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乱世娇藏03
这年头地里收成不好, 山野中打猎所得也越来越少，霍瑛只能一次走得比一次深入，草药、野果之类全都收入囊中, 这日还碰到熊瞎子。霍瑛受了点轻伤砍了拖到城里卖了。
好在这几年霍瑛攒了些钱，就那次卖虎皮所得的钱，都能抵村里一家子一年吃用了。
这次当街售卖，又遇到了买虎皮的老爷, 据他说他只是个管家。但，不是一般府里的管家, 而是赫连家的。
其实这个县城里的赫连家不是主脉，跟主脉远得不知多少去了, 但只要跟赫连沾边，比常人那可是好太多了。
这个管家亲切和蔼道：“又遇上你了，霍瑛兄弟, 你是不知道，我家小少爷可崇拜你了。咱县城里谁不知道张家村出了个打虎英雄，现下连熊也能打，真是英雄出少年。霍瑛兄弟, 你要是不嫌弃, 这熊我就收了, 价钱你放心, 不会亏待你。”
交易达成后, 管家又劝道：“您这等英雄，哪能一直屈居山村，现在世道不太平, 要跟了咱赫连家, 你放心, 你弟弟妹妹有人照看，你的婚事咱老爷也留心着。咱家姑娘今年十五，留半年正好嫁给霍兄弟。”
霍瑛天生蛮力，拳打虎脚踢狼，几年来事迹早传开了。除了张家村的想要霍瑛当女婿，城里的人也坐不住了。
要是太平年间，打虎英雄没那么受欢迎。可现在世道乱，武力就是保障。赫连家的小少爷赫连盛身体又不好，赫连老爷就算想要赫连盛跟亲戚去打拼，也担心这独苗苗死了。还不如找个女婿去打拼，保障下他这远支不被主脉忘掉搁一边儿。
刚传出打虎事迹时，赫连老爷就盯上了霍瑛，但担心霍瑛心性不正，就想着再看看。这些时日来，下人打听到的都是这霍家小子多么厉害多么顾家，英勇不凡做事果断且不缺狠辣，却又保留仁心，不是滥杀之辈。
赫连老爷对霍瑛越发满意起来。
这日听闻打虎少年又猎了头熊瞎子当街售卖，赫连老爷彻底坐不住了，赶紧叫管家来收拢霍瑛，莫被别家抢了先。
赫连老爷也是读过书的，这样的英雄少年天生神力，说不定是哪位神将下凡，将来或有大作为。他虽姓赫连，也就能在这小小县城里有点权势，搁皇城里就是蝼蚁一只，被踩死了都不知怎么死的。
霍瑛听了管家的招揽，只道：“小的乡野村夫，不敢高攀赫连小姐，赫连老爷的好意我心领了，实在是不敢高攀。我得赶紧回去了，省得家中弟妹闹腾。”
管家面上有些挂不住，他家老爷如此优待，还愿把小姐嫁给他，都不是叫这小子入赘，结果他还不愿。
但想到老爷是真心招揽，他可不能把这事搅浑了。
“好说好说，霍兄弟要是改主意了，随时过来。”管家送了霍瑛几步才返回赫连家。
转眼到了冬天。
霍瑛这次来城中采集过冬物资，现在什么都贵，要霍瑛自个儿过年就不额外买东西了，但是想着弟弟妹妹过新年，添件新衣裳也是好的。
霍瑛买了匹红布、还有红头绳给阿忘，到时候送点东西让邻居家嫂子帮忙做身新衣裳。还置办了一些零零散散的东西。
突然，霍瑛察觉到有人一直盯着自己，看过去时只瞧见一个带着斗篷的女子，身旁还跟着婢女。霍瑛皱眉，不待开口说话，那女子带着婢女走开了。
霍瑛加快了买东西的速度，买完后七拐八拐出了集市见没人跟踪，才略微松了口气。
许是他多心了，可能只是他长得高大那女子多看了两眼。
霍瑛提着东西回了村，路过王春春家看见童养媳丽姐儿站在门口。丽姐儿瘦得都要成骷髅了，穿得也少，东补一块西补一块，灰黑黑的，大冬天里抖个不停。
丽姐儿眼巴巴地望着霍瑛手里提着的东西，霍瑛拧着眉头走过，可想到自家妹妹，霍瑛于心不忍，又折回来塞了块糕点给丽姐儿。
