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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 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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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身为慈母, 甚少直呼儿子的名讳。这个不寻常的称谓从她口中脱出,有一种气势威重之感。

仿佛此刻面对的不是亲子,而是个陌生人。

她心存最后一丝侥幸:“唐姑娘有未婚夫之事, 你是今日方知?”

谢蕴浓长的眼睫微颤, 眼底闪过一丝痛色。自方知意处乍闻惊雷的那一幕, 再度浮现于心窍之间。

“……不是。”

“那你又为何要向她献殷勤?”

“是我一时难以自已,失了分寸。”

最后一丝侥幸灰飞烟灭, 长公主痛心疾首地摇头。蕴儿自小修习孔孟之道,一向自诩君子, 怎么会如此荒唐?

“那唐姑娘她呢,你的心思, 她可有所察觉?”

谢蕴阖上清寒的眸,一丝苦涩的笑意蔓延在唇边:“……见不得人的心思,又怎敢让她察觉?”

长公主松了口气, 幸好幸好。

岂料,身后乍然传来一声怒喝:“你也知道,这是见不得人的心思!”

淅沥的雨声之中, 小花厅的珠帘被掀得哗啦作响。

母子二人同时循声望去,只见散乱的珠帘之外,立着一个怒目圆瞪的英武男子。

正是淮安王。

淮安王一向深居简出,不见外客。今日却惊闻,自己那不近女色的儿子, 领着一个年岁相似的女子归家。

而妻子竟然设宴款待了那女子。

淮安王按捺不住, 匆匆赶来探听情况, 岂料小花厅中, 母子的对峙遥遥传来, 似一个惊雷炸响在耳畔。

他先是一呆, 旋即怒气难以遏止,迸发而出。

“逆子!”

“我从前随□□征战四方,立下军规,第一条就是不能辱人/妻女!谁想到,到头来竟是我亲子犯下此大错!”

“出去,跪下。”最后,淮安王冷冷道。

长公主见状,不由生出些焦急来。

“你方才也听见了,蕴儿又未对唐姑娘做些什么,你何苦给他扣上辱人/妻女的大罪?”

“他明知那姑娘是有夫之妇,还带回家中,你管这叫未做些什么!”

“只不过是避雨更衣,哪有你想得那么龌龊!”

“父亲,母亲。”谢蕴清霜碎玉般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二人的争执。

他看向小花厅外,疏冷的眉目间生出决然之意。旋即迈入了雨幕之中,修长的双腿一屈,膝盖触上冰冷的地面。

雨水一霎淋湿了谢蕴的锦衣。

一刻钟后。

春袖撑着伞,自汀兰苑匆匆赶来,却见小花厅的烛火已熄,偌大的院子里悄寂一片,殊无人影。

再定睛一看,唯有一个颀长的身影跪在门前。飞檐之下,连串的雨珠簌簌而落,他却恍若未觉。

春袖掩口失声道:“世子……”

数息之后,男子才缓缓抬头:“你们,安顿好她了?”

春袖点头:“是,唐姑娘已然安歇了。”

“世子……您这是……”她迟疑了片刻:“您还是快些起来罢,当心淋了雨着了风寒。”

“不必了。”

谢蕴薄唇微启,清冽的声音在雨中听不真切:“今夜之事,你就当没看见,不要惊动了他。”

“还有明早,你们代我送她归家,万不可走漏了风声。”

春袖见谢蕴不动如山,有眼色地不再追问:“是,我明白了。”

一刹那之间,她想通了。能让世子跪在此地的,只有淮安王和长公主。而自己人微言轻,只能听命行事。

行了一礼,转身回了汀兰苑。

没有月色的回廊深幽而悄寂,她踏着自己的影子,伴着凄风冷雨,心中生出一丝森然之意。

兀地抬头,只见两个黑黢黢的人影。

春袖险些惊叫出声,片刻之后才认出来——是长公主与淮安王。他们远远站在廊下,似是遥望着小花厅。

“你又是何必,明知蕴儿不是那样的人。”

良久,响起了一个女声的叹息。

“让他长个记性,早些斩断念想。免得日后人家姑娘都嫁人了,他还牵肠挂肚,酿下大错。”

长公主眉目间一丝愁容:“但愿如此罢。”

她心中仍有不安作祟:蕴儿是个固执的性子。而初尝情之滋味,又最容易让人执迷。

……他当真会就此迷途知返么?

