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乱世娇藏28
阿忘让霍玉驽把李宜从宫里弄了出来。
她说他照顾过她, 是个十分贴心的奴才。
霍玉驽见是个太监,略查了一番顺了阿忘的意。
李宜来时,看见阿忘躺在西边进贡的昂贵厚软地毯上,随意地把玩着铺了满地的珠宝。
红宝石绿翡翠珍珠圆润锦缎华美, 蓝色的织锦缠绕在她腿上, 似游鱼与大海将她拥抱。
像一场梦, 阴郁的灰暗里落下神女。
阿忘听见动静, 掀起眼帘瞧见了他。
两年未见, 他还如从前,玉瓶似的干净澄澈。
阿忘正想对他说些什么,霍玉驽回来了。李宜恭敬退开。
下人缓缓关闭房门, 李宜僭越地微抬起头,瞧见重权在握的大司马将坠跌的神女抱了起来。
蓝色的织锦滑落,神女的衣衫滑落。门阖上了。
李宜垂下头来, 一个太监卑劣的渴望深深掩埋。
翌日见到阿忘,她慵懒地躺在榻上,见李宜来了也没甚力气说话。
李宜半跪下来, 取出帕子想为阿忘擦拭颈间的汗。
屋内的气息未散,大司马临走前一定与阿忘巫山云雨了一番。
阿忘按住他的手,轻言软语:“不必。”
阿忘乏力地娇喘, 微摆手示意他出去,过些时间再来。
李宜没走, 他端来下人送来的羮肴, 一勺勺伺候阿忘喝下。
阿忘歇了小半个时辰,总算有了些力气, 她抚上小腹, 神色恍惚, 对李宜轻声道:“我担心我又要怀孕了。”
房事太频繁,万一这么快又怀上,她有些受不了。
李宜问:“可要沐浴。”
阿忘没力气:“过会儿吧。”
阿忘瞧着李宜,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我回来了,李宜。”
“你还没有见过我的孩子,”阿忘轻声道,“等会见见,他叫小蛮。”
李宜问:“秦王的孩子?”
阿忘点头:“嗯,不是玉哥的,是大哥的。”
“大司马知道吗。”李宜担忧道。
阿忘笑:“他知道,你放心吧,我没事。”
“秦王和大司马是我的两位家人,”阿忘道,“我想起来了,四岁以前,是他们养的我。”
“大哥在河里捡到我,对我很好,后来我被掳走卖掉,才到的崔府。”阿忘道,“你别担心,他们是我的家人,不会随意把我送出去的。”
李宜半跪在榻前,静静地听阿忘说话,她如今过得很好,他就放心了。
她不在皇城的这两年里,李宜时常担忧阿忘的处境,如今见她平安喜乐,他已心满意足。
遥远的缥缈的爱,不是要拥有,如同夜间望明月,明月长存,他就知足。
阿忘沐浴后,去到孩子的屋中。奶娘正哄着小蛮,阿忘拿起一个拨浪鼓,咚咚咚敲起来。
见小蛮看过来,才放下拨浪鼓接过小蛮。
“娘来了,”阿忘亲亲小蛮脸蛋,“小蛮有没有好好睡觉。”
“娘,娘,”小蛮道,“睡,睡觉——”
阿忘笑,对李宜道:“他还不会说太多,就知道喊娘。”
李宜想抱一抱,谁知小蛮闹腾着,就是不要他抱。
阿忘抱不住,把小蛮递给了奶娘:“跟大哥一样力气大,闹腾起来虎崽子似的。”
奶娘接话道:“小蛮厉害,以后当大将军。”
阿忘笑:“好,当大将军。
“小蛮乖,乖小蛮,小蛮以后当大将军。”
半年后。
梁国彻底掌握在霍玉驽的手中。
霍玉驽加黄钺、总百揆、封齐王、备九锡,设立齐国置百司。十日后,贺兰启禅位,群臣劝进,霍玉驽三辞三让,于第四次登禅台称帝,立国号为齐,改年号建兴。*
贺兰启受封齐国归义侯,帝赐皇城豪宅,贺兰启搬离皇宫。
贺兰启出皇宫这天,阿忘特意来看他。
谁叫他以前欺负她,现在时势倒转,他不但奈何不了她了,还要在霍玉驽手下看眼色过日子。
他若是敢像从前那样对她,活不过第二天。
贺兰启见她来了,把酒壶搁下,道:“既来了,与朕——不,与我共饮一杯吧。”
贺兰启如此平和,没有跟个疯子似的大吼大闹,阿忘还有些不习惯。
阿忘在他对面坐下,道:“我不喝酒。”
