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能量体’。
光从字面意义上来理解, 应该是给某种东西提供力量的——给什么东西提供力量呢?李棠稚吗?
李棠稚就是地心会信仰的东西吗?
陈乙觉得这点仍旧要存疑。
即使恢复了记忆,知道李棠稚不是什么纯洁善良无害的单纯少女,但陈乙仍旧相信一点:李棠稚和他始终是站在一起的。
李棠稚不会害他。
想着想着, 不知不觉间陈乙便走到了家门口。他定了定神,收回思绪, 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进院子里。
他不想在奶奶面前露出异常。奶奶毕竟是老人,年纪到了,什么地心会啊死而复生啊邪恶信仰啊——这些东西听着就太吓人了, 最好不要带到老人家面前来。
吃过晚饭,陈乙帮着奶奶收碗,奶奶边洗碗边嘱咐陈乙:“今天晚上睡觉得记得关好窗户啊, 晚上可能会下雨。”
陈乙往门外面看了一眼, 外面阴云沉沉, 压得天空都比往日更低些许。他低声应了。
奶奶又道:“你今天下午出去不是找章林江去玩啊?”
陈乙:“……不是。”
奶奶:“我就说呢。”
陈乙:“章林江来找我了吗?”
奶奶:“是啊, 今天中午过一点吧, 背着包骑着自行车来的, 说是要找你爬山。”
陈乙帮忙递碗的动作一顿, 回头:“他去爬山了?爬什么山?”
奶奶:“当然是这附近的山啊,我们村里还有别的山吗?”
“……”
洗过碗, 陈乙立刻拿出手机给章林江打电话——电话忙音响了好一会儿才被接起, 电话那头,章林江的声音传了过来:“陈乙?咋了?”
陈乙静默片刻,开口:“奶奶说你今天下午来找我了?”
章林江:“是啊, 想来找你爬山来着,结果奶奶说你不在家, 我就自己晃悠回去了。”
“所以你现在在自己家里?”
“对啊, 在看电视呢, 怎么了?”
章林江的声音里混着一些杂乱的背景音,隐约可以听见晚间新闻的声音。陈乙松了口气,垂眼:“没什么,你最近就好好待在家里,别到处去乱跑。”
章林江:“怎么了?你突然跟我说这个——”
陈乙没有回答他,直接挂断了电话。他推开自己房间的窗户往外看,左边就是李家的房子;外面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隔壁的房子却还没有亮灯,在夜色中越发显得安静寂寥。
现在才晚上七点半。
陈乙将打开的窗户又拉上,只留下一小条缝隙,随后又上了阁楼。
阁楼很久没有人进去了,大门没锁,只是虚掩着。陈乙推门进去,目光于黑暗中巡视阁楼内部。
虽然阁楼的屋顶仍旧低矮,但就内部空间而言,已经不再像以前一样让人感到逼仄了;屋子里的书籍资料乃至许多绘画手稿,在陈乙小时候就被陈文霍清理了出去。
他那时候也没问陈文霍把东西清哪里去了——就算现在再打电话去问,陈文霍肯定也不愿意告诉他。
昏暗阁楼骤然亮起。
不是白炽灯刺眼明亮的光,而是十分柔和的,月光似的光线。那光线迅速填满阁楼,空中的灰尘也被月光照出形状。
李棠稚站在空荡荡的阁楼之中,伸手往空中挥了挥。她的手挥动时带起气流,被月光照得闪闪发亮的灰尘也随之涌动,好似许多星辰的碎屑在跟着李棠稚的指尖飞舞。
李棠稚垂下手臂,转过身望着陈乙。她平时总是以穿着夏季校服,扎高马尾的朴素形象出现,但今天晚上的李棠稚有些不一样——她穿着暗橘色的高领针织毛衣,底下是藏蓝色过膝裙,小白鞋也换成了深棕色坡跟皮鞋。
黑色长发放了下来,似乎还用卷发棒卷过,刘海和脸颊侧的碎发都微微内扣,托着那张白皙小巧的脸。
原本就很像可爱的洋娃娃了,这样稍微精致的打扮一下,似乎是放进商店橱窗里也不会让人觉得违和,可爱得让人想不出形容词。
陈乙看惯了李棠稚穿校服。