长公主踌躇了片刻:“不行,我再去看看蕴儿。”

遥遥只见空寂的院中,一个男子直直地跪立着,脊背如弓。

一柄伞被放在身侧,发出轻微的细响。谢蕴的眼睫微微一颤,抖落了挂在上面的水珠,似是从梦中恍然惊醒。

“娘。”

“你爹他……”

长公主欲言又止:“他想让你长长记性。你若是想明白了,就起来吧。夜里冷,当心着了风寒。”

她说完之后,静静等了片刻,等来了最不愿听见的回答。

“娘,您请回罢。”

“我问心有愧,这合该是我受的。”

长公主轻叹一声:“不能改了么?”

雨水漫过谢蕴如玉的面庞,洗濯得清俊的眉目愈发精致。他极轻声道:“娘,我试过了。”

只是没有成功。

自西北归来,他愈发渴盼着与唐姑娘相见。饮鸩止渴,也甘之如饴。

“娘,您还是请回罢。”

谢蕴又重复了一遍,展露着自己的态度。

“罢了……”

长公主并未再劝。她何尝不明白,与其说是被罚跪,不如说他在惩罚自己。

“你自己注意些,莫坏了身子。”

最后,她嘱咐道。

待长公主走后,谢蕴又跪了许久,才缓缓抬头,望向了渐渐朗霁的天穹。

雨停了。

青空一洗,云破月来。皎皎明月经雨洗濯,变得格外明亮。溶溶月色之下,母亲字字如刀的诘问,再度响在耳畔。

“觊觎他人之妻,你可知错?。”

知错了,就能改么?

他一生恪行君子之道,自诩事无不可对人言。唯独在情之一字上,有着难以启齿的私心。

雨后初晴,青空一洗,日光便愈发刺目。从雕花的窗牗中探进房间,隔着银朱罗帷,照在了阿妩的眼皮上。

“唔——”

被日光强行唤醒,阿妩揉了揉眼,尚且有些不清醒。

入目是陌生的床帘,昨日的记忆乍然涌上心头。原来她现在是在淮安王府上,昨日因长公主盛情的邀约,在此留宿了一夜。

觑了眼熹微的天色,阿妩有些慌张,连忙起身穿衣。做客时还睡到了日上三竿,可太丢人现眼了。

春袖似是听见动静,推门而入:“唐姑娘,您醒了?”

见阿妩正打理腰带,她连忙走上去,巧手三两下将腰带整饬好:“唐姑娘要穿衣,怎么不喊我来服侍?”

“这点小事,就不必叫你了。”阿妩小声道,旋即有些紧张地问:“现在什么时辰?”

“姑娘请放心,现在不过卯时二刻。”

阿妩松了口气,还好,不算很晚。

“唐姑娘昨晚睡得可好?”

“我睡得很好,有劳你们了。”罗帷和被衾皆光洁如新,屋中还燃了好闻的安神香。若还能睡得不好,才是咄咄怪事。

“那就好。”春袖笑了笑。

只是阿妩看来,那笑容并不十分真切,好似掺了其他什么东西。

“世子吩咐我服侍姑娘用早膳之后,就送您归家。怕您家人忧心,他还特地嘱咐,不用再去拜别了。”

“多谢世子。”阿妩轻声道。

她恰好忧心外公等久了着急,这样的安排正合心意。世子果然一如往常,令人妥帖又安心。

春袖服侍完阿妩洗漱后,又端来了早膳。

只见精致的彩瓷碗碟中,盛着各色小巧的点心:银丝卷、榆钱饼、葵瓣,粳米粥,和一些清口的水果。

“这些皆是长公主与世子素来爱用的。若您吃不惯,或者想吃些别的,也可以吩咐膳房立刻去做。”

“不用了——”

