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妖与美人53
阿忘昏过去时还是初冬, 最猛烈的雪最严酷的寒还未到来,接下来的冰冷时光里她静静睡着,似乎与外界断绝了关联。
琅酽走进干涸的浴池, 将昏睡的阿忘抱入怀中, 细细地梳理她的毛发。此时的阿忘,人不人妖不妖的样子, 着实算不上好看。
琅酽不明白若可以活, 阿忘为何宁愿死,就算痛苦,就算难捱,可活下去才有希望不是么。
当年他在堕魔谷内, 生生熬了上百年,忍受着神智泯灭的痛苦, 在昏乱迷失中强行守住神智,断送一命虽可惜, 可他走出去了。杀了几乎所有大妖, 为自己报了仇。
在琅酽看来, 阿忘太过软弱,是一枚没有生机的种子, 撞不开头顶的冻土, 发不出春天的新芽。
可事情的奇妙之处就在于,妖山最强大的妖喜欢上了一个最弱小的人。连同她的软弱也变得情有可原。
琅酽想, 或许不是每个生物都将生存看得重于泰山。总有些与族群不同的异类,背道而驰走上孤独的终点。
他虽然不赞同,但也不愿批评阿忘的抉择。他不是她的夫子, 只是她的丈夫, 他对她没有教导义务, 只有保护的责任。
琅酽握住阿忘长满狐狸毛发的手,十指相连,又低头亲了亲阿忘眉心。阿忘的体温不像人类时那样温暖,琅酽将阿忘抱得更紧,不明白为何阿忘还不醒来。
春天要来了。人类不是说过,一年之计在于春,人间对春的情结那样浓厚,将之视为一年的新生,阿忘该醒来了。
春来的时候,琅酽摘了许多花铺在血池里,他看着花瓣在血潭里飘浮,用手拨了拨,花朵又游到另一处去了。
琅酽倦倦的,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他躺在浴池旁,周边堆满了人间的书籍。想要了解一个人,那就先了解她故乡的文明,琅酽看了许多,仍是觉得荒唐。无法共情。
于是琅酽明白,他爱的只是她,而不是她的过去。纵使这些过去组成了如今的阿忘,他也只会包容阿忘,不会包容人间。
琅酽扔了书,走入浴池,将阿忘抱怀里亲了亲:“怎么还不醒啊,孤好无聊。”
“孤还想跟你生孩子玩。”琅酽将阿忘身上越来越浓密的白色毛发拨开,抚摸她脸颊上软乎乎的肉,“实在是太弱小了,稍微一掐就能逝去的弱小生命,孤的孩子可不要继承了你这点,不好。”
可无论琅酽说什么抚摸多久,阿忘也没有醒来。
夏天的时候,琅酽问太医,是否越强大的妖,血肉效果越好。
太医战战兢兢给了肯定的答案。对于人太医们不了解,可此时阿忘已经异化为妖,虽然不完全,但要更彻底地成妖,确实需要强大的妖血妖丹泯灭原有的人躯。
琅酽回到阿忘身旁,叹息一声:“烦,孤可不想喂你。孤的血肉,哪有妖敢食。谁叫你是人,还是孤的妻,让你尝一尝,就当做聘礼吧。”
琅酽划破手腕,置于阿忘唇边,掐住她脸颊让阿忘不得不张口。此后每逢几天,琅酽就喂一次,他本就雪白的肌肤更加苍白,添了几分憔悴。
琅酽不得不去一些王朝之外的不毛之地,如驱逐之地等,杀几头大妖补补。
妖力广袤无垠,琅酽往往上午去下午就回了。打打牙祭补补身体,免得陷入更虚弱的状态。
等不毛之地的大妖杀光了,琅酽又盯上王朝内的。但此前才杀了一波,又这么快地榨取,总是有些隐患,只能暂且作罢。
喂了阿忘数不清的小妖、几十头大妖的血肉与妖丹,还有琅酽自身的妖血,若是一个普通小妖,早就妖力暴涨成为大妖,或许妖力比苍鹫还浓厚。
可阿忘简直就是无底洞。难怪人虽能异化为妖,但很少听闻有人尝试。或许不是没有求长生的试过,只是倾一国之力都如此艰难,普通的人类恐怕只会变成不人不妖的苟存怪物,随后被当成妖怪焚烧祭天。
也或许需要看资质?命运好的不会如此艰难。
琅酽想,如果杀光大半的妖,阿忘还是醒不来,那也没关系,他把她吃了就好。
尝过他鲜血,又是他妻子,他腹中也算安眠之地。
吃了阿忘,浓厚的妖力转入妖躯,他继续做他的妖王,才不会惦记她哪怕一分。
纵使口中这样说,琅酽还是继续割臂喂着血。
“醒不醒,”琅酽问,“不醒算了。你以为谁会在乎你,没有,一个也没有。”
琅酽将伤口处遗留的血液舔尽,又去舔阿忘唇瓣上沾的血,他自己的,才不要浪费哪怕一滴。
每逢几天就喂,琅酽有些受不住了,摆烂,改为一月喂一次。加大小妖的供应,伤害其他妖总比伤害他自己好。
秋天的时候,阿忘连脸上都长出了长长的狐狸毛,琅酽想亲她,还得先把毛发拨开。太医说这是好现象,或许最后会先化为狐狸,之后再重新化形为人躯。
冬天的时候,阿忘果真化为了一只毛发雪白的小狐狸。虽然没醒,但琅酽瞧着挺亲切。
只是可惜喝了他那么多血,竟然只有一条尾巴一条命。但能活下去就好,他也不想计较了。
“小狐狸小狐狸小狐狸,”琅酽亲亲狐狸耳朵,“这下你跟孤一样了,都是狐狸。”
“以后再生一窝狐狸崽子,”琅酽摸着狐狸尾巴,“那样孤也是有家的妖了。”
苍鹫征战归来,想求见王后,琅酽允了。
琅酽将阿忘抱在怀中,捉起阿忘的狐狸爪爪跟苍鹫打招呼:“瞧,谁来了,胆敢掳走你的恶妖来了。”
苍鹫拧紧眉头:“还未醒?”
