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岳父
跟被寄予厚望的孟府大公子不同, 孟家二公子因着过于离经叛道、不务正业,让孟跃没少头疼。
林娇往日与他有些交情,隐约还记得他院子的位置。
显然, 府里的下人都是忙着寿宴的事情了,她走了许久, 路上也没见着人。直到她走进院落都是如此。
也不至于被冷落至此吧?难道这些年他过得很差?院里那棵桃花树正盛开着,风中不时有花瓣缓缓下坠,林娇走了过去, 伸手接住了一朵。
这院里不像是有人的样子,也是,孟明远怎么会是乖乖待在这里的性格。
今日大概是要无功而返了。这么想着的时候, 一转身, 林娇却看见了倚坐在回廊栏杆上的人。他们有三年未曾见面了, 男子比自己记忆中要长高了许多, 曾经略带稚气的脸庞更是成熟稳重了不少。
不变的是那双含情的桃花眼, 看谁都像是满眼深情, 让人想要沉溺其中。
在这飘着桃花的院落里, 林娇眼里闪过惊艳,她有一瞬间的恍惚, 明明是一身月牙白的素衣的, 怎么会被这人穿得……如此妖娆?
“真是稀客。”孟明远头往旁边的柱子上歪了歪,低沉的声音慵懒随意,“林七姑娘, 怎么会来这里呢?”
林娇被拉回了心神,说出了自己一早想好的说辞:“我迷路了, 也不知怎么的……”声音没忍住越来越小, “就走到了这里。”
“那还……”孟明远停顿片刻, 那含笑的眼里明显是不信的,“真是巧了。”
林娇不自在地别过头。
还是太莽撞了,他们都这么些年没见了,自己居然真的就这么闯过来了。可是再抬头对上孟明远的眼睛时,她又觉着,这个人兴许还是没变的,她在那眼里看到了似曾相识的纯粹。
“孟明远,”一瞬间,她又恢复正常了,“再过几日就是七夕了,你有约吗?”
颇为理直气壮的语气。虽然自己被退婚了就把主意打回来确实不太好,不过自己也没逼他嘛,若是不愿,那就算了。
孟明远原本轻佻的笑容,微微一滞。
她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直白而无所顾忌。明明也不可能没有听过自己的名声,却还能用那样信任的眼神看着自己,说出这种邀请的话。
她是怎么能这么任性而坦然?却又偏偏轻易就能让自己……
孟明远的万千思绪,在看到回廊对面的另一人时,又迅速收敛,很快换上了原先不羁轻佻的笑容。
“你知不知道?七夕这种节日,京城想要约我的女子,能从南门排到北门。啧……”说话间上下一打量站在那里的林娇,“七姑娘估摸要排到明年了。”
还没被这么对待过的林娇脸气得微红,从孟明远的脸上,也看不出他是认真的还是假装的。管他呢,不愿就算了,自己还能求着他不成?林娇愤愤地想着,又不是非要成亲,实在不行,等皇帝想起自己的时候,她装死就是了。
“哼,你以为想约我的就少吗?”她气势上还是不甘示弱。
孟明远一挑眉:“我还以为,林七姑娘是被退了婚,这么恨嫁,自己送上门呢。”
若说他上一句奚落,林娇还有心神辨认真假,一听到这句,她的脑袋已经轰得炸开,脸也通红:“像你这样寻花问柳的人,我还嫌脏呢!我便是送上门,也是送给裴大人那种洁身自好的。”
她是一时太恼了慌不择言,从小到大跟孟明远的斗嘴,她就没占过上风。
至于为什么提起裴景?林娇眼光高,京中子弟,她其实大多是看不上的。刚才这么一激动,脑海里便只闪过了这么一个名字。
说完之后,看着孟明远笑容僵住的样子,她也有些扬眉吐气。结果下一刻,在看到角落里走出来的人影时,她整个愣在原地。
那一身藏青色长袍往这边走的人,可不是裴景。
真论起来,裴景也没有比孟明远更好看,可他只需要站在那里,就能夺去旁人所有的目光。
无论是他身上衣物的颜色,还是周身的气场,跟这园子都是不搭的,可奇怪的是又莫名和谐。