就当是为妹妹积福，霍瑛想，给了后便大踏步离开了。
丽姐儿得了糕点，慌不择路左看右看赶紧跑到隐蔽处，立马塞口里，谁知她那鬼鬼祟祟的行动正好被婆婆瞧见了。
婆婆张氏以为丽姐儿是偷了自家东西吃，二话不说奔过来捉住丽姐儿就打：“你个小贱蹄子，还敢偷东西！给你条贱命你还敢偷俺家东西，没天理了啊，真是没天理了啊，儿啊，你看看这个贱蹄子，看我今天不打死你个贱蹄子。”
“还敢吃，还敢嚼，给老娘吐出来，你这贱命也配吃粮食，我打死你，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瘦得骷髅样的丽姐儿摇摇晃晃被打倒在地，任婆婆怎样踢打也努力嚼着吞咽着，谁知吃得太急糕点卡住了喉咙，丽姐儿拼命挣扎起来，到处爬找水喝。
婆婆张氏看她还敢反抗，怒上加怒，顺手操起一旁的扫帚朝丽姐儿狠狠打过来。
打了几十下，张氏打累了，气喘吁吁，用脚踢了下一动不动的丽姐儿：“装什么死，还不快去生火，一会俺儿回来了，饭没弄好要你好看。”
可怜的丽姐儿瘫在地上，没了声息，也不知是被打死的，还是叫糕点噎死的。
这头霍瑛回了家，瞧见二蛮和阿忘紧挨着坐火边烤火呢。
阿忘小脸通红，也不知火烤的还是冻的，狐皮的毛毛都烤卷了。
这年头过冬没有兽皮穿简直冻死个人，霍瑛在山林中练得高超箭术，打猎时特意注意没破坏那身皮子，捉回来剥了给弟弟妹妹御寒。
阿忘听到响动，转过头看是大哥回来了，“蹬蹬蹬”就跑了过来。
霍瑛放下手上的东西，将阿忘一把抱了起来：“别离火太近，小心火星子。”
阿忘两眼笑弯弯：“知道知道。”
霍瑛瞧着阿忘乐呵呵的模样，心情也松快起来：“是不是知道大哥买了吃的，迫不及待要尝尝？”
阿忘摇头：“不是不是，就是想大哥了。阿忘不贪吃，二蛮才贪吃。”
霍二蛮一听，小丫头又说胡话，分明她最贪吃了。而且不准喊他二蛮！
霍二蛮的眼神瞪过来，亮得惊人，阿忘连忙改口：“不是不是，玉哥不贪吃，都不贪吃。”
霍瑛笑着把阿忘放了下来，去净了下手，才把城里买的东西拿出来，糕点、米面……还有红布！
阿忘一边瞅着糕点两眼亮晶晶，一边又满脸期待地望了红布一眼又一眼。
霍瑛把阿忘抱怀里：“过两天找隔壁婶子给你做成衣服，穿着红红火火过新年。二蛮也做件红的，穿里面积好运。”
这样冷的天，布又不厚，只能穿里面讨个好彩头。但是没关系，阿忘想，等夏天了，她就能光明正大穿漂亮的红衣裳：“要做大一点。”
阿忘小嘴偷笑着：“阿忘长得快，到时候穿不了了。”
霍二蛮听了道：“我不要红衣裳，全给这小丫头做就成。做两套，省得她不爱干净不换衣裳。”
阿忘明明很干净，才没有不爱干净。但霍二蛮就喜欢这么说话，阿忘很无奈，他从来不会好好说话的，非要损她。
霍瑛抱着阿忘走过来，也感到无奈，他这弟弟的性格啊就是别扭。霍瑛摸摸霍二蛮的头，将阿忘放了下来：“你俩别离火太近，我去做饭。”
霍瑛去了灶屋，阿忘挨着霍二蛮问：“你真不要啊，红色多喜庆啊，我一个人穿好可惜。”
霍二蛮拿着木棒戳了戳火堆，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我才不要。”
“唉，”阿忘叹了一声，女童的叹息又好笑又可爱，“如果玉哥也穿，那咱们就是金童玉女了。”
霍二蛮犹豫了会儿，火堆都快被他戳垮了，阿忘听见霍二蛮闷闷地说：“谁要跟你金童玉女。”
“那……”阿忘道，“玉童金女？玉哥金妹？”
