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二十七章 机场送别
成田机场乱乱哄哄的候机大厅里,人头浮动。 这里挤满了各色各样的日本老头儿和老太太,尖叫流涕,献花拥抱。 其热烈程度足以让东京天空的臭氧层破开一个大洞。 这都是即将出发要去美国夏威夷的老年旅行团。 每个团至少都有百人以上的规模,往往会包一整架波音737前往。 如今的日本的工业生产虽然因为出口贸易的疲软仍旧在持续失血,遭遇重创。 但因为本币升值的原因,对于进口产品的消费却在同步增加,出国留学和旅游的费用也变得便宜起来了。 尤其是从政府部门和企业已经退休,享受着“厚生年金”的老人们。 因为有钱又有时间,立刻就成了被旅行社盯上的优质客户群。 于是这半年来,专为这些老年人打造的旅行项目就成了日本旅行社的主流业务。 尤其是接近年底,这样的场面开始越来越多在日本各大国际机场上演。 说白了,就如同三十年后,华夏内地也兴起“出国游”,闹得最热的时候差不多。 那时候圣诞节前后,同样国内也有许多大爷大妈要奔赴港澳或者国外去旅游。 让人看着眼晕吗? 晕。 让人感到闹心吗? 闹。 可偏偏对于宁卫民来说却又是痛并快乐着的。 因为连他都没想到,这种情况下,竟然成了他推销拉杆旅行箱的好机会。 这天本来他来机场就是单纯送邹国栋登机归国的。 可结果当他们俩人手一个巨大个儿的拉杆旅行箱,一走进这些老人群里,立刻就成了最耀眼的明星。 因为别看这些老头儿、老太太都老眼昏花,普遍得靠眼镜才看得见东西。 但问题是他们对于旅途中应付沉重的行李,最有切肤之痛啊。 年轻人谁也想象不到,这些老人带着他们的行李来到机场汇合,那具体过程中付出了多大的体力,多少金钱? 所以老年团的这些成员,一看见俩年轻人,当着他们的面,就跟玩儿似的,每个人都拉着一个大号行李箱闲庭信步的往里走。 那箱子底下就靠几个小轱辘“突突突”跟风火轮似的转。 而且想转弯就转弯,想停就停,那叫一个如臂使指,那叫一个自在如意。 他们能不惊讶吗?能不羡慕吗? 说白了,这是等于是在闹饥火的人面前吃夹肉烧饼啊? 而且夹得还是天福号的酱肘子。 于是这帮老头儿、老太太完全不同于其他的旅客。 侧目是侧目,好奇也好奇,可看宁卫民他们的情况就知道是赶飞机,也没人好意思来打扰,终归看看也就罢了。 他们老人团可不吝那个,乌泱一下就全围上来了。 就跟强盗碰见了出嫁的队伍似的,死活也不让他们俩走了。 七嘴八舌一通打听啊,这个问哪儿买的,那个问多少钱。 好家伙,越围人越多,很快就围了一个水泄不通,就连带队的导游来相劝也不管用了。 宁卫民是先惊后喜,先怕后笑,他看看表,登记时间还有近一个小时呢,也不管邹国栋了。 就跟这帮老头儿,老太太热情的聊上了,把自己这产品的功能性好一通吹啊。 尽管现场条件不能让他当场销售,可毕竟东西是领先时代好东西,也让他收获颇丰。 一是他发现这些老人在经济条件上都富裕得很。 一对夫妻平均二十四万円每月的养老金保障,让他们有足够的经济能力和旅游需求,来购买这种拉杆旅行箱。 二是他现场就拿到了许多老人留下的联系电话和地址。 许多人都迫不及待的要求他,年后联系自己,直接送货上门。 这就是等于是变相的订单啊。 三是宁卫民还发现,甚至就连旅行社的导游也对这种旅行箱青睐有加。 同样留下了地址,表示想要替公司同事买上几个。 于是他受到启发,立刻意识到了一个最佳的销售方式近在眼前,就是和旅行社合作。 这不但意味着他应该尽快去和日本的旅行社接洽谈判。 更重要的还在于,他和国内旅行社的合作马上可以着手开始。 要知道,本来京城各大旅行社就和宁卫民主导的坛宫、斋宫合作颇深,交情不错。 这种小事儿,他只要给张士慧说一声,让他再跟各大旅行社打个招呼商量个分润比例,马上就能开展实施了。 