被他墨色的眼眸注视着的时候,林娇却只觉着心虚,她不知道是为了自己对孟明远的邀约心虚,还是自己刚才居然说了那种话。却没看见对方微微上扬的嘴角似乎在昭示着不错的心情。
林娇自从出了病里后,就再也没有同裴景见过面了,甚至是刻意躲着的,总觉得在这个人跟前,自己会变得奇怪起来。
可是……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也迷路了?林娇的脑子开始晕晕乎乎了,哪里还记得自己一开始的心思。
孟明远脸色也不好,他自然是知道裴景在这里的,方才两人一直在屋里,自己是知道林娇来了才出来的。他只是没想到,裴景也会现身,毕竟……他以为这人应该不愿让别人知道他来了这里。
不可否认,孟明远方才是有意在裴景面前这样说的,却没想到林娇脱口而出的竟然是裴景的名字。他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吗?自己倒成了笑话。
裴景已经站定了。
他负手而立,看着回廊下的人:“林七姑娘。”仿若是没有任何感情的招呼,可那双眼睛,总像是藏着其他的话。
“裴……裴大人。”回过神后,刚刚张牙舞爪的奶猫这会儿乖巧无比,“我不知道,你也在这里。”
看着乖乖站好的女子,裴景眼里不自觉露出些许笑意。
“病都好了吗?”他又问,话里带着隐藏的关心。
林娇想着,还不是拖了他的威慑力的福,喝了那么多的苦药,能不好吗。
“是的,都好了许久了。”
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人,这会儿却是紧张起来了。这是她做了那么长的梦后第一次见着本人了,林娇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从男人的眼睛向下,略过高挺的鼻梁,在那轻抿的薄唇上停留了一会儿后,又移到了胸口。
总觉得,这个人的身体每一寸,她都是熟悉的。
林娇被自己的想法吓得不轻,飘忽不定的视线已经不知道该落在哪里了。
都怪那个奇怪的梦!让她如今也这么奇怪了!
“哦?”裴景仿若感受不到她略带侵略的眼神,脸上反而是若有若无的笑意,“昨日敬国公还说你尚未痊愈。”
他这么一说,林娇才想起来自己为了不见他,是让父亲这么说来着。她怎么把这茬忘了?完了,会不会给爹爹招惹麻烦?
“那个……虽是好了,”林娇一边说着,一边举起手帕放在嘴边轻咳两声,“但也未好彻底。”
拙劣的演技。孟明远这么想着,他们之间,连自己都察觉到了,弥漫着不同寻常的气息。
可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原是如此。”
林娇也不知裴景信了没有,只听他这么一说。自己是真的同这两人待不下去了,于是随意找了个借口,只想快点溜之大吉。哪里还记得最初的目的。
只是一脚还没踏出园子,就听裴景的声音再次传来。
“洁身自好,”他重复了一下方才林娇对自己的评价,“七姑娘谬赞了。本官……日后也当自勉之。”
她一时冲动说的词,如今被这人这么煞有其事地说出来,再想到刚刚说的什么送上门,林娇只觉得脸上一阵燥热。
大约是自己的错觉,裴景说这话的时候,隐隐有调情般的口气。尤其是她回头时,撞进了男人眸子里零星的笑意,这种感觉便更明显了。
她的心跳像是停滞了一瞬间似的。
真是奇怪的人!林娇一扭头跑掉了。
她一走,院里就只剩下了两个男人,裴景方才的笑意已经悉数冷去,转身也往院外走了,却突然被孟明远叫住。
“玄知,”孟明远难得用上了正经的声音,他看着男人的背影,“若我也喜欢她,你不介意我跟你争吧?”