往三年前的回忆里翻找,大多数和李棠稚有关的记忆里她也是穿着校服的;但此刻她突然换了个模样,这让有点不敢直视她了。
他有些不安的,腮帮子动了动,舌头舔过自己牙齿,视线从李棠稚身上移开。
李棠稚朝他走近,皮鞋踩地的声音与小白鞋踩地的声音截然不同,实心略硬的后跟踩在地板上时声音可比平底鞋清晰多了。
平时陈乙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些。在他眼里男人和女人区别不大,唯独在李棠稚身上,陈乙每每看李棠稚时,总感觉是在透过一个放大镜看她。
所有的,哪怕是极其细微的变化,只要发生在李棠稚身上,陈乙就能迅速发现。
很快李棠稚就走到了陈乙的面前——阁楼的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携带着微热暑气的夜风吹进来,雨点噼里啪啦砸在敞开的玻璃,以及窗户前的一小块地板上。
外面下雨了。
陈乙想到自己初次见到李棠稚的那个夜晚,那是个晴天,月光明亮照着山路,好似无形的指路标,指引着陈乙走进了地心会的祭祀现场。
现在回想起来,便能后知后觉发现许多疑点:月光即使再亮,也不应该将路照得那样清楚。
山路即使再平稳,也不该连块绊脚石都没有。
几岁的小孩子,好奇心再重,也不可能独自一人进入群山深处,连皮都没有被蹭一下。
就好似冥冥之中有人拉着那个孩子的手,把他送到了李棠稚面前似的。
陈乙眼前的李棠稚,脸上第一次变得毫无笑意。
她仰起脸看着陈乙,伸出手捧住陈乙的脸,低声:“他们打算今天祭祀。”
“那群废物,以前只敢在晴天祭祀。但现在他们胆子大了,敢在雨天祭祀——”
她说话的口吻不再天真可爱,深黑色瞳孔里隐约流露出几分暴躁和戾气。但她捧着陈乙脸颊的动作却很温柔,就像是捧着自己心爱的玩具一样。
陈乙沉默片刻,开口:“雨天祭祀和晴天祭祀,有什么不一样吗?”
李棠稚撇了撇嘴,脸上露出几分孩子气的不悦来,嘟嘟囔囔:“我讨厌雨天。”
“雨天会影响我的视线和判断,也会让人变得迟钝。而且雨天……”
她顿了顿,没有继续往下说。陈乙垂眼,略带好奇的望着她,李棠稚咬了咬唇,不高兴的接着往下说:“下雨的时候,我就感觉不到神庙了。”
“我的脑袋还在神庙里面呢。”
她很不高兴,连说话都气嘟嘟的,说着说着,生气的跺脚,小皮鞋的鞋尖踩到陈乙鞋面上。
陈乙想看一眼自己被踩了的鞋,但是李棠稚捧着他的脸,所以他没办法低头去看,他的视线被李棠稚的手固定在某个范围里面,晃来晃去都是李棠稚生气的脸。
李棠稚生气的时候也很好看,她似乎鲜少有不好看的时候,明明那张脸并非美丽到完美无瑕——她鼻尖太翘,右边脸颊上斜着落下两颗痣,鼻梁骨上又恰好有一颗痣,眼睫毛太密却不翘,不是瓜子脸……
这张脸若按照时下对‘美丽女孩’的要求来看,有许多能挑刺的地方。但陈乙每次看着李棠稚,都觉得她很漂亮,很耀眼。
鼻尖太翘很可爱。
斜着落过去的不规则的痣很可爱。
密密的眼睫在下眼睑覆下阴影时很漂亮。
还有……
陈乙脑子里飞快的掠过一些画面,他眼珠颤了颤,更多的回忆涌上来。
他想起来了——他见过李棠稚穿这身衣服的。
在初三寒假。
*
初三寒假前夕,期末考刚结束,正好遇上元旦。
林下县元旦有庙会,在镇上办。庙会相当热闹,有请神活动,还有游街活动。
庙会还没正式开始的前几天,李棠稚就跟陈乙说好了,要两个人一起去庙会上玩。
陈乙没有和朋友一起出去玩的经历,他在林下县的整个小学生涯加上初中三年,要多自闭有多自闭,除了李棠稚之外几乎没有其他朋友。
所以陈乙也没有和其他人一起出去逛庙会的经验。
往年林下县也有庙会。
可往年李棠稚又没有邀请他——但今年和往年不一样了,今年李棠稚邀请了他,他要和李棠稚一起去参加庙会。
当天一早,吃早饭时陈乙端着面碗思索良久,问陈文霍:“爸,你有和女孩子去过庙会吗?”
