好,他也讨厌死这个时代的陈规教条了,他向往子琸说的后世。
即便后世人也依旧有诸多烦恼和不足,可至少,那个时代表面是人人平等的,若他生在那个时代,他前世结局必不会那般凄苦。
真的好想好想看见那样的画面。
他的亲生父亲是皇帝,他的哥哥是皇子,他的爱人又如此有才……这样的身份,说不定能让他将来看见那般画面呢?
乔楠想着。
以现在的他到底还受身份和处境的影响,他还不敢想再多,但今天俞州鼓励李承巍的这番话,确确实实在他心中留下了种子。
他也想改变这个时代,改变这个世界,弥补前世遗憾。
而很多年后,当俞州看到自己褪去温柔贤惠,变得霸气肆意的爱人,各种帅哥美男蜂拥而至,都想跟他抢媳妇的时候……就,特别想抽自己现在的嘴巴子!
当然,那是后话了。
反正现在,俞州仗着面前是自己大舅子,灌鸡汤灌得毫无顾忌。
而从来没听过这种鸡汤的李承巍,也确实被刺激得振奋起来,突然觉得自己以前的颓废真是太傻了。
他是残了腿,又不是残了脑子,他和父皇母父如此处境,他就算残了也必须去争!
否则,谁知道他们现在做的后手,留的后路到时是否有用。
最好的自保手段,还是努力把皇位争过来才是!
李承巍身上也顿时生出一股豪气,看向俞州点头大笑道,
“俞兄你说得对,规矩是人定的,那就能被人打破,我辈少年人自当狂妄肆意,努力争取,没有试过,怎知不行?”
而作为一个皇子试什么,明白人都知道。
“李兄能这般想就好。”
俞州心中松口气,大舅子能振作起来就好。
不然他就算有天大的本事,面对扶不起来的阿斗,诸葛亮再世也没用。
马车中气氛顿时轻松起来,众人脸上都露出了愉悦的笑容。
就是夙清在高兴的同时,心中又不由生出苦涩,主子这般身份和壮志,他一个小太监,岂能肖想……
马车继续朝京城驶进。
确定俞州的投靠之心后,有些事情,李承巍就比较好跟俞州叮嘱了。
首先,他必须让俞州清楚的明白,他和二皇子、三皇子之间的立场,不仅仅是皇位之争那般简单,还有血海深仇。
当年的事情在京城也不是秘密,很容易就能打听到。
所以,李承巍便也没太多顾忌,趁着在进入京城前夕,便把自己亲弟弟,被二皇子三皇子势力“逼死”的事情,跟两人说了一下。
“……当年,父皇年轻气盛,难以掩藏情绪,对六皇弟爱若珍宝,盛宠非常。”
“朝中大臣们见此,自然担心和我同胞的六皇弟长大后,会成为我立太子的大助力,对六皇弟盛宠很有意见。”
“不管是因为嫉妒,还是因为朝局势力纷争,总之,六皇弟最终成了这场争斗中的牺牲品。”
“在丽妃派的领头下,所有人都站到了父皇的对立面。”
“当时父皇对朝中的掌控力有限,江南又不凑巧的碰上大水之灾,父皇根本无法以一己之力与整个朝堂,还有被煽动的民怨对抗……”
李承巍苦笑。
有些时候,有些事情,真的不是说努力就能改变的,当年那个情况,刚刚登基的父皇根本扛不住。
因此最后,才想出了偷天换日之法来保弟弟的命,可惜还是出了岔子。
“……”
乔楠听完脸色发白。
难怪,难怪哥哥即便找到了他,也不敢和他相认。
难怪无论是第一世,还是第二世的故事中,文德帝想照拂他这个儿子,都还得找个“救命之恩”的理由。
因为……如果一个已经被祭天的皇子若是还活着。
那就证明文德帝欺骗了天下百姓,满口谎言的帝王,必定失去民心,那些对皇位虎视眈眈的人,自然就可以顺势上位。
俞州也没想到事情真相竟是如此。
仔细想想,这种事情在古代还真挺正常的,古代人又不懂自然灾害,每逢天灾瘟疫什么出现,大家首先想的就是皇室无德,让皇帝写罪己诏,祭天告慰天地……
不过,文德帝很特殊,对方曾经跟着开国太宗上战场,立下了无数汗马功劳,为现在的太平日子,出力甚大。
如此皇帝,你说人家无德带来了天灾,不是扯淡么,百姓们根本不会相信。
所以当时盛宠的六皇子,就很不幸撞到刀尖上,成为各方与帝王权利争斗中的牺牲品。
李承巍深深看向俞州道,“所以俞兄,你要明白,我和他们不是成王败寇那么简单,而是不死不休。”
俞州上了他们的船,就绝对不允许背叛。
“李兄放心,我明白。”
俞州握住脸色发白的乔楠手,认真点头,然后想起什么询问,“所以,当初天灾煞星之言,就是护国寺那些秃驴说的?”
