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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 3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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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妩怔怔看向忽然凑近的五官, 心跳意外停了一拍。过了数息,谢蕴的话才后知后觉传入耳中。

“他护不了你,但是我可以。”

这是何意?

阿妩垂眸细思, 鸦睫如蝶翼般轻轻颤动,在眼底落下一片小小的阴影。片刻之后, 才抬起秋水明眸望向谢蕴,眼底满是不可置信。

世子不会是在隐晦地暗示,她的“夫君”对她不好罢?

不,已经不能说是暗示, 分明是明示了。

阿妩移开了目光, 看向车帘上轻轻飘动的流苏。虽然明知道世子是好意提醒,但她心底仍有些闷闷的, 生出一种被否定的微妙感觉。

谁让她的夫君,就是她自己?

阿妩拧着纤如葱根的手指,鼓起如水玉般透明白皙的脸, 小声又不服气道:“可是, 他平日对我挺好的呀。”

谢蕴似是默了一瞬,片刻之后,声音有些发紧:“他怎么对你好的?”

只可惜,阿妩并未听出什么异样。

她拧着远山黛眉, 正细细思量该如何把谎言圆乎齐全。片刻之后, 只见女子眉头乍然松开,轻快道:“他为我写了《青梅记》。”

“之前, 国公府中有些难听的流言,令我不堪其扰。他就写出了这话本子风靡京城, 为我早去的双亲正名。”

说完, 阿妩自己还信服地点了点头。

探花郎写《青梅记》, 说得过去!

如此一来,日后在房掌柜面前露出马脚之时,陈甫的身份还能作为一个绝佳的幌子,再挡上一挡。

“是么。”眼底神色明灭不定。

阿妩想了想,自己方才的话,好似全然拂了谢蕴提醒的好意,多少有些不妥。也难怪世子瞧着有些不豫。

她连忙补充道:“当然了,世间的君子莫过于世子。想来日后做他人的夫君,也是体贴入微,无出其二的。”

话音方落,一片静寂蔓延开来。

过了良久,才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谢蕴深深望着眼前的姑娘。纯稚明媚,不谙世事。小巧的朱唇一张一合,吐出杀人不见血的残忍之语。

“多谢唐姑娘,太过看得起谢某了。”

心底藏着不可见人的心思,如何称得上君子?倘若不是眼前人,他又能做谁的夫君?

谢蕴移开了目光,面色又恢复了往常的清冷疏淡,好似一切失态都没有发生过:“唐姑娘若无旁的事,谢某送你归家。”

-

京城惯常是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

从知味斋到陈府,要穿过一整条长街。隔着一层薄薄的车帘,街上喧嚣之声萦绕耳畔。

衬得车内的寂静愈发诡异。

阿妩悄悄抬眸,余光瞧见对面的男子清俊的眉目。不时有细碎的日光跃动,似为他镀了一层金粉,衬得愈发烨然照人。

他正襟危坐,阖着目一言不发。

“世子?”她极轻地唤了一声。

谢蕴睁开了双眸,眼底一片清明:“唐姑娘何事?”

“啊呀。”阿妩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没事……我方才以为你睡着了,就想叫着看一看。”

结果倒把人叫醒了。

话说回来,为何世子宁可闭目养神,也不肯同她说话呢?从前的他虽然看着疏淡,但绝非今日生人勿进、拒绝交流的模样。

难道是她方才说的话,有哪句让他不喜了?

思及于此,阿妩不由有些沮丧。

察觉到谢蕴的目光依旧停留在自己身上,她张了张口,连忙找了个话题:“话说,世子打算如何处置方才那些人?”

“当街行凶,触犯的是国法,非是我能处置。”谢蕴淡声道。

阿妩有些失望,勉强点了点头:“……也对。”

但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有家中为官的长辈荫蔽,国法哪里清算得到他们的头上?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下半句:“所做之过,所犯之罪,自有御史弹劾。”

“咦?”

阿妩好歹也是考了探花功名,未来要入朝为官的人了,政治敏感性自不待言。从谢蕴的一句话中,她听出了两重意思来。

其一,御史中有淮安王府的人。

这也并不稀奇。淮安王交出了边关的兵权,不入庙堂,数年间却风光依旧。若说朝中没有向着他们的势力,才是多多怪事。

其二便是……

“世子欲整顿国子监?”阿妩失声道。

谢蕴顿了一下,微微颔首,算是肯定了阿妩的猜测。那群人气焰嚣张至极,想来也国子监官员与纵容有关。

他看不见也就罢了,既然看见了,没理由置之不理。

“世子高义,果然是君子。”

路见不平,独善其身者视而不见。嫉恶如仇者当场有仇报仇。唯有谢蕴这样的君子,念的不仅是一时仇怨,还有受他们所害的无数人。

乃至无惧明枪暗箭,光明正大与之宣战。

与君子交,如饮醇酒。阿妩愈与谢蕴相识越久才越发知晓,传闻中的君子清名绝非空穴来风,甚至犹有不及。

她不由由衷叹服。

岂料,谢蕴听了她的赞扬,却没有什么反应。投来面色复杂的一瞥后,再度闭目养神了起来。

阿妩自讨了没趣,也别开了眼。

今天不知怎么了,她究竟哪句话得罪了人,才会两次三番地受他冷待?她吸了吸鼻子,看向窗外生机勃勃的街道,心底的难受劲儿才散开了些。

“咴——”

忽地,一道惊马之声传来。

阿妩怔了片刻,才意识到这是自家马车的马。旋即,车厢剧烈摇晃了一阵,突如其来的天旋地转袭来,把她从座位上颠了下来。

阿妩骇得下意识闭上了眼。

“小心!”