裴景眼皮都未抬,语气波澜不惊地不答反问:“国公爷家的女儿,你要争吗?”
孟明远表情凝滞了。
林娇来的目的,他知道。
他也知道,自己只要伸出手,她现在很有可能就会就会选择自己。
可是,就像裴景说的那样,那是国公府的女儿,自己若是要争,争的就不仅仅是她了。
“你变了许多。”孟明远挑眉,若是以前的裴景,不会这么泰然处之的。
现在的他,足够包容。连陆思明那样的角色,明明动动手指就能压死的,他也没那么做。
他与陆思明,都有顾虑,都要抉择,要取舍。唯独裴景,似乎只要林娇在,就不可能存在第二个选项。他对林娇,便是如此坚定的。
输给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我不能跟大哥争。”
裴景没有回应,有些事情,不是他想与不想就能左右的。男人的思绪有些跑偏,娇娇的眼光倒是有一种惊人的相似,选的都是善良得过分的人了。
那自己……是不是差得有点远了。
“但是,”孟明远又开口了,“有一点我很好奇,玄知,你为什么想帮我?”
对于几次三番助自己躲过大哥暗计的人,孟明远看不透,也做好了不会被回答的准备。却意外听到裴景的声音传来。
“我欠了你,一个人情。”男人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语声幽远。
孟明远一愣,他怎么也想不出来,裴景什么时候欠了自己人情。
看着渐行渐远的人,孟明远知道他无意再说,又开口:“我听说父亲现在是准备让大哥娶她,你可得小心点。”
“她不会同意的,”裴景重新抬脚,“她的眼光……向来不错。”
所以陆思明也好,孟明远也好,都会永远把她放在第一位。陆思明知道自己的家族,会委屈了她。孟明远知道,他自己都处境艰难,护不住她。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其实林娇可以多么坚韧。
裴景想把林娇当做名花来呵护,但并不意味着在他心里,这人就真的是柔弱得经不起一点摧折的娇花。
她可以如名兰的高贵,也可以如野草般坚韧。
裴景如今不需要她的坚韧,她不需要懂事,不需要知书达礼,不需要跟别人一样做不喜欢的事情,这一次,他会遮挡住所有的风雨。
孟明远回味了一下他的话,若有所思:“我是不是可以当做这是在夸我?”
***
另一边客厅那边的人却正找林娇找得着急。
林蕊看着林娇和孟承安一起走的,只是孟承安都回来了,还不见林娇的踪影,寻了一圈无果后,忙偷偷告知了林锦正。
林锦正任何时候都是懂礼知进退,顾及大局的,但涉及林娇的事情除外。
所以没一会儿,孟阁老也知道了。
孟承安被叫去问话的时候还有些茫然:“孩儿……”他面露为难地停顿了一下,“孩儿有其他事情处理,就让七姑娘先在园子里了。孩儿本以为,她是识得路的。”
国公爷唇一抿,脸色几乎是显而易见地沉了下来,声音似乎是从牙缝里寄出来的:“大公子就把她一个人扔在那里了?”
对于他的怒气,孟承安心里很不以为然,又不是个小孩子了,左右还是在府邸里,有什么可紧张的?还有区区一个敬国公,也敢在父亲面前这么同自己……
他眉头才刚刚皱起,啪得一声耳光,打得他耳朵与脑袋一起嗡嗡作响。
孟承安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的父亲,他万万没想到,父亲会为了那么一个一无是处的女子,动手打自己。
这是偏厅,并无宾客,但也有不少孟家人在场。父亲怎么能!