李承巍没有回答,但也没有否认,眼中尽是冷意。
毫无疑外,当年护国寺的僧人估计被收买了。
俞州不解再问,“那这寺庙为何如今还存在?”
以文德帝的性子,没办法收拾丽妃家族,不至于连几个和尚都不能收拾吧?
李承巍叹了口气,“护国寺的方丈,是先皇幼弟,还在民间威望颇高。”
那是文德帝的长辈,还是德高望重的高僧,说句不好听的话,只要对方没有做出通敌卖国那么严重的事情,文德帝想搞死对方,还真不太行。
至于干脆派人暗杀……都说了,那是得道高僧,护国寺还在天子脚下。
先不说对方身边肯定有人保护,若人随便死了,文德帝也没办法跟百姓们交代,朝中各方势力可不是吃素的。
所以,皇帝其实并没有普通人想的那般,真能随心所欲。
“原来如此……”
俞州点点头,没有再问了,只是和乔楠对视了一眼。
看来文德帝的处境,比他们想象中还要差。
前有世家窥视皇权,后有勋贵想要权利,这里还有个表面得道高僧,实际也往朝中伸手的先皇幼弟。
如此四面楚歌。
说实话,文德帝现在能把皇位坐稳,恐怕还得多亏对方是战场上走出来的,手握兵权,用铁血的方式震慑各方势力。
但。
也正是因为文德帝更加擅长打仗,拥有武将的勇猛,少了文臣的细腻算计,这么多年才干不过朝堂大臣的吧?
所以……如果以后他把朝堂中的那些老狐狸都干翻了。
他老丈人肯定会很喜欢他吧?
俞州突然有点激动地暗想。
正说得心情沉重的李承巍,看见他脸上激动笑容:……
沉重心情突然消失。
李承巍黑着脸,“俞兄,你在想什么?笑得那么高兴。”
俞州脱口而出,“我在想,我老丈人能找到我这么个金龟婿,他可真是幸运。”
李承巍:……臭不要脸!
由于俞州的无耻发言。
马车还没进京城,李承巍就被气的先离开他们车队走了。
看着自家哥哥气势汹汹的背影,乔楠也没好气瞪向俞州,“你一天到晚胡说八道什么呢?李大哥都快被你气死了。”
俞州:他哪里胡说八道了,他就是实话实说嘛。
他这么个天才,不是金龟婿是什么?大舅子分明就是嫉妒他!
当然,看见乔楠没好气的脸色,俞州是绝对不敢把这种真实想法说出来的,那样后果太严重了,他会被踹去睡书房的。
俞州连忙把乔楠拉到自己怀里嬉笑,
“卿卿,我就是跟李兄开个玩笑,想让他别那么悲观而已,哪里知道他竟然这么不禁逗,如此心里素质真不行,看来以后我得经常和他聊聊,帮他多锻炼锻炼才行。”
乔楠:……
那他哥估计真会被气死。
乔楠没好气叉腰,“夫君,你是不是想找打?”
俞州胆大包天的将人扑倒,“夫郎你偏心,我要补偿!”
