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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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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缓缓驶向郊外, 钱老的住处临近一片桃林,大雨过后,桃花残留着晶莹的水珠, 在花瓣承受不住时滴落,被洗礼过后的花瓣更是娇艳欲滴。

林娇也是后来打听了才知道, 说这位神医医术出神入化,却行踪不定,性情古怪。对于她来说, 更多的是害怕被那老头逼着吃药与强身健体。

只是行踪不定?在她的记忆里,老头不就是一直在京城吗?虽然偶尔也会消失些时日。

终于,马车停下。林娇被扶下马车。因着怕打扰神医清净, 裴景并未带太多人过来。一群人停在院子外, 他们刚站定, 才歇了不久的雨就又下了, 两边的下人都赶紧给自家主子撑起了伞。

林娇往里探了探头, 并未看到人影。

“老头。”她叫了一声, 说话间人也往前了两步。绿莜原本是想跟上的, 但有人比她更快。看着站在林娇的身边的裴大人,她迟疑片刻后还是停下了脚步。

那两人的背影异常和谐。绿莜看着裴大人给两人撑着伞, 他保持着两人之间的距离, 只有衣袖会微微触碰到姑娘的裙摆,不够大的伞自然也是往姑娘那边倾斜着。

其他人留在了原地,只林娇两人走进了院子里, 仍旧是没看到人,只能看到院里原本晒药材的簸箕如今已经空了, 散落在雨里。墙角种植的奇奇怪怪植物, 也在连日的暴雨中被打得东倒西歪、一片萧然。

看起来不像是有人在的, 林娇秀眉蹙起:“会不会是不在?他时不时地就会消失的。”

说话间目光也在到处搜寻着,却一不小心看见了裴景另一侧被打湿的肩头,这才发现伞都在自己这边。

“可能是贸然拜访……”

裴景说话的功夫,林娇悄悄往他那边移了移,她觉着挨得近一些,那伞就不用倾斜自己那么多。一点距离,她小小地挪了几次。一直到两人的衣摆摩擦在了一起才满意停下。这时终于察觉到男人说话的声音已经停下了。

“你说什么?”没注意听裴景说什么的她抬头问。

裴景静静看着她,比起以往的捉摸不透与沉稳骇人,他此刻的目光平静温和中又带着隐隐的缱绻,仿佛两人熟悉得已是相恋相知多年。

林娇微愣,男人很快就收回了目光,重新看向前方,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视线错开的一刹那,她听着裴景似乎是轻笑了一声。不等林娇去探究,头顶的伞如她所愿往另一边移了移。

那宽厚的肩膀,总算是进了伞下。

“我说,如此贸然拜访,恐神医不喜。”钱老没有离开,他自是知道的,说完对着屋里开口,“未能得到应允便拜访,还请神医见谅。”

找大夫看病还要得到应允吗?林娇正要说什么,房门已经打开了。

屋里的人走了出来,一身粗布麻衣,留着长长的胡须。林娇看到裴景脸上微怔的表情。

“老头,”看着都不说话的两人,她只得开口了,“这位是裴大人,他有个……”

“不救。”钱老径直冷冷打断她的话。

林娇第一次被人这么噎住,腮帮都气呼呼地鼓起来了。这老头子,自己不想喝药,他整日揪着自己,现在有真正的病人了,却又不救,哪有这样的?

眼看着钱老转身往屋里去了,林娇赶紧跟上。裴景迟疑一瞬,终究只是将伞往前伸了伸,护着她去了檐下。

林娇跟着钱老进了屋。

这屋里一股浓浓的中药味道,桌子椅子上到处都是药材的残渣,她皱着眉看了一圈,到底是找不到能坐下来的地方。

钱老走到了桌案后边的药柜前整理药材。

“钱神医,”林娇跟过去在旁边打转,“我以前竟然不知道你这么厉害。”

她脸上带着对钱老少有的笑容,毕竟以往在她这里,老头是和苦药对等的,自然是避之不及。

钱老哼了一声明显不买账。

“你是大夫,”林娇还在说服他,“大夫怎么能见死不救呢?”