可在看到孟跃阴沉的视线时,孟承安方才的愤怒又变成了恐惧。
把这一切收在眼底的孟歆柔敛了敛眸。
她这个大哥,可真是糊涂。她也猜到了,大哥从岳州带回了个情人,想来刚刚也是那情人出了什么幺蛾子,才会把林娇丢去了一边。
可惜大哥低估了敬国公在父亲心中的地位。
父亲对敬国公的礼遇,从不是碍于情面做做样子。落魄时期无数次的被施以援手和知遇之恩,对于父亲来说,是刻骨铭心的。小时候他们家徒四壁,连饭也吃不上的时候,是林锦正亲自上门送的钱财,父亲那时感激零涕的样子,她如今也记得。
“爹……”孟承安小心谨慎的声音已经完全没了刚刚的不耐,他这会儿大概也意识到父亲是真的生气了。
孟跃看也不看他一眼了,转头面向林锦正:“清砚,都是我教子无方,我已经命下人去园里找了。等会儿让这混小子同七丫头赔不是。”
林锦正也没想到他会真的这样不留情面地打了孟承安,其实只要是在府里,也不会出什么差错,他只是无法容忍夭夭被人这么冷落。
又不是多稀罕这个孟府嫡长子。
可如今孟跃都当着他面这么做了,林锦正也不好再计较。
“既然大公子是有事要忙,我方才也是太着急了。”只是那笑容是显而易见的勉强。
听到这个有事要忙,孟跃脸色又是一沉。他哪里不知道他这个儿子是有什么事情要忙,枉费自己花费了这么多心血栽培,却是个如此拎不清、轻易被牵着鼻子走的人。
于是林娇还在慢吞吞往回走呢,就被来寻的一堆下人簇拥着往偏厅里去了。
她被带过去时,看着堂厅上严肃的众人,脸上更加迷茫,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
“孟大人,爹爹。”
女孩子甜软的嗓音和无辜迷茫的眼眸,让紧张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林锦正还是象征性地沉着脸说了她两句:“跑去了哪里?知不知道多少人兴师动众地找你?”
他虽然是这么说着,视线又不动声色把女儿打量了一番,确定是没有异常才放下心。
林娇偷瞄了一眼旁边的孟承安,视线对上的那一刹那,她明显感觉到了一股类似于不甘的情绪,她虽然说不清,但总归是不善的。
“我……”她才委屈呢,“我一个人,又不认得路,所以迷路了。”她咬唇,低垂的眉眼看着满腹委屈,惹人心疼得紧。
林娇旁的什么都不会,装可怜却是信手拈来。
孟承安接收到父亲严厉的眼神,哪怕心里诸多不愿,也不敢真的忤逆他,压下满心的不甘后,上前两步。
“全是我的疏忽,是我心急之下忘了七姑娘并不熟识孟府。承安在这里给姑娘赔不是了。”
他说着还弯了腰,不管是不是真心的,好歹是礼节做全了。
两人这会儿面对面,林娇才看清楚他脸颊上的红肿,惊讶之下径直问了出来:“孟公子的脸这是怎么了?”
孟承安脸上有一瞬间的难堪,他总不能说是自己父亲打的。
“你承安哥哥不知道照顾妹妹,该打。”还是孟跃在旁边笑着说道,像是玩笑一般,“七丫头,以后他再怠慢了你,你就跟孟叔叔说,孟叔叔给你出气!”
