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 48 章
雨越下越大。
家入硝子碾灭烟头也没觉得解气, 劈手把夏油杰手指夹着的那根烟夺过来,猛吸了一大口,她吸太着急导致呛到自己, 一只手抓住那个修长挺拔的人, 弯腰一阵猛咳。
夏油杰也不抵抗, 抱着手臂,懒懒地靠在对面门框, 侧着脸瞥过来, 唇角紫眸全含着笑意:“干嘛?又没人和你抢。”
家入硝子一抬头,就感觉脑袋“嗡”得一声, 十七岁的那个少年似乎也隔着时空朝她侧过脸, 温和带笑的目光透过岁月落在她身上。
这场景太像十年前的某个雨天,好学生在不良少女面前从来懒得多装, 沆瀣一气狼狈为奸,相互约好, 只要被抓, 就一起把罪过推到五条悟身上。
“……”
“手给我。”家入硝子声音也有点抖:“给你治治。”
“不用。”夏油杰轻描淡写地垂下胳膊,宽大袖袍顿时遮住全部手指, 他朝外看去:“这雨还得下很久,我们找个地方坐会儿?”
“手给我!”
“……”
夏油杰把刚才被烟头烫过的那只手伸过去了。
顷刻之间。泛红的皮肤便恢复原来的模样, 家入硝子又扯过他另一只被划伤的胳膊, 女人纤细的指尖顺着那道血淋淋的伤疤划过去,伤口很深, 深到她忍不住抬脸就想骂人, 夏油杰认真地注视着她运转术式, 神情却有点奇异, 她抬头抬得猝不及防, 那表情便没来得及收。
家入硝子闷声说:“干嘛?”
“没什么。”夏油杰停顿了一下,笑了:“硝子现在真的是医生了。”
家入硝子慢慢咬紧牙齿,舌根似乎泛起无形的血腥味:“那无为转变还没成长起来,现在吸收了你舍得啊?”
“那有什么办法。”夏油杰笑着冲她摊开手:“这诅咒多活一天,就有许多无辜的人横死,我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也不至于为了让诅咒成长,放着它不去祓除吧。”
“……”家入硝子用力咬了下口腔内壁,压制住翻涌的情绪。
“我还有合法行医执照呢,大学毕业考的。”家入硝子一巴掌拍在他肋骨侧面的伤上,夏油杰径自倒抽一口凉气,唇畔噙着抹笑:“谢谢。”
“不谢。”他俩互相凝视着彼此没开口,过了一会两人都笑出声了,越笑越是放肆,家入硝子指着夏油杰笑得一抖一抖的:“怎么回事啊夏油,医学奇迹也不告诉我?亡者归来我好歹也能去申个诺贝尔奖……”
夏油杰“啪”地一下双手合十,直接求饶:“硝子。”
“乙骨那么害羞一孩子都被你搞得……”
夏油杰很凝重:“等等。”
两人面面相觑。
半晌夏油杰揉了揉眼眶:“你在说谁?”
家入硝子登时扭头,对他爆发出一阵大笑,她叼着烟站直:“你没带伞?”
“今早出门太急。”夏油杰解释道。
“那我怎么去找个地方休息?”家入硝子抱怨:“你以为我是谁?外卖小妹吗?送完外卖就打的回去?”
夏油杰自知失误,他走出屋檐迅速扫了一眼,就这附近五十米开外有家酒吧,挺近,但这天气也能把人淋湿一半。
家入硝子看着夏油杰一脸镇定地走回来,又有种想笑的冲动。
夏油杰没说话,低头看了看自己,叹了口气,接着将外套脱下来,他里面只穿了件简单的黑色长袖,在别人身上是宽大款。
家入硝子夹着香烟刚想开口夸句好身材,夏油杰就很歉意地冲着她一弯眼睛。
“只有袖子沾了血,昨晚才洗过,凑合一下。”
“啊?”
家入硝子一偏头,那件外套就被撑在她头顶,男人举着手把松垮外套撑起来,狭小空间内湿润潮意和着苦涩的熏香气息笼罩住她,夏油杰的肩膀比起她宽阔太多,接着她跟被劫持似的被迫一步迈进雨里——
倾盆大雨瓢泼而下。
她很狼狈地被夏油杰半拥着往前跑,高跟鞋的鞋跟敲在地上歪歪扭扭的,她一脸湿润,张嘴就借着雨声遮掩,大声骂他混蛋。
距离实在太短,没能骂上几句,叮当一声,夏油杰已经推开酒吧窄门,单手抵着门板示意她进去:“到了。”
家入硝子一路往酒吧角落走,她用手背蹭了下脸颊,背着夏油杰:“你怎么挡的雨?”
“……”这纯属无理取闹,夏油杰肩膀以下湿了不少,脖子以下的发丝湿淋淋的垂着,家入硝子几乎是干的,她的头发甚至只有发尾沾湿,夏油杰无声地跟在家入硝子后面,抖了抖外套上的水:“硝子。”
“……”
“硝子。”家入硝子听见夏油杰又叫了她一声,一扭头夏油杰在单手试图把头发扎起来,后面很温和地飘来一句:“对不起。”
家入硝子深深吸了口气,夏油杰替她拖出高脚椅,很平静地又说:“都是我的错。”
“你失约了!”家入硝子抬手挡住眼睛,却又有水珠顺着她的手背滑下来,夏油杰就站在她身边咫尺的地方,于是她遵循了自己的冲动,将脸抵在对方颈窝,再一点一点地收紧手臂:“那个夏天你答应过我什么???”