正在吃面的陈文霍被自己嘴里的面条呛到,咳嗽的脸都红了。等他好不容易咳嗽完,抬头再看向陈乙时,表情越加严肃:“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少打听!”
陈乙:“……哦。”
于是他继续低头吃面,盘算着等会用平板阅览器查一下百科。
陈文霍心不在焉往自己嘴里塞了一筷子面条,眼角余光却瞥向陈乙——初三的少年个子已经接近一米八了,高挑而挺拔,就是表情有些冷酷。
但幸好陈乙面容随妈,精致秀气,皮肤黑点倒也还算好看。
陈文霍干咳一声,努力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怎么?有女孩子约你去逛庙会吗?”
他其实心里是有点纳闷的。
就陈乙这自闭儿童似的社交能力,连个同性朋友都没有,上哪找女孩子逛庙会啊?
陈乙回答:“李棠稚喊我陪她逛庙会。”
陈文霍恍然大悟,把心放回了肚子里:“棠棠啊——那没事了。”
是李棠稚啊。
那就正常了。
他刚把一颗心放回肚子里,忽然间又察觉不对,大惊:“棠棠干嘛约你逛庙会?”
陈乙哧溜面条,抽空回答:“不知道。”
陈文霍怀疑:“就你们两个人?”
陈乙:“不知道。”
陈文霍:“……那你知道什么?”
陈乙:“李棠稚约我逛庙会。”
陈文霍拍了下自己的额头,唉声叹气,心想:完了。
这儿子是真傻。
陈乙吃完面,跑回楼上,找出平板开始搜索——怎么和女孩子逛庙会。
搜索引擎给出了很多建议,说要准备小礼物,要穿得清爽一点,要提前洗澡洗头,还要穿运动鞋,这样方便帮女孩子拿东西。
陈乙认真按照搜索引擎上的建议洗了澡洗了头,挑衣服时他犯了难:他的衣柜是陈浮玉一手包办,但他不确定什么样的衣服才叫清爽。
但他想既然是和李棠稚出去玩,那么应该要李棠稚觉得清爽才对。
于是陈乙给李棠稚打了电话,问她觉得什么样的衣服很清爽。
他只是想问一下李棠稚的意见,结果电话打完,李棠稚人也跟着来了。李棠稚说要看一下他的衣柜,陈乙觉得没关系,就让她直接进来了。
陈乙的房间是非常典型的男孩子的房间,除去东西收拾得比较整洁外,也和当下大部分同龄的男孩子没有什么区别。
李棠稚站在门口问陈乙要不要拖鞋,陈乙说不用,于是李棠稚就踩着小皮鞋进来了。
她平时都穿普通的平底运动鞋,这还是陈乙第一次看她穿小皮鞋,鞋跟扣地的声音和运动鞋的声音很不同,要更清脆一些,和陈乙的房间有点格格不入。
陈乙注意到李棠稚今天穿的衣服也和平时不一样。
暗橘色的针织毛衣宽松柔软,藏蓝的过膝裙显得她小腿皮肤很白。
陈乙看了一会儿,问:“你冷不冷?”
李棠稚在他面前转圈,问他:“不好看吗?”
她转圈的时候,裙摆也扬起来,像一朵展开的花,花瓣蹭过陈乙手背。陈乙老实回答:“好看,但是看起来好冷。”
“没关系,我不冷,而且这是我第一次和男孩子约会,要好看一点!”李棠稚很兴奋,脸颊红红的,眼睛比任何时候都亮。
她打开陈乙的衣柜,陈浮玉衣品很好,给陈乙挑的衣服也好看,风格是那张宽松休闲的,秋冬季衣服的布料摸上去柔软而富有质感。
衣柜里一股子留香珠和樟脑丸的味道。
李棠稚摆弄那些衣服,陈乙也凑过去看,两人肩膀挨着肩膀。陈乙忍不住悄悄瞥一眼李棠稚,看见她宽松毛衣下裹着的小小的肩膀,和他的肩头比起来,李棠稚的肩膀特别小。
像珍珠骨架披着一层绸缎似的。
她密密的眼睫扑来扑去,脸红的时候脸颊上那几粒痣变得更加显眼。陈乙看得有点热,他不禁伸手摸了摸自己脖颈,把目光移开。
李棠稚高兴道:“你试试这件外套?”