“喝茶也行。”小太监换成了茶,贺兰启亲自给阿忘斟了一盏。
阿忘可不敢喝,谁知道贺兰启是不是丧心病狂要自尽,茶也好酒也罢,她怕毒,不喝。
贺兰启也不勉强,自斟自饮:“还没恭喜你,小叔子当了皇帝。”
阿忘道:“不是小叔子,是夫君。”
阿忘看着贺兰启,浅笑:“过不了多久,我就要当皇后了。”
贺兰启也笑:“我的皇后之位你嫌弃,陛下的,你倒欣然。”
“对啊,玉哥不像你,你除了会发疯还能做什么。”阿忘道,“若不是李宜,我没准就被你掐死了。贺兰启,如今你的梁国亡了,而我的齐国将一统天下,我的夫君会是留名青史的帝王,而非你这个亡国的傀儡。”
贺兰启搁下茶盏,大笑不止:“是啊,是啊,我当初怎么就不掐死你。让你活到了今天。”
“为什么呢,”贺兰启笑,“你能告诉我答案吗。”
贺兰启笑着看阿忘,看着她神情从得意慢慢冷淡了下来。
贺兰启的笑也淡了,他静静地看她,仿若她还是他的皇后,是他的妻。
“如果下辈子,”贺兰启道,“我不是皇权的傀儡,你也不是漂泊的浮萍,或许……”
或许他们能拥有的,不再是谩骂与疯癫。
贺兰启扔了茶盏,站起来看向红墙绿瓦外的天空:“出皇宫,离皇座!
“我,自在矣!
“祝娘娘安乐无忧,长命百岁。贺兰启,告退。”
贺兰启离开阿忘,离开皇宫,落到帝王赐下的豪宅里,圈禁度余生。
自由与自在,从来就不属于他。
一个傀儡,肖想这些,倒惹人笑话。
两月后,霍玉驽力排众议立阿忘为后。
大婚那日,霍玉驽牵着阿忘受百官跪礼。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
夜间,霍玉驽说要改了百官跪礼说辞,凭什么皇帝万岁,皇后只能千岁。
阿忘道:“千万别,立我为后已经令不少臣子不满了。说到底,这些礼仪无关紧要,我们又不是真能活千岁万岁。”
阿忘看着霍玉驽神情仍然微微阴冷,阿忘故作不满道:“我们大婚的日子,你却想着那些臣子,玉哥,难道我不比那些臣子更值得你关注。”
霍玉驽摇头:“当然不,阿忘,吾妻,阿忘……”
阿忘的神情软了下来:“嗯,在呢。”
建兴二年,皇后怀孕,帝大喜。
建兴三年,皇后诞下一子,帝立为皇太子,大赦天下。
几年的休养生息,齐国兵力强盛粮草充足,霍玉驽磨刀霍霍向南楚。
只是孩子太小,霍玉驽准备半年后再亲征南楚。
就在这时,吕良骥进宫禀告:“秦王回来了。”
原来当初霍瑛被江河冲到隐世之地,为人所救。
只是被摔成了个傻子,痴痴傻傻好几年,近期才恢复神智。
阿忘听闻消息,抱着孩子怔愣过后,喜极而泣。
霍瑛进宫这天,阿忘牵着小蛮抱着小太子去见他。
阿忘见到大哥好生生地站在面前,泪流不止。她摸摸小蛮的头,道:“这是你父亲。”
小蛮抱着阿忘的腿,冷漠地看着霍瑛不说话。
霍瑛与阿忘对视良久,眼眶微湿,不发一言。不知多少时间过去,他才将目光放到小蛮身上。
“我的孩子?”
阿忘牵着小蛮走近:“大哥,你的孩子,我还等着你给他取名。”
霍瑛不顾小蛮冷漠神情,将小蛮抱起来,任小蛮闹腾折腾,也翻不出霍瑛的五指山。
“我是你爹,闹腾什么。”
“你才不是,我爹早死了。”
霍瑛可不纵容,跟以前打二蛮屁股似的,轻轻打了小蛮几下:“爹都不认,该打。”
小蛮恼怒地叫人:“来人啊,把这个疯子赶出去!
“我爹死了,死了,死了!”
霍瑛道:“好端端我站这,你咒你爹干甚。”
“你才不是,”小蛮怒道,“不是。”
“小蛮,”阿忘道,“你听话些,你不是喜欢射箭?大哥神箭手,百步穿杨,不信,你跟大哥比划比划。”
“比就比,他输了,”小蛮道,“他就别想我认他当爹!”
宫中立刻拉开阵仗,霍瑛射箭如后羿,光辉耀眼,宫女们忍不住注目。
小蛮输得一败涂地。
霍瑛放下弓箭,笑道:“你个小孩子,跟大人比什么。”
小蛮冷“哼”了声:“你当我是什么,愿赌服输,爹!”