岂料,预料中的疼痛并未到来。

电光火石之间,一股力道稳稳抵在阿妩的后脑勺上。阿妩睁开了眼,只见谢蕴鬓发微乱,半个身子倾倒于她身前。

两人的距离极近,近得足以看清他眼底的惊惶。

阿妩怔怔的,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纤纤细手攀上自己后脑勺——果不其然,她摸到了另一只修长的手。

车帘外,传来洛书既惊且怒的声音,但阿妩听得并不真切。

她只觉握住的那只手,滚烫得惊人。

温度自相贴的肌肤源源不断传来,她又摸了几下,断定那温度早超过了正常的范畴。

“世子……你风寒了?”她问道。

再看眼前人如玉的肌肤上一抹病态的嫣红,阿妩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原来,世子救她于水火之中的时候,是发着烧的。

他不曾声张一句,但自己竟还怨怪他今日缘何冷淡!

阿妩心中狠狠地谴责了自己,眉目间也愈见焦急:“世子,你可还要紧?喝药了不曾?郎中看了么?”

谢蕴留恋了片刻掌心的温度,才抽出手来。

“我没事。”他哑声道。

这滚烫的手心,嫣红的面颊,哪里是没事的模样?阿妩迟疑了片刻,终是伸手凑上了谢蕴的额头。

嘶,竟比手还要滚烫些!

“世子,你这可是高热。”

阿妩不解地看向谢蕴,目光中甚至不自觉带上一丝谴责:“应当卧榻好好休息,怎么能出门赴宴?”

洛书恰好在此刻钻进门来:“唐姑娘,也只有您能说说世子了。我劝了他几回,他都不当回事的。”

谢蕴轻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不自在:“方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有个乞儿突然穿街而过,惊着咱家的马了。我方才问了清楚,就放他离开了。”

“罢了。”谢蕴对洛书的处置没什么异议。

“爷,那咱们接下来?”

“送唐姑娘归家。”

阿妩摇了摇头:“不,先给世子找个郎中瞧瞧,否则我回得不安心。”

谢蕴顿了片刻,似是默认了。

多与她相见一刻,也好。

洛书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逡巡,半晌之后确认道:“那咱们先回王府,再去延请郎中上门?”

“不,不回王府,去别院。”

“啊?”洛书挠了挠后脑勺:“哦。”

谢蕴转而对阿妩道:“非是谢某怠慢姑娘,只是若让人见了,恐生出误会,于唐姑娘的名声不利。”

上一次的风波,犹自历历在目。

阿妩乖乖地点头:“嗯嗯,都听世子的。”

只要亲眼目睹世子看了郎中,她并不在意是府上还是别院。别院还不用见长辈,更清幽自在些。

一锤定音,马车悠悠驶向了别院。

-

别院的门前,牌匾上只刻了“谢府”二字,毫不起眼,任谁也猜不出这竟是淮安王世子的别居。

唯有进门之后,才知道别有洞天。

谢蕴见阿妩探头探脑的好奇模样,不由微微失笑:“郎中要过些时候才到,唐姑娘可先行转转。”

阿妩登时摇头:“我什么时候看都可以,世子的身体要紧。”

谢蕴见状,便不再说什么。

不多时,洛书延请的郎中到了。

他胡须微白,身带药香,一见就知道谁面带病色。阅过无数病人的指节,准确搭在了谢蕴的脉搏之上,面露沉吟之色。

“如何?”阿妩有些焦急地问道。

“高热几日了?”郎中问。

“四日了。”

一连高热了四日?阿妩惊骇不已。她曾经不过高热了一日,就难受得半死。怎的世子烧了四日,踹人还那么果决,在她面前也像没事人一样?

愈惊异,也就愈不满世子不注意身体。

“观你脉象,好似一直在喝着药,却一直不见好。”郎中摇了摇头:“真是咄咄怪事。”

“幸好你身体底子好,若是寻常人烧了四五日,早把身体熬干了!”

洛书眼珠子一转:“那岂不是说,我家世子爷只须痊愈后,就能像从前一样了?”

“那也要好好养着,再进补一番才行。”郎中叮嘱道。

他下笔如飞,在白纸上唰唰写了几张药方:“若是之前喝的治风寒的药不管用,不妨试试这一副。”

写完药方之后,他头也不抬,直直把白纸交给了阿妩,想来是把她当作了女主人。

阿妩一怔,片刻之后才双手接下。

做完一切,郎中提着药箱欲走。

临走之前,他犹豫了片刻,目光在谢蕴和阿妩之间逡巡了一会儿:“我观你神思忧惧,五内郁结,或许久病不愈的根由就在于此。”

“心病,还须心药医啊。”

谢蕴唇畔,漫出一丝淡淡的苦笑。

不愧是行医多年的杏林圣手。见惯世情的双眼,只一个照面,就能堪透他久病不愈的关窍。

待洛书为郎中送行之后,房中空荡荡的,唯余两个人。

谢蕴收回了目光,转而看向了他的“良药”。

“那世子你好好喝药、好好休养,我就先回家去了?”

其实,阿妩对所谓的“五内郁结”有些在意。究竟是什么人或事,才能让向来贵不可言的谢世子束手无策,乃至熬成心疾?

但这毕竟是旁人的私事,她有分寸地闭口不提。

旋即,一只手突然拉住了她的手,意带挽留。

谢蕴眉目低垂,遮住眼底的神色,轻声道:“便当谢某挟恩图报也好……可否请唐姑娘这些日子,能看顾谢某一二,直到痊愈为止?”

心病还须心药医,如此而已。

他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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