林娇才反应过来,孟承安这是因为自己挨打了。
想着自己刚刚被他那么丢下,心里自然是解气的。但对方到底是孟家嫡长子,她没再拿乔,好言替孟承安说了两句话。
这事才好歹算是揭了过去。
孟跃有意无意递过来的大大小小的钩子,林锦正是一概不接的。他哪里看不出来,孟跃这是想让娇娇嫁进去。
都说岳父看女婿越看越不顺眼,也是对的。陆思明的时候,他觉着对方太过寒酸,到了孟家,他又怕依着孟家的权势,和孟承安未来的地位,他可能护不住夭夭。
往高往低俱是愁人。
林娇却是不知老父亲要愁白了发,她正同孟歆柔在角落说着话。
“你这三姐姐倒是对你上心,”孟歆柔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林蕊,“这么多人,你不见了,她却是第一个发现的。”
林娇还是听了她说才知道,略带婴儿肥的脸上漾出小小的梨涡:“这是自然,我们是姐妹嘛。”
孟歆柔轻笑着拉过她的手:“你这模样,倒是让我醋了。”
不同于心思简单的林娇,作为同样需要战战兢兢走好每一步的人,她能看出来,这个林蕊并不简单。
只是这个人对林娇,也是奇怪的。这般夹着目的,又确实带着真情。倒是……跟自己有几分相似了。
“这有什么好醋的?”林娇笑,姐妹又不比夫妻,自是越多越好。她招手将三姐姐也叫了过来,三人乍一看也和谐,林娇却不知,那两人连对视都少。
果真,太过相似的人,是很难做朋友的。
***
自从上次闹了林老太太那么一出后,林韵诗倒是学着老实了不少。
她日日陪着柳姨娘吃斋念佛,安分了好一些时日,林锦正才终于解了她们的禁足。
只是在那之前,要求她好好跟林娇道歉。
林韵诗来的时候,林娇正睡在躺椅上轻轻摇动,美人肤如凝脂,偶尔掉落的花瓣却也只是让人觉着人比花娇。落在旁人眼里大概便是美丽的画了,然而林韵诗只觉着心里更堵了。
她冷哼一声,完全没有在林锦正面前的忏悔:“林娇,我是不会跟你道歉的。不管让我再说多少遍,不是我指使丫鬟推了你的。”
林娇原本的笃定,在看着她毫不避让的目光,倒也确实迟疑了几分。
还没想明白,就听着她继续说了:“若说林蕊是清清白白的,我可不信。她能像条狗一样地跟在我后面,再反咬一口,就迟早有一天也会这样对你的。”
这话便让林娇不高兴了,秀眉微微蹙起:“是不是你指使的,犯事的都是你的下人,怎么污蔑到三姐姐身上了?”
“三姐姐?”林韵诗气极反笑,她怎么不知道林娇是这么好讨好的一个人,这个林蕊可真是好手段,“你倒是叫得亲热。不过也罢,我们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你就最好永远不要落在我手里。”
她跟林娇,彼此都争了这么多年,没什么好伪装的。
显然林娇对此也是心知肚明,林韵诗要是真的跟她道歉,她才会意外。
这会儿看着这位姐姐眼里毫不掩饰的恨意,她又将身子慢慢躺下去,手上团扇轻摇着,语气重新变得无谓。
“随你好了。”
两人就此不欢而散。
眼看着人走了,浅画着实看不下去:“不是说来道歉吗?这哪里是道歉的态度?不若就跟国公爷告上一状,再关她些时日。”
林娇并没有放在心上。
她认识林韵诗又不是一日两日了,早就习惯了如此。这人会好好道歉才是怪事。
躺椅轻轻摇晃着,林娇视线向上,她有些走神,近来都是如此,每次走神想着的,却都是裴景。
旁人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自己会做这种梦,难道真的是对他有什么想法?
这个念头升起时,林娇的团扇马上搭在了脸上,掩盖住一瞬间的心慌。她一边觉着,这是绝无可能的,另一边又隐隐想着,若非要择一夫婿,梦里的裴景,好像也不是不行。
就这么胡思乱想之间,身上原本和煦的暖阳不知什么时候渐渐没了温度,第一滴雨滴滴落在眉心时,林娇也听到了绿莜的叫声。
“变天了!快让姑娘去屋里!”