“诶!”霍瑛将小蛮抱起来,任其爬到他肩上揪住他头发。
小蛮见霍瑛如此识相,倒有些说不清的滋味。
他看向弟弟,心想,我也是有爹的人了。
我才没有输给你。
小太子见到哥哥目光看向自己,没牙也可可爱爱笑起来,笑得小蛮心都化了。
小蛮冷哼一声,心道,他跟个小孩子一般见识做什么。
霍瑛看向小太子,道:“这是我的侄子?”
阿忘道:“嗯,玉哥的孩子。”
霍瑛神色略微落寞,不过很快,他遮掩了过去。
“以前我们一家三口,现在人丁兴旺,五口人,好事。”
霍瑛从一个傻子恢复成常人后,就迫不及待出了山林。
出山林后,霍瑛得知二蛮建国,阿忘为后,痛苦过彷徨过,想过回山林,就当自己死了。
可最后,霍瑛还是来到了皇城。
他们一家人,在这个乱世里能好好活着,已是不易。
天下未定,他怎能独归山林,与其避世而居,不如为二蛮和阿忘再做点事。
南征北战,破楚国平匈奴,远比逃避好。他是他们的大哥,无论如何,他要回家。
霍玉驽也赶到了。
“大哥!”霍玉驽与霍瑛相拥而泣,“大哥,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
“二蛮,”霍瑛叹,“我们一家人,终于团聚了。”
秦王回归,帝后大悦,皇城上上下下喜气洋洋。
宫中摆宴三天三夜,挂灯结彩,灯火辉煌,恩赏不断。
阿忘忍不住看向霍瑛,他还如过往那般高大,岁月没有消减他的魅力,哪怕他受伤过痴傻过,他还是那样的威武难掩。
她的大哥,会永远护着她的大哥。
霍瑛知道阿忘在瞧他,却不能抬起头来。
事已至此,没有回旋的余地。
这个家,不能散。
他多想拥阿忘在怀,多想在寒冷的冬日给阿忘取暖,多想……
可他不能。
他是二蛮与阿忘的大哥,是小蛮的父亲,是太子的伯父。
于情于理,他不能。
霍玉驽捉住阿忘的手,阿忘回过神来,笑:“大哥瘦了。”
霍玉驽抓住阿忘的手不说话,他抓得好紧,阿忘疼。
霍玉驽猛地松开手,将阿忘拥入怀中:“对不起,我弄疼你了。”
霍玉驽心中如蚁啃食,想求她别看大哥,别看。
阿忘不看了,与霍玉驽手牵着手说悄悄话。
阿忘不看了,霍瑛却忍不住看了过来。
见阿忘与二蛮琴瑟和谐,霍瑛倒酒自饮,千言万语,不可说。
半年后,齐国准备攻打南楚。
霍瑛上书请求带兵出征。
霍玉驽最初不允,道:“大哥,你好不容易回来,小蛮需要你。”
霍瑛道:“太子殿下也需要陛下。臣还年轻,打得动。二蛮,相信大哥,大哥会打下南楚的。”
“我相信大哥,可——”
“二蛮,”霍瑛道,“我不想一辈子呆在皇城里享受富贵,齐国你治理得很好,这乱世结束后需要明君远胜一个将军。
“我希望我能为你的盛世添砖加瓦。”
“大哥,”霍玉驽眼眶微湿,“您何必——”
“二蛮,”霍瑛道,“我永远是你与阿忘的大哥。”
霍玉驽忍不住抱住霍瑛,像个孩子一样,他仿佛回到幼时,大哥如山般护着他与阿忘。
出征那日,阿忘泣泪不已。
小蛮问:“娘,爹爹会平安归来的,对吗。”
阿忘泣道:“当然,大哥是这天底下最英勇的将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大哥一定会凯旋。”
霍玉驽抱着小太子,牵着小蛮,目送大哥出征。
夜间,霍玉驽问:“大哥是天底下最英勇的将军,那我呢?”
阿忘道:“是最厉害的帝王,是阿忘的丈夫。”
霍玉驽道:“阿忘,大哥永远是我的大哥,而你,永远是我的妻。你明白吗。”
阿忘道:“我知。玉哥……”
“我冷,”阿忘抱住霍玉驽,“夜深了。”
阿忘知道,她与大哥再无可能,她永远是他的弟媳,不可相拥不能逾越。
只能隔着宫女太监们遥遥相望。
但一家人,都在,阿忘便满足了。
霍瑛离了皇城后回头望,朝日初升,霞光万里。
他们都好好的,他这一生,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