“和悟一起陪你去毕业礼。”
“你欠我一场毕业礼。”
“诶?”
“你不会以为五条一个人就够了?”家入硝子又哭又笑:“那天我们等你了!我们等你了!!夏油杰,你跑哪儿去了???”
高专毕业礼向来盛大,每个学生都将在这场仪式里迈向广阔世界,咒高并非只是间学校,古旧老墙被刷了新,热得要命的夏天早已过去,盛夏之后一地半死不活的蝉,新年时三人登长梯,越过无数鲜红鸟居,敲醒晨钟,校舍里还扔着他们三人一起买的御守——没有愿望,许愿是成年人的遗憾特权。
家入硝子纤瘦身体弯得更弯,半挂在空中的那只脚渐渐提起踩着椅子横梁,她头晕眼花,医生再清楚不过,有些东西就是不可逆转,中间一道鸿沟就是天堑。
“……”
“毕业快乐,硝子。”
家入硝子一张精致的脸顿时扭曲,一腔恨意凭空生出,又落不到实处连个攻击对象都没有,她坐直起来,也不再遮脸,伸手去壁橱格子拎了瓶威士忌,对着瓶子就是一口,头更晕眼更花,然后她带着浓重的鼻音:“夏油,五条要死了。”
夏油杰浑身肌肉当即绷紧了一瞬,气息有点不稳:“别和我开这种玩笑,硝子。”
家入硝子看他一眼:“总监部定他叛逃,判了他死刑,理由……理由我没仔细看,都是借口,你清楚那群人的作风。”
“怎么可能。”夏油杰靠着卡座后背,半晌很慢地开口:“那群老东西怎么可能伤得到他。”
家入硝子揉了揉脸颊:“你确定?”
“……”
夏油杰停顿一下:“悟受伤了?”
在夏油杰试图打量家入硝子,判断这是否是个恶劣玩笑时,家入硝子也一样地凝视着他,对面男人的镇定显得是如此不堪一击,仿佛纸糊的一样。
五条悟是否会受伤在夏油杰这里居然是个真的不能确定的议题,她忍不住在心底叹了口气。
还真是都被说中了。
“硝子。”夏油杰一字一顿地问:“到底什么理由?他的无下限术式呢?”
家入硝子卡了下壳,才回想起来:“放走虎杖悠仁,导致宿傩重新复活,他本来就不该让伏黑去取那根手指,禅院家一手和五条家周旋,他本家现在也腾不出手救人。”
“……”
家入硝子还没见过夏油杰露出这种表情,在顶灯的光影中,他半张脸都落着阴影,这事的确精准地踩在了夏油杰最不想碰触的雷点上,家入硝子收紧握杯的手指:“和十年前一样,是吧?”
十年前星浆体任务失败,任务汇报变得格外难写,夏油杰独自揽下了这个苦差,又去向总监部单独汇报了四十分钟。
家入硝子至今都不知道那四十分钟发生了什么。
“这群老东西还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什么叫悟快……了?”夏油杰问出最在意的地方,他甚至不想把那个字和五条悟并列放在一起。
“这我不能告诉你。”家入硝子往酒杯里添满酒:“我们的私交是一回事,这又是另一码事,你从什么立场去过问五条的事?我只能说他现在的状态很不好。”
夏油杰沉默地垂下眼睛。
家入硝子:“你喜欢了他多久?”
“……”
“出于我个人的好奇心,”硝子喝了口酒:“我以为你高专那会儿就会和他挑明,不过那会大家都小,脸皮薄点也正常,你这十年就差灵魂没出卖了,到底还在等什么?”
“不是等不等的问题。”夏油杰说:“是没有必要。”
“什么叫没有必要。”家入硝子握杯的指关节发白:“你觉得五条是什么人,夏油?你给过他伸手的机会吗?整整十年,只要你不干太出格的事,他就明里暗里挡着不让人找你——去年的那什么百鬼夜行啊?行给我俩看的吗?”
“夏油杰,你干得好啊,自顾自地把所有话都说完了,什么叫想杀就杀吧,你的选择都有意义?你给他什么选择了?”
“对不起,我该更加体面点。”夏油杰老老实实地道歉:“不该对悟的学生下手。”
家入硝子心想这他妈是重点吗?
“硝子。”夏油杰突然叫了她一声,家入硝子掀起眼皮,对面的男人冲着她很平直地说:“你说我去把总监部和御三家一起宰了怎么样。”
“?”家入硝子心想这又在发什么癫:“不是说好只杀猴子?”
“倒也不必,猴子做错了什么,我只是很不喜欢悟被人一厢情愿地依靠着,哪怕他是最强,但他凭什么承担这么多?整个咒术界和老橘子都在指望着他,换成我。”夏油杰轻轻吐了口气,移开话锋。
“悟却宁可选一条最艰难最不可能实现的路和那群恶心东西周旋,就为了给年轻咒术师一个不一样的未来,哪怕他因为悠仁这样简简单单的事都会被怀疑。”
“为什么不能把这些恶心玩意都杀了,是做不到吗?”
“……所以你是觉得五条早就做了选择?”家入硝子犹疑地问。
妈的,这男人摆烂怎么还听得挺有道理。
“我倒是想把所有人全杀了,但悟不会乐意我这样干,他甚至还觉得自己对旧友走上歧途负有一定责任,自顾自地把我划到保护圈里,说真的,这和他有什么关系?”夏油杰完全是不识抬举的典型。
他撑着下巴,冲着哑口无言的家入硝子说:“换位思考下——硝子觉得我应该挑明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