瞧瞧这事儿闹得吧,就连熘达一趟机场来,都能捡着这么厚实的皮夹子。 起码预售出去了上百万円的货,还想出这么个绝妙的销售渠道。 这样的运气谁有? 总之,一阵忙前忙后,直至老人团到了登机的时间了,宁卫民才心满意足的消停下来。 而这个时候,距离邹国栋办登机也就半个小时了。 最后的这点时间,宁卫民才觉出自己好像又犯了唯利是图的毛病。 明明是来送人的吧,可一看到买卖来了就搂不住了,似乎有点对不起邹国栋啊。 有失礼节就不说了,而且还让人家陪着自己站了老半天,这叫办得什么事儿啊? 于是赶紧邀请邹国栋去咖啡厅休息一下。 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这两天还真没白相处,邹国栋这个时候显示出了宽宏大量。 不但没介意,不生气,反倒像老大哥一样,还主动替他操起心来。 “咖啡厅就不去了,挺贵的。我这办完行李托运,说话就登机了,花那没必要的钱干嘛?给日本人增加GDP啊?还是能省则省吧,有这钱我宁可国内花去。咱们在这儿聊两句就算了。” “那好吧。分手在即,还有什么想交代我的就直说吧,别跟我客气。” “公事上就没有了,咱们已经交流得很充分了。回去的首要事情,除了等日本这边的汇款,不就是加大拉杆旅行箱的量产,尽量参加全球的展会嘛。该记下来的我都记了,合同我会交给宋总的。反正你很快不也要回去了吗?回头要有什么问题,咱们找时间见一面也来得及。倒是私事儿,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讲。” “那好,你说吧。是不是想让我买什么东西,过几天给你带回去?” “不是不是,难道你看我就这么市侩啊?说实话,我是从来不收人东西的。这次收了你这么贵重的表。我都于心难安了……” “好好,咱不提这个了……那你到底想说什么呢?” “或许你觉得我有点多余,或许你听了会不高兴,但还是希望你能认真听我把话说完。因为下面这些话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作为一个年纪比你略长几岁的过来人,我很想从旁观角度提醒你一句,要慎重对待感情。” “我的感情?你是指……” “是的,我是指那个日本女明星。说真的,她人是漂亮。尤其是《蒲田进行曲》里她演的小夏,没有男人能不动心。可在我看来你仍然不该和她谈恋爱。” “为什么?” “因为电影是电影,现实是现实,不能混淆。实际的生活里,你给不了她幸福,你没有这个条件。” “我没有这个条件?” 宁卫民不禁为之愕然,他直接的反应就是被邹国栋小瞧了。 “就因为她是日本人?我是华夏人?就因为她是大明星,我是个公司职员?你觉得我是配不上她,还是养不起她?” “都不是。还记得吗?宋总也是跨国婚姻,对吗?我对这种事,从来没有成见。对你的经济能力,更是没有怀疑。我只是不看好你和她,你们的一切都差距太大了,在一起根本不现实。” “有什么不现实的?不管我们的差距有多大,这都不会影响我们的关系。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她非常幸福,我能从她的眼神里看出来。” “你看到的只是一种假想。” 邹国栋的表情是严肃的,这让宁卫民认为他的话有点玄妙。 虽然工作中许多时候都与邹国栋的观点相悖,但完全能够信任他的人品。 所以宁卫民此时也想冷静一下,好好听听邹国栋对爱情的理解。 “你要知道,男人和女对于恋爱幸福的理解不同。” 邹国栋一字一句斟酌着说,“女人的幸福在于恋爱后和男人的每一次接触,包括男人的关注,关爱和亲昵,也包括自己一点一滴的付出。比如买礼物,洗衣服,做饭,甚至一些更苦更累的粗苯劳作。