什么跟什么啊，霍二蛮没忍住笑了起来：“好好烤你的火，别乱扯。”
阿忘见霍二蛮不再是方才闷闷不乐的模样，也不想继续哄他了。哄人很累的诶。
她这边不说话了，霍二蛮却又低声说了句什么。
“要是能快点长大就好了。”快点长大就能帮到大哥忙，也能养小丫头，省得她一天到晚嘴馋眼馋，跟吃不饱穿不暖似的。
霍二蛮有种无力受挫感。他要阿忘听他的话，却什么也给不了阿忘，他自己都是大哥的累赘，害得大哥做事畏手畏脚不能恣意行事。
能快点长大就好了。
霍瑛做好了饭菜，热腾腾的，火堆旁摆张桌子，阿忘跟陀螺似的绕着桌子闻香气。
霍瑛将阿忘提起来放凳上坐好，洗了手开吃。
香气热腾腾，暖意从唇舌间直下肚，阿忘吃得饱饱，汤都喝干净了。
小孩子吃多了就犯困，霍二蛮拉着阿忘去了茅厕又洗漱一番才准她上床睡觉。
霍瑛饭量大，阿忘都睡了他还在慢慢吃。霍二蛮一屁股坐下来，有些苦恼。
霍瑛道：“怎么了二蛮。”
“大哥，开春后我跟你上山打猎吧。”
霍瑛将饭菜咽了下去道：“急什么，我改天做把小弓，你什么时候箭术练好了再上山也不迟。”
霍瑛知道自家弟弟的心思，但山上危险，他一个人去足矣。阿忘也需要人照看着，实在脱不开身。
“可是……”霍二蛮很是纠结。
霍瑛放下饭碗，想摸摸弟弟的头，又想起没洗手，就收了回来：“二蛮，别多想，大哥在娘面前发过誓，一定会把你养大成人。等你大了，再报答大哥不迟。”
霍二蛮纠结半天，霍瑛这下也不管洗没洗手了，将霍二蛮像抱阿忘一样抱怀里，狠狠揉了揉他头顶：“别磨叽，才七岁的孩子，想什么养家的事。大哥说的你听就是了。”
霍二蛮本来纠结着感动着，这下子只想躲开：“头发都乱了，哥你别揉了。”
霍瑛哈哈大笑，将霍二蛮放了下来：“吃饱没，没吃饱再添一碗，吃饱了就去睡，被子盖好别着凉了。”
霍二蛮把头发理好，微恼地看了大哥几眼，又觉得多思多想是自寻烦恼，还是洗洗漱睡觉了。
霍瑛吃完后把桌子碗都收拾了，又去屋外检查了一遍锁，四处走走看看，没发觉异样才洗漱准备睡。
霍瑛正准备熄灯，想起方才霍二蛮的话，走到床榻边看着睡着的两娃娃，笑着低骂了声：“小兔崽子，哥不会饿着你俩的。”
阿忘睡觉不老实，被子掀开了一角。霍瑛微叹一声，掖了掖被角。
世道越发的乱，霍瑛带着两个小的不说步履维艰，却也无法轻率行事。面对赫连家的招揽，霍瑛心有疑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罢了。
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若他一人身死还好，可两孩子这么小，没了他照顾保护，也不知能不能活到成年。
朝廷上风起云涌，赫连家虽掌控着大半州的兵权，可梁国并非赫连一家独大。霍瑛暂不想蹚浑水，只想护着二蛮和阿忘好好长大。
夜间下了雪，第二日都冻住了。
城里也不例外。
赫连府里，赫连小姐的奶娘悄悄问：“可见过了，人怎么样？”
赫连蕙本想跟之前似的怒骂一番，什么乡野村夫也想娶她，癞□□想吃天鹅肉，也不照照镜子看自个儿够不够得着，但想到昨日那一面，赫连蕙的怒骂都堵在了嘴里。
她脸颊微红，谁知道这乡野村夫长相如此不俗，鹤立鸡群人中龙凤，难怪爹爹会瞧上他，非要他当这个女婿。
奶娘见状，知道这小子是合了自家小姐的心意，这才松了口气。
前头小姐听闻老爷有意把她嫁给那个打虎的乡巴佬儿，小姐闹得不可开交，又是摔东西又是大哭闹腾，就是不嫁。
老爷也无法，只好将这事搁置了下来。