“我不是个好大夫。”钱老头也未抬。

“那孩子的父亲是为国捐躯的,是护卫大梁的英雄。”

“我不是个好大夫。”

“你不是说医者仁心吗?那孩子那么小,你就忍心?”

回应她的仍是那一句:“我不是个好大夫。”

任凭林娇怎么说,钱老来来回回就重复这么一句话,气得林娇唇咬了又咬:“你怎么能这样?”

委屈的声音听得人心疼又好笑,钱老动作停顿了片刻。可转瞬又继续整理起了自己的,一直到转过身要出去时,才对着现在桌边的林娇说了声:“让一让,挡住路了。”

小可怜忿忿地瞪着他,又气呼呼地让了路。

钱老走过去了,没一会儿,林娇又跟上来。

“你就当看在我的面上,我都已经说了帮他,你这样拒绝了,我多丢人。”她像一只小麻雀一般跟在旁边亦步亦趋,虽然很害怕老头的苦药,但她直觉就知道这个人是对她好的。所以也放肆得很,“嗯?”

听了林娇的话,一直面无表情的钱老总算是看了过来。

他面上一闪而过的心软对于林娇来说再熟悉不过了,自是逃不过她的眼睛。正要再接再厉,却听钱老问道:“你与他是什么关系?为了他这般求我?”

这还把林娇问到了,她原本是想说救命之恩的,可是眼睛转啊转,又改变了主意。

“其实……我仰慕于他,”她压低了声音,说得煞有其事,“所以老头你帮帮我。”

她才不怕,反正老头也不会跟别人说。

“你不是才解除婚约吗?”钱老斜眼看了她一眼,也不知信了没有。

听到这句才解除婚约,林娇有一瞬间的恍惚,不知为何,她有一种已经过了好些时日的感觉,甚至都好久未再想起陆思明了。

“对,”她回过神后点头,“然后这不是就换人了。我还能非他不可了不成。”

钱老正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这书应该是放那里很久了,沾了一层厚厚的灰。他伸手弹了弹,引得林娇赶紧捂住鼻子后退几步,手在前边绕了绕。

“老头,回去我让人来给你打扫一下吧,这还治病呢,我待一会儿就要生病。”

她一身红裳,点缀些许绿色,让整个沉闷的屋子都活泼起来。养尊处优的脸上是对这环境的严重不适。

钱老眼里闪过一丝复杂,还是松了口:“你去把他叫进来吧。”

林娇还想抱怨两句呢,突然听他这么说,面上一喜:“你答应了?”

钱老无奈:“你去把他叫进来就是。”

那多半就是答应了,林娇眉眼弯起,转身打开了房门。裴景还等在雨里,她正要下台阶,男人已经上前两步,止住了她进去雨里的步伐。

“裴大人,老……神医叫你进去呢。”

她明亮的眼眸熠熠生辉,与前世每次说“我想帮你”“我想为你做点什么”时,都如出一辙。

她做得够多了,所以这一次,就全部让他来,好不好?裴景看着她被风吹起的头发,伸出了手。

那手靠近的时候,林娇一怔,直觉想后退躲开,她僵硬着还没动作,那手却握住伞递给了她。

“多谢七姑娘了,还请姑娘帮忙拿一下伞。”

“啊?好……好的。”林娇愣了一下才接过来,她脸颊染上一抹酡红,真是的,她刚刚在想什么?这一低头间,却是错过了男人眼里的隐忍。

他果然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定力,如此只能一直保持着合乎礼仪的距离,于他来说,还是太过折磨了。