她们可以打破传统观念从经济上给男人资助,也可以为了长久获得男人的爱不计名分。历史和现实中太多这样的例子了。但男人不一样,男人的幸福感更多的是集中在征服上面。尤其是一旦征服一个各方面条件都比较出色的女人,他的幸福感会非常大。其实这种幸福中更多的成分是自豪。” 宁卫民没言语,但他的心里却是赞同的。 此时,他眼前浮现的不仅有松本庆子送礼物给自己时喜悦的样子,也有曲笑上次买了一堆东西在公寓楼下见到自己时惊喜的表情。 “所以说……”邹国栋注视着宁卫民,又继续说了下去,“女人恋爱中的幸福感源于潜意识里她要嫁给这个男人。可是当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幸福就要面对现实。短暂的接触性幸福感抵不过长久的生活现实。而对于男人来说,责任感比他获得的幸福感更重要。” 最后一句,让宁卫民不禁哑然失笑,他忽然就没了好奇心,觉得不过寥寥。 “你的话我听明白了,听着有种哲学的味道。但说白了,还是不以结婚为目的恋爱就是耍流氓呗?” 而这带着调侃味儿回应一句,则差点让一本正经的邹国栋气了个倒仰。 “你可真是……真是……” 邹国栋运了半天的气,才恢复气度的平和。 “你要非这么理解也可以。我就问你,如果你觉得你是爱上那个日本明星的话,你能娶她吗?” “我怎么不能娶她?”宁卫民心里是含湖的,可表面上他不愿意否认这一点。 “别装傻,你肯定懂得我在说什么。她比你大多少岁?你三十岁的时候,她都多大了?你还会像今天这样对她吗?如果你们在一起,要不要结婚?要不要小孩?生了小孩,算是华夏人是日本人?你今后要永远住在日本吗?你就永远不会介意别人背后的闲话,看你的眼光?” 可邹国栋也不是好湖弄的,他的眼光像锥子一样尖利。 在这个关键的问题上,容不得宁卫民有一丁点儿的隐瞒。 “好吧,我承认,我好色,我被她给迷住了。我就是馋她的身子,是个绝对的大流氓。可这又怎么了?男人本来不就该对自己喜欢的女人好色吗?没兴趣那才是不爱呢。娶不娶她我确实还没想过,可我对她有好感是错吗?那都是自然而然发生的。我喜欢她怎么了?招谁惹谁了?到底碍着谁的事儿了?何况我就不能多一点时间,慢慢去想这些问题吗?” 宁卫民说完,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气。 可他的牢骚非但毫无用处,邹国栋反而进一步杵疼了他的心窝子。 “你别犯浑。我问你,那你对曲笑呢?你对小曲难道也是这么想的?” 眼瞅着宁卫民被问住了,邹国栋世故地摇摇头。 “你小子也太贪心了。鱼与熊掌不能兼得,难道这道理你不懂吗?” 宁卫民真想说一句,小孩子才做选择。 可这种话连他自己都觉得脑残,要是因此被邹国栋打死一点不冤。 别说爱情是自私的,没有几个女人会愿意与别人分享爱情。 就是齐人之福也只是华而不实,只是看着挺享受而已 人的时间和精力都是有限的,像他目前的状态,追求已经上档次了,有太多正经事期待去完成了。 哪里还会像过去那样,只想着把金钱和时间放在养女人上。 “要是你的话,你怎么选择?” 宁卫民沉默了良久,忍不住反问邹国栋,但这句其实就是句废话。 “熊掌和鱼你认为哪个最珍贵?物以稀为贵,我当然择其贵弃其盛。” 果不其然,邹国栋以所有人都会说出的答桉来回应。 可问题是,得先分清哪个是鱼,哪个是熊掌才行啊。 说了压根就跟没说一样。 说实话,在内心困扰宁卫民的,其实正是一杆要称出情感份量的天秤。 天秤的一端是松本庆子,另一端如今又有了曲笑。 偏偏这杆天秤有时倾向松本庆子的一端,有时又倾向曲笑的那端,总是不得平稳下来。 才会把他搞得心烦意乱,焦虑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