林娇睁开了眼睛,院里的下人们都忙碌起来了,将不能淋雨的物什往屋里挪,浅画早就把丫鬟拿过的伞撑了起来。
“姑娘,还是回屋里去吧。”
这天变得可真是快,林娇看了一眼已经灰蒙蒙的天,倒也没有异议,若是淋了雨生病了,就又该喝那苦药了。她被丫鬟簇拥着往屋里去,才走到了回廊下,刚刚零零散散滴落的雨滴,已经转瞬在身后成了瓢泼大雨,倾泻而下。
她停驻脚步回头去看密集的雨帘,砸在花草树木,亦或是地上。
丫鬟们正面色匆忙地在把院里的书往里搬,那都是林娇的藏书,原先想着天气不错,才都拿出来晒太阳的。
绿莜看着她的视线,还当她在心疼自己的书,忙催促下人。
“快一些,动作轻点!别把书撕坏了。”
说完才看向林娇:“姑娘,不打紧的,等天晴了,再晒一晒就是。”
她却不知,林娇这会儿的走神,并不是因为自己的书。她只是想起了似曾相识的情景。
在梦里,雨中搬书的是自己。
被打湿后的纸张极为易碎,林娇又不懂得轻手轻脚,手一抬,被摊开的纸张就被轻易地撕开了。
原本就因为知道自己闯祸了而惴惴不安的林娇,在看到被撕成两半的纸张时,嘴唇轻咬,又气又急。
她只是想趁着天气好,把裴景的书晒一晒而已,怎么老天爷就跟自己作对?裴景那么宝贝这些书,如今还被自己撕了。
陌生的愧疚之情,让她在雨里来来回回地屋里屋外跑,只为了尽可能地多拯救一些书。
直到裴景的声音传来:“林娇!”
低沉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气。她回头看去,院子门口的屋檐下,是刚刚回来的裴景。林娇的心口一颤,惶恐中,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委屈。
男人坐在轮椅上,平日里没有表情便有几分骇人的脸,这会儿因为怒气更让人觉着可怕。
她呆愣地站在那里,想着怎么解释,却没看到裴景的脸色越来越沉。
“过来。”
听到这话,林娇第一反应却是看了一眼地上的书:“可是……”
“过来!”
眼看着裴景的手伸向轮椅了,担心他行动不便的林娇这才赶紧跑过去。浸透的雨水让她的衣物都湿淋淋地贴在身上,额头与发梢的雨水也是一滴滴滴落。
一向爱干净的女人这会儿却完全顾不得这不适。
“裴景……”
女子局促不安地搅动着手,她应该是还没学会怎么道歉,但即使没说对不起,那嗫喏的声音里也不难听出歉意。
裴景只是看着她鬓角发梢上滴落的雨水,伸出了手。
林娇微微一愣,常年握剑的手显得有几分粗糙,偏偏那动作却是异样的温柔。
“这么大的雨,不知道躲吗?”与轻柔的动作不同,这声音里还是能听出责怪的。
林娇想着,似乎是从刚刚开始,他的视线,就没有落在那些书上一下。
她的鼻子一酸,这是什么心情呢?林娇也说不清,原本的几分害怕,在意识到裴景只是担心自己淋雨时,都悉数散去了,明明是自己做错了事情,可她倒像是受了委屈。
在她失去了所有,从众星捧月成为飘零的浮萍后,裴景已经逐渐成为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我是想帮你做点事情。”解释的声音也带上了哽咽,林娇揉上了眼睛,那里已经泛红。“我不知道会变天。”
裴景的手又替她擦泪,语声无奈地软和了不少:“几本书而已。”
“可是,那不是你的宝贝吗?”
男人似乎轻笑了一声。“哪有你宝贵?”
他说得太过轻描淡写又理所当然,若是不听内容,任谁也想不到这语气是在说情话。林娇一时间止住了眼泪,看他的眼里泪光闪烁还带着几分茫然。
这让裴景脸上的笑意深了些,收回了手。
林娇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直到一声惊雷,把她吓着一跳,人下意识一激灵地后退。
她其实并非害怕,只是这雷声太过突然,才有了这反应。
“害怕吗?”