林娇就这么举着伞,看他进去了。裴景把伞递给自己,应该是不想自己也进去的。不去就不去,她转身去看外面的雨,也是,他们说明朗的病情,自己是外人,自然是不好在场的。

感受到伞有些重,她将伞柄靠在肩上,光滑挺直的伞柄,让她想起男人方才捏着伞柄的手,修长匀称、骨节分明。与自己的全然不同。

林娇有些出神,她也不知为何,与裴景不过寥寥几面而已,怎么就从陌生人,到了如今这般,莫名地想要对他好一些。

她的手无意识般轻轻转动着伞柄,伞面上的雨滴随着动作被甩了出去。

真是……费解。

***

裴景进屋里的时候,钱老还站在书架前不知在翻阅什么书,没有转头来看一眼。

“贸然打扰,若有冒犯之处,还请钱老见谅。”

钱季洵歪着头打量着他。

这个人已经在努力平和而尊敬了,但上位者的气势依旧分毫不减。

他笑了出来:“这怎么敢当?当朝次辅大人,若真想冒犯,可就不是这样了吧?”说罢又翻了一页书,“这么说起来,老夫还是沾了那小丫头的光了。”

这话里,说不清是讽刺还是其他的什么。

裴景并未动怒,只是静静听着他说完了才开口:“我确实不知,神医钱老,是七姑娘的舅舅。”

一句话,终于把钱季洵的目光再次吸引了过去。

此事是林娇也不知道的。

连裴景也是刚刚看到了钱季洵的脸,又有上一世的记忆,才能认出来。

“看来我果然没有猜错。”他把合上的书重新放回了书架后,向着裴景走来。钱老其实并不老,若是忽略那胡须,倒也算是四十多岁的儒雅大叔。他在不远处站定,“裴公子,你还记得答应过我什么吗?”

裴景如今也肯定了,重来一世之人,并非只有自己。

念及往事,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出声:“我答应过,会照顾好她,不让她受到任何委屈。”

那是前世的事情了。

林娇的母亲去世后,作为家里最受宠的老幺,痛失亲人的钱府与国公府也彻底断了往来。

最后只有钱季洵找了过来,想要带走妹妹的孩子。

可林娇想也未想就拒绝了。

“现在对我来说,裴景才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也不认识你们。”小姑娘眼里的陌生,和与她母亲如出一辙的倔强,让钱季洵心里抽痛。

“夭夭,”他叫着女孩的乳名,企图说服她,“你外公外婆都惦念着你……”

他话没说完,林娇已经躲去了裴景的身后,外公外婆,那些对于她来说,都是陌生的。

“我就要跟他在一起,哪也不去。”

她看向男人的眼神,是全然的信任与依赖。即使那个轮椅上的男人一无所有,却也是她的全部。

“不受任何委屈?”回忆里走出的钱季洵,眼里涌出愤怒,一伸手揪住了裴景的衣领,“我当时就不该信你的,说什么我都该带她走的。只要……只要我们都对她好……拼命对她好,她总会忘掉你的,我就不该……”

他的声音带着颤抖,是愤怒,也是心痛。

所以这一世,他早早地进入夭夭的世界,他让爹娘始终保持着与夭夭的联系。至少,要让她知道,她还有一群这样的亲人,即使有一天国公府不在了,她也还有这样的后盾。

裴景任由他发泄着怒火。

是的,不怪钱季洵会这么想,林娇在他怀里慢慢变冷的时候,他也一遍遍地想着。

他那时候,无论如何也该放手的,也该让舅舅带走她,那么他的娇娇,还会是那个被捧在手心里,千娇百宠的大小姐。

可是彼时的他,不知道后事的他,怎么舍得呢?娇娇总是像把他当做最后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抓着。但其实,紧紧不敢放手的人,又何止她一个。

对于裴景来说,林娇亦是,他的全部。

“裴景,”钱季洵松开了他的衣领,语气归于平静,一字一句地说,“最后,是我,收了你们的尸。”

他没说的是,他终究是将那将他那个可怜的外甥女,与这个人合葬。

如他们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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