至于第一次招揽霍瑛没答应这事，赫连老爷只觉得他是脸皮薄不好意思，多招揽两次哪有不同意的，恐怕到时上赶着要娶他女儿。
奶娘松口气后，赶紧把自己打听到的给小姐说了：“听说这霍瑛住张家村，小名霍大蛮，父母都死了，有个弟弟。家里还有个童养媳。家贫，但这霍瑛天生蛮力，十岁那年娘死了，胆子大进黑山林打猎，这才养活了自己跟弟弟。”
黑山林在这片是出了名的危险，以前死过好几个猎人，久而久之再也没人去了。
赫连蕙的注意力全放在了“童养媳”三个字上，柳眉一撇怒火中烧：“穷光蛋也就罢了，还有个童养媳？！”
奶娘知道赫连蕙误会了，赶紧道：“才四岁，他弟弟的童养媳，不是霍瑛的。”
“不是也跌份儿，只有这等人家才会搞个童养媳来养，生怕以后找不到老婆。真丢人，以后娶了我，他弟弟跟着住进赫连府也就罢了，那个童养媳必须发卖了。”
奶娘应和着：“乡下的童养媳，命贱，打死的不计其数，小姐愿意发卖，已经是那丫头烧高香了。”
赫连蕙这才满意地让奶娘继续打听。
奶娘走后，赫连蕙想起昨日见到的那男人，心怦怦直跳。听说才十四岁，比她还小呢，怎么长得这样高大这样英武不凡，跟话本里的天神似的。
赫连蕙及笄后，不是没有求婚的，只是那些纨绔子弟她一个也看不上。而且弟弟身体弱，爹爹一直有招个女婿帮忙操持家业的打算。
想到昨日那男人健壮勇武的身躯，与自家弟弟的病怏怏身子完全不同，让人充满了安全感，赫连蕙想到这里，心里痒痒的，脸也更红了。
……
张家村。
“下雪了，冻冰了，下雪了，冻冰了……”阿忘踩着院子里冰滑的地面溜达。
霍二蛮瞅见了，叫她别玩了，小心摔倒。阿忘不听，就要玩就要玩，果不其然一脚滑倒了。摔得屁股生疼。
阿忘作势要哭，霍二蛮恶狠狠瞪着她，阿忘顿时不敢哭了。她耷拉着小脑袋，知道自己不听话犯错了，委委屈屈蹲冰面上不起来。
霍二蛮眉头拧得更紧，作势要过来捉阿忘回屋。阿忘有些怕，往后躲，霍二蛮心一急脚一滑也摔倒了。惹得阿忘哈哈笑起来。
霍二蛮拧紧的眉头松开了，他跟个小屁孩计较什么，霍二蛮爬了起来，牵住笑个不停的阿忘：“别笑了，快回屋烤火。”
阿忘大笑转为偷笑，霍二蛮懒得管她，拉着阿忘的手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往回走。
把阿忘拎回屋，按在火堆旁不准她乱跑，衣服烤干了再说。霍二蛮自个儿烤了小会儿，也不知干没干，就拿着铁锹去院里铲冰铲雪了。
实在是危险，摔到屁股还好，摔到脑袋那可就不好玩了。
霍瑛一大早上山祭拜娘亲去了，山路又滑又冷，霍瑛没叫醒两个小的。
没酒没贡品，纸钱也没有，这年头活人比死人重要，霍瑛不准备浪费银钱在这上面。
相信阿娘在天之灵也会理解的。
霍瑛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说弟弟已经七岁多了，他也快十五了。家里还添了个女娃，叫阿忘。
“娘你见了肯定很喜欢，阿忘很乖，嗯，”霍瑛想了想，“有时候调皮也只是孩子气。”
霍瑛又絮絮叨叨说了不少，他打猎遇到的趣事、二蛮和阿忘的糗事，就像母亲还在一样报喜不报忧，他遇到的困难、打猎受伤艰难支撑的痛苦一个字也没提。
说了娘该担心了，他现在活得好好的，越长越健壮，一切都会越来越好。他会照顾好家人，带着二蛮和阿忘在这个乱世里好好地活下去。
霍瑛走之前又磕了三个响头才大踏步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