在听着裴景这么问时,身体先于脑子动作了,她点了点头。
又一道闪电传来,林娇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被握上了。拉她的手微微用力,她只觉得一阵失重,下一刻,便稳稳地落入男人的怀里,鼻尖萦绕的是熟悉的清冽竹香。
裴景其实早就想这么做了,在看到女人单薄的身躯不自觉微微颤抖时,就想把她拥入怀里了。这雷声,就像是顺势而为了。林娇原本是丰腴而又不胖的,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得如此清瘦。
他低头,对上了女人湿漉漉的眼睛。
哪怕是吃了这么多苦,那双眸子依旧是清纯如初,这会儿正怔然地打量着自己,像是在探究自己在想什么。
依她的脑袋瓜,大概是探究不出来什么的,可裴景还是被她看得莫名耳根微微发烫。他的手抚上了林娇的头,将那颗小脑袋按在了自己的胸前,也隔绝了目光。
林娇只觉得那双宽厚的手掌,在下一次的雷声传来之前,捂在她的耳朵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着这个原因,周遭的一切都寂静下去了。唯有裴景的心跳声,随着胸膛的起伏,一声声传来,竟然慢慢与自己的心跳一致了。
直到裴景的手拿去以后,林娇在他怀里动了动。
她瞄了一眼院子里散落一地的书册,看着好不凄惨。又想起两人刚刚的对话,不知怎么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头顶传来男人疑惑的声音:“笑什么?”
林娇想也未想便回答了:“这么一想,我像是话本里耀武扬威的可恶宠妾了。你的书是被你厌弃的正室。至于你,就是宠妾灭妻的坏男人。”
没头没脑的联想,却让裴景眼里也多了几分笑意。
“那为何它是正室?”
“谁让你老是看书的,”林娇抬头,理不直气也壮的模样,“现在好了,你只能看我了。”
“嗯,”裴景全然顺着她的话,这一次,终于直视了林娇的目光,“你比书好看。”
“姑娘!”
绿莜的声音将林娇的思绪全部拉了回来,林娇啊了一声,收回看向院里的目光。可裴景的身影就像是在脑海里生了根似的,挥之不去。
她在恍惚间,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了。怎么会,有如此逼真的梦境?以至于她如今一想起,就觉着是亲身经历了一般。
“姑娘,还是先进屋吧,那些书册若是损坏了,再买就是了。”
林娇没有回答她,只是突然开口。
“绿莜,你觉着……裴景怎么样?”
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说这个名字说得无比顺口。绿莜却是诧异不已,姑娘说的怎么样是指怎么样?
“裴……裴大人吗?”
“嗯。”
绿莜思索着,小心翼翼回答:“自是……很好的。”
林娇若有所思,姑且……再想想吧。
***
这场暴雨并没有如平常的夏雨一般来去匆匆,反而缠绵了小半个月。
好好的七夕节,自是也热闹不起来了。
林娇订做的新衣被送来时,她靠在窗前,只斜着瞥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姑娘,”绿莜看她兴趣缺缺,笑着过来想逗她开心,“您不是几月前便念叨着新衣了?这衣物已经洗过了,香笼也熏过了,要不试一试?”
林娇反而更没精神地往窗柩上趴下了,她的手往外伸,苏缎的袖子随着她的动作上移,露出白皙光滑的胳膊。
“新衣有什么用?”忿忿的语气里颇像小孩子在赌气,“又出不去。”
绿莜好笑,但也忧心地看了一眼窗外。
可不是,这雨下得没完没了可如何是好,姑娘每日呆在房里,也该憋坏了。
突然,不知想到了什么,小心地瞥了一眼林娇,试探性地开口:“奴婢方才从前院过来,似乎听说裴……大人……”
她才说了一个裴字而已,方才还无精打采的人已经直起身子转身看过来了。毫不掩饰的发亮的双眸,让绿莜哭笑不得,姑娘还真是想什么都写在脸上。只是前段时间不还是避而不见吗?怎的现在又像是感兴趣了?