她取下来一件黑色的呢子外套给陈乙穿。这件衣服其实不适合初中生,过于成熟了——但是陈乙个子高,骨架大,穿起来倒也不违和。
李棠稚绕着他打圈,眼睛亮亮的,是那密密眼睫也遮不住的亮。她今天好像特别的兴奋,神态不像平时那样接近人类。
转了几圈后,李棠稚踮起脚凑近陈乙,挨着他的胸口,鼻尖耸动,嗅了嗅。
两人一下子贴得很近了,陈乙紧张起来,垂着眼,心脏咕咚咕咚的跳。
平时李棠稚身上总是凉凉的没什么温度,但这次她贴近时,陈乙居然觉得李棠稚身上很热。她身上还有一股很好闻的香气,是爱干净的女孩子身上特有的气味,芬芳可爱。
李棠稚:“你身上好香啊!”
陈乙摸了摸她的头:“你身上也很香。”
“不一样的。”
李棠稚摇头,她摇头时,乌黑的头发就在陈乙手心磨来磨去,打着卷,被蹭得乱乱的。
她连着衣服一起抱住陈乙的腰,仰头看向陈乙:“陈乙身上的味道是特别好吃的味道。”
“……”
陈乙沉默了一会,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句话。
这时候陈乙卧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拧动门把手——陈乙猜应该是陈文霍或者奶奶。
他没有要躲的想法,也没有让李棠稚撒手;因为陈乙打从心眼里认为李棠稚对他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不需要感到惊诧的。
但今天的李棠稚格外反常。
在房门被推开的瞬间,李棠稚忽然抱着陈乙往衣柜里一滚,反手把衣柜门带上。
衣柜里挂着的外套,毛衣,被二人撞着压下来,劈头盖脸堆埋住二人。
霎时衣服的气味充盈鼻尖,光线昏暗,娇小的少女嵌在陈乙怀里,胳膊还抱着他的腰。
李棠稚仰起头看陈乙,他夜视力太好,在衣柜昏暗的光线中也能看清楚李棠稚的脸——她白皙的皮肤比平时更红了一些,呼吸落到陈乙胸口,嘴唇微微张着,露出一点雪白的牙齿。
陈乙忽然意识到今天的李棠稚格外不一样。
她的嘴巴比平时更红一点,皮肤也更白,她的脸上散发出淡淡的香味,化妆品的味道,很浅,甜腻柔软的绕在陈乙鼻尖。
衣服堆在他们身上,也埋住了李棠稚。
衣柜里的空间太小了尤其是同时塞下陈乙和李棠稚。陈乙觉得自己摔进来的姿势就非常别扭,一点也不舒服;可是李棠稚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陈乙犹豫了会,终究还是放弃了推开李棠稚去开门的想法。
衣柜外面响起脚步声,还有陈文霍自言自语的声音:“小乙跑哪去了?屋里明明还亮着灯,人怎么就不见了?”
他的影子从衣柜缝隙里透进来,绕过那些衣服,绕过李棠稚比平时更漂亮更生动的脸。
原本觉得无所谓的陈乙,忽然紧张了起来。他抓着埋住自己胳膊的衣服布料,眼睛同李棠稚对视着,李棠稚对他眨了眨眼,密密眼睫像蝴蝶似的扑腾。
衣柜外面陈文霍的声音渐渐远了,但他还没有走出陈乙房间。
李棠稚两手撑在陈乙胳膊上,隔着衣服布料摸到少年坚硬的肌肉。
她想了想,问:“陈乙,你想不想亲我?”
少女嫣红的唇一张一合,甜甜的巧克力一样的气味从她唇上口红,从她呼吸里,扑上陈乙的嗅觉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