阿妩受宠若惊,猛地摇了摇头:“正好让我尝尝,长公主和世子爱吃的都是什么味道。”

“那您快尝尝,我为您准备马车去了。”

阿妩目送春袖出门,捻起一枚榆钱饼端详了片刻,才送入口中。

唔,好香。

她眸中一刹生光,迫不及待将各样的点心一次尝了一遍,又喝了半碗熬得香黏浓稠的粳米粥之后,腹中有了七八分饱。

恰在此刻,春袖再度进了门。

“姑娘,马车已经备好了,您要走随时吩咐一句就是。”

“事不宜迟,那就现在罢。”阿妩实在放心不下外公。

“是。”春袖与阿妩出了汀兰苑。

穿过曲折的回廊,二人行至一处朱红的拱门。这是淮安王府后院的角门,门前停着一辆朴素的青帘马车,并无淮安王府的刻记。

而车夫,正是阿妩熟悉的人——世子身旁叫洛书的小厮。昨日也是他,驾车把自己接来了王府。

“世子怕人传闲话,将小门早早清了出来。姑娘安心坐车归家就是。”

春袖放好了车凳,又掀开车帘,露出车厢柔软舒适的内里。

“请。”

阿妩后知后觉察觉了不对:“等等,世子呢?”

春袖愣怔了片刻。

一直沉默的洛书突然接了话茬:“世子他今晨有些事,提前出门了。他说若是唐姑娘问起,就让我和春袖代他给您道个歉。”

“是……”春袖也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阿妩心中有些奇怪,却也不好追问。但坐在马车上,望着车帘上晃动的流苏,那种不对劲之感再度浮现在心头。

世子事事体贴,为何唯独在她离开时不肯相见?

依他礼数周全的性子,多半会命人提前解释,而非被她问起才回答。

……或许当真有什么急事,一时忙得顾不上?

阿妩轻叹了口气,极力忽视心底的遗憾之意。

过了半刻钟,洛书道:“唐姑娘,到了。”

阿妩恍然回神,望向窗外。车停在陈府破败的后门。

她轻巧跳下了车,对洛书道:“今日,还有昨日,多谢你送我了。”

“姑娘客气了,小的不过是世子的吩咐。”洛书行了一礼:“不过小的有事在身,先失陪。”

“一路顺风。”

洛书匆匆跳上了车,扬鞭驾马,快速奔回了王府。

-

谢蕴身着中衣,半躺在榻上。墨发没有束起,而是披散着,一向深邃的眸子有几分迷离。

见洛书来了,问道:“送她回去了?她说了什么?可有察觉不对”

嗓音低哑得惊人。

“爷,唐姑娘已经送回去了。她临走前问了您,我按您的吩咐回答之后,她就没追问下去。”

洛书回答完后,忍不住跟了一句:“您是何苦呢?”

“若她知晓了,定会来探望我。到时候把病气渡过去就不好了。”谢蕴低声回答道。

“不……”

洛书想问的是,您何苦为了唐姑娘,跪了一夜染上风寒呢?

昨夜的小花厅,无月无灯,更无人知晓发生了何事。阖府上下只听说世子昨夜受了寒,不慎染了风寒。

除了偶然经过的春袖。

而她,悄悄将所见告诉了洛书。

洛书的脑中,一刹闪过世子爷的种种反常,立刻猜出了前因后果——世子他,倾慕有了未婚夫的唐姑娘。

主仆之间的默契自不须言。

一见他的嘴唇微动,谢蕴便道:“我知晓你要说什么,不必劝了。”

“你下去罢。”

“……是。”洛书觑着世子爷的脸色,默默退了出去。

待卧间再度空无一人后,谢蕴才罕见地露出一丝疲态。双颊泛起薄红,呼吸之间俱是滚烫的热气。

滚烫的眼皮阖上,无穷的倦意铺天盖地袭来。

郎中诊断说,他是昨夜受了寒气侵袭、风邪入体,才会骤发了高热。但他自幼身体强健,数年未生过一场大病。更遑论,西北苦寒之地,他也未觉得有什么不适。

身体的病,不过是因为心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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