她忍着笑意,接着把话说完了。
“说是裴大人这会儿正在府上。”
裴景来府上做什么?找爹爹的?林娇也意识自己反应得太过了,清咳了一声又趴了回去。
她前两天想试一试跟孟明远接触接触,可看着那臭小子欠揍的模样,已经完全没了心思了。也不全然是,林娇仔细回忆着,似乎当时是从裴景出现的那一刻,她就再也没有升起那样的心思。
林娇似乎没办法把梦里的男人和自己平日里看到的男人重合起来,但细细一想,又并非是完全没有相似之处的。
心不知怎的烦躁起来,随着窗外的雨声愈来愈明显。
“对了,”绿莜的声音再次传来,像是不经意地提起,“之前姑娘病着的时候,裴大人还说有事相求,只是到现在也不知到底是何事。”
这话仿佛给林娇点了醒。
对啊,她怎么忘了这一茬?
女子的目光往一边的新衣上瞄了瞄:“既然新衣都来了,还是试试吧。”勉勉强强的语气却怎么也挡不住期待的眼神。
绿莜轻笑:“诶!”
说着一边招呼下人过来准备,一边伸手将被举起的窗柩放下了。
***
因着暴雨的原因,大梁各地水灾不断,裴景来国公府,也是同林锦正商议此事的。
各地洪泄灾害,百姓受苦,林锦正自然是不遗余力地出钱出力。只是他心里也还有旁的忧虑,今日早朝,皇帝又发疯似地指责天降异象,俱是因为中宫之位品行不佳。
谁都知道那只是他想废后的托辞。
可这一次,大概是在孟阁老的授意下,钦天监也顺水推舟地默认此事,这下,废后是势在必行了。
那个疯子很快就会提出让夭夭进宫。
可如今最让人为难的,还不是此事。孟阁老已经是明示想让夭夭嫁进孟府,大约是知道瞒不过他孟承安带回来的女子的事情,所以承诺了一定会处理好。
这让林锦正的处境更加尴尬了,有孟家嫡长子在这里,他还能怎么选?选谁不是拂了孟阁老的面?
但让夭夭嫁进去,怎么想都会受委屈。
他竟是想不出一个万全之计了。
“那若无其他事情,本官就先行告退了。”
裴景的声音,让林锦正压下满心的忧虑,但不知怎么的,他想起绿莜曾经跟自己报过的事情,心里一个念头微起。
“此事还要烦请裴大人费心了。”
林锦正起身送客,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却听裴景又突然开口问:“七姑娘的身子已经全好了吧?”
林锦正心思一动,面上不显:“多谢裴大人挂念,已经是好了。”
台阶下陈迟已经撑着伞了,裴景却没有立即动。
“病虽然好了,身子还是要补的。”他语声淡然,却又不难听出里面的关切,“我那里有上好的人参,若是国公爷不嫌弃,改日本官送来府上。”
场面一时安静得只剩了雨声。
林锦正没有立刻回答,眼前的男人早就已经不是自己能轻易看透的存在了,可是这会儿,他却毫不掩饰地将自己的目的摊开给他看了。
他问的是人参,自然也不仅仅是人参。
裴景似乎是很有耐心地在等着他的回应,挺拔的身姿,坚毅的侧脸,都一如既往地从容不迫。可林锦正却发觉了他垂在身侧的手,小指微微蜷缩。
竟是在忐忑。
国公爷眼里藏住了一丝笑容。
平心而论,若真是要做个选择,裴景无疑是最佳的人选。只是……
“多谢裴大人的好意了,只是小女向来不喜喝药,只怕会糟蹋了。”
他也得问过林娇的意思。
裴景听他这么说,便知道至少林锦正这里,算是默许了。即使是他,刚刚的等待里,也确实紧张了一瞬。
这会儿才不着痕迹松了口气,微微颔首:“赠送只是我的一番心意,七姑娘愿不愿意服用,随着她的心意就好了。”
这话里的宠溺与纵容,已不再掩饰了。
林锦正眸色微闪,如果是裴景的话,确实就能解决眼下所有的困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