“是啊,”琅酽叹了一声,“大概要等春天,这只小狐狸才肯醒来。她总是怕冷,现在想偷懒多睡会儿。”
苍鹫一直是琅酽最忠诚的属下,征战杀妖送回王宫,以功抵了过,琅酽懒得追究其他罪责了。
苍鹫走近,想抱抱阿忘,琅酽不准,妖气涌动叫他停在了三步之外:“冒犯王后,不是护法该做的事。”
苍鹫站在那里,身上盔甲都还未脱,血迹斑斑就进了宫。
“王上,”苍鹫道,“你一定待她不好,若待阿忘好,她不会不愿醒来。”
琅酽神情霎时冷了下来:“你在说什么。”
“她很娇气的,王上不肯多费心思,养不好她。”苍鹫道,“我知道王上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可阿忘不是东西,如果她醒来,希望王上能够多牵就一些。人和妖不同,除了生存,她们需要更多。”
“不是给吃的给穿的,就算保护。”苍鹫沉哀道,“我没有保护好她,希望王上不要重蹈覆辙。
“臣告退。”
纵有万千不舍,可停留在这里,也唤不醒阿忘,只能慰藉他自身。何必如此自私。
如果能够回到当初,回到那座院中,他不会选择掳走阿忘。
哪怕她会有人间的夫君,哪怕自此与他毫无关系。
可阿忘会更快乐,苍鹫知道,她更喜欢那样的日子,而不是在妖山颠沛流离、受尽苦楚。
苍鹫不知阿忘醒来后会如何,他希望阿忘能够接受新的生活,可心底里苍鹫明白,阿忘不喜欢妖,更不愿成妖,之后会怎样,谁也不知道……
苍鹫脚步顿停,想回头再望一眼,可回过头去时,只瞧见宫殿的红墙绿瓦,见不到佳人笑颜。
飘雪了。
琅酽抱着阿忘走出宫殿:“你看看,又下雪了,一年都过去了。”
琅酽心中闷闷的:“怎么还不醒,是不是逼孤吃了你。”
他好厌烦,厌烦这样的无力。无力到了一定程度,厌烦好似成了哀戚。
琅酽愤恨不平地掐了阿忘一把:“不醒算了,早晚把你吃了。眼珠子、小尾巴、还有这尖爪子,通通吃掉。”
可阿忘毫无反应,哪怕他又在欺负她,还威胁她,她也不肯给出半点反应。
过去阿忘总是张牙舞爪,跟他对着干,说很多让他恼怒的话;可现在阿忘昏迷着,无法开口,没了惹他烦的人,琅酽也不见得多开心。
琅酽轻轻摸了摸方才掐的地方,问:“疼吗?”
阿忘没有回答,他自问自答道:“肯定疼。你最娇气了,破个口子要哭,咬一口要哭,撕撕衣服也要哭。”
“若是往常,你肯定会报复回来,说一些明里暗里讥讽孤的话,把孤当傻子。”琅酽顺着白狐狸的毛,力度又轻又柔,“可你现在什么都不能做,只能任由孤欺负了。
“春天你要是不醒过来,孤就把你的毛都拔了,爪子剪了,一片一片慢慢剐着吃。
“孤真是太过慈悲,愿意花费时间来吃你。吃上几个月,你就只剩骨头了。骨头就做成骨刀吧,既然你不喜欢妖,以后孤杀妖,全用你的尸骨去杀。浸的血足够多,你就投不了胎了。只能当恶鬼,孤零零流连世间。”
“阿忘,你值得孤这样做。”琅酽嘴角扬起浅淡笑意,“孤不嫌麻烦。
“咱俩,慢慢耗,孤有空闲。”
可无论琅酽说出如何恐怖威胁的话,阿忘依旧毫无反应。
站在回廊,风会把雪吹到身上,琅酽湿了小半衣衫后,抱着阿忘回寝殿了。
他好久没跟阿忘同床共枕,这一年下来,宫殿里堆积了许多人间的玩意儿,琅酽拿起哄孩子的拨浪鼓,左右旋啊旋转啊转,
“咚咚咚——”
玩了几下琅酽扔了:“没什么稀奇。”
他抱着阿忘上了床榻,将被子盖好,不让风透进来。
或许明日阿忘就醒来,盖好被子才不会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