说完,就像饿狼扑食般,抱住面前的人上下其手,重重的大亲特亲。
他们还在马车里,乔楠不敢大动作和大声反抗,只能唔唔被动承受,很快就被亲软了身体。
俞州充满炙热的声音在他耳边道,“卿卿,我会努力保护你,还有你所在乎的每个人,你相信我。”
“嗯。”
乔楠伸手抱住俞州的脖子,把头紧紧靠在对方胸口上,双眼弯弯。
能遇见如此全心全意对他的人,他是何其有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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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巍离开不久后,乔楠等人的马车就进入了京城。
他们刚到地方,立马就买宅子居住显然不可能,租宅子的话,如今会试临近,他们来得晚,位置比较好的宅子也都没了。
所以最后,乔楠等人只能花高价,挑个环境比较好的客栈,暂时安顿下来。
买宅子的事情,还是慢慢来吧。
李承巍倒是有心帮忙,可未免乔楠身世暴露,他又不好太积极了。
因此,他并没有插手乔楠等人安顿的事情,而是打算见了文德帝,确定下日后章程,再暗中照拂。
皇宫中。
李承巍回来后,第一件事情自然是回宫见文德帝,进行汇报。
毕竟当初密信篇幅有限,很多事情都只能简单说,不如亲自口述更加全面。
甄后君听到大儿子回来消息,自然也忍不住,匆匆跑过来一起听。
李承巍知道两人最关心什么,汇报的时候,乔楠和俞州的个人消息最多。
鉴于他实在被俞州给气多了,所以,关于俞州的各种无耻发言,他很“实诚”的都说给文德帝听了。
包括那句丧心病狂的金龟婿发言。
文德帝:……
文德帝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
甄后君倒是笑,“金龟婿?陛下,这孩子倒是个风趣的。”
李承巍不满地酸道,“母父,他哪里是风趣,他就是嘚瑟!孩儿都要被他气死了,母父你还赞他。”
竟然夸自己是金龟婿,弟夫真是厚颜无耻。
甄后君看着自己儿子满脸酸样,忍不住摇头笑,真是很久没看见大儿子如此鲜活的模样了。
文德帝却是在笑完后,眯起了眼睛,
“打破陈规,执凌云壮志,度四海八荒……这俞州口气倒是不小。”
完全不知道俞州就是随便瞎说灌鸡汤的文德帝,心中不由翻滚了起来。
他原以为俞州就是个有大才,但缺少心机和壮志的年轻人,可此刻却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了。
能够说出这些话,如果俞州不是个脑子缺弦的,那必然就是那种极有野心和抱负,真对自己本事极为有信心之人。
而这样一个有野心有抱负的人,选择帮助一个残疾皇子,真的仅仅是因为别无选择吗?
文德帝看着表面发酸不满,实则对俞州推崇备至的儿子,不由沉思起来。
甄后君与他相知多年,文德帝在爱人面前又未掩饰,因此甄后君很容易,就看出了爱人的忧虑。
甄后君也收起笑容,让李承巍退下后。
这才开口询问,“陛下是担心将来,俞州把咱们承儿当傀儡?”
文德帝没有否认点头,“这俞州怕是没表面那么简单,一个能弄出粮食增产之法人,可你看看别人对他的印象是什么?”
“是儿女情长,是意气用事,是有才却不堪大用沉溺温柔乡。”
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心思深沉之辈,而是心思深沉还让你小看他的人。
甄后君沉默了。
大殿中陷入一片安静。
半晌,文德帝的声音突然响起,“后君,你说,可如果这个俞州真的对我们楠哥儿痴心一片呢?”
甄后君抬起头。
文德帝眯起眼睛,缓缓继续道,
“其实承儿的性格,并不适合坐上这个位置,朕之所以有此心,也无非是矮个子里拔高个,老二老三更加不适合罢了。”
“原本,我们还能指望一下承儿的孩子,可后君也清楚,现在承儿与他身边那小太监怕是……承儿的性格,我们若逼他,怕是后果不会太好。”
听到这里,甄后君眼中不免闪过忧色。
当年为了小儿子,他已经承受过锥心之痛了,如今实在不想再来一遍。
他只想他的儿子好好活着,其他什么都不想求。
甄后君看向文德帝,声音有些颤抖,“陛下您是想……”
“后君,朕自五岁起,便与太宗到军营历练,战沙场,征山河,直至二十五岁那年,景国定江山。”
“二十余载人生,你知道朕见过最多的东西,是什么吗?”
“是饿殍满地,是白发送人,是妻离子散,是将士无归……朕至今都还清清楚楚地记得。”
“俞州此人,朕不怕他野心大,朕只怕他无才!”
“有句话他说得没错,规矩是人定的,就能被人打破,否则这江山又是如何改朝换代的?”
“后君,你可看过六儿那副《千里雪山图》了?”
文德帝从龙椅之上站起来,负手而立,露出略带疯狂的笑容,
“朕的六儿有气魄,若他能掌控俞州,那便是文臣武将,今朝尽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