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第 47 章
谢蕴晦暗的眸光, 阿妩并未察觉。
她眨了眨眼,虽然对谢蕴几次三番提起陈甫有些无奈,但也并未往深了想。
更意料不到, 抱着她的清隽男子, 已然暗中动了不可告人的心思。
此刻,她虽有几分无奈, 更多的却是欢欣。双亲留在国公府上的遗物,始终是她的一块心病。
住进陈府之后,祖孙二人也合计过一番。奈何两人现下非是显赫之身,胳膊拧不过大腿, 终究无可奈何。
如今终于有人愿意出头,自然让阿妩再欣喜不过。
只是……
“世子打算如何开口呢?”阿妩柳眉轻拧, 似些不解。
按理说, 这是英国公府的家私,谢蕴到底是外人,总不能大喇喇上门讨要罢?那样的话, 她和谢蕴的关系也显露于人前了。
“阿妩放心, 谢某自有计较。”
谢蕴又吻了吻的发顶, 在她耳边轻声道。
阿妩迟疑了片刻, 终是点了点头。她只以为这是谢蕴还没想好如何出手的托辞,便体贴地不再继续追问。
她哪里知晓,谢蕴的想法,可不仅仅是讨要遗物这般简单。
心上人在英国公府的遭际, 由她自己说来不过浅淡的几句。闻者却印在耳畔,记入心间。
这般苛待她的恶人, 哪里仅仅是交还遗物, 就可轻轻饶过的。
谢蕴眼底正酝酿着风暴, 忽而有一瞬的怔神——他这算不算,公报私仇。
转而看向怀中佳人小巧的发旋,心尖终是一软,无奈长叹一声。
罢了。
为她破例之事,又何止区区这一回?
阿妩浑然不知谢蕴芜杂的心绪,只闻他极轻的一声叹息。这般叹息,在二人相处之时时常可闻。
她生怕谢蕴又是三句不离探花郎,聪明地不再细问。
夜色渐渐沉降,金明湖畔亦燃起了一束束花灯。彩灯的光亮落入湖心,碎成千百块光影斑驳的清波。
湖面上飘着十数艘画舫,隐隐传来男女寻欢作乐的靡靡之音。
阿妩倚在谢蕴的怀中,望着游船,不觉有些发怔。
听见那些声音,又乍然想起白日发生在画舫中的事,雪白颈子上顿时泛起了细细的粉色。
今夜,不知是谁乘了他们的画舫呢?
幸好幸好,她与世子皆是喜洁之人,用身上的帕子清理了身体。又用湖水净了手,总不至于给人带来麻烦。
只是那帕子,怕是不能要了……
阿妩乱糟糟地想着,与谢蕴相拥的身躯也泛起了热意。察觉之后,她连忙从谢蕴的怀抱中脱身而出,轻咳了几声:
“世子,此地人多眼杂,不宜久留。再说天色已晚,我也差不多要归家了。”
谢蕴抬头望了望近乎消失的日头,又看向怀中佳人,再找不到挽留的理由:“那由谢某送阿妩归家。”
阿妩刚想推辞,又想起方才发生的罗元启一事,便点了点头。
“劳烦世子了。”
“能与阿妩多相处片刻,怎说得上是劳烦。”
阿妩闻言望向谢蕴,芙蓉面上颇有几分惊异。从前谢蕴对她的情意,都是于言语间隐晦,于行止上表达得更多。
如今连言语间,也毫不避忌了?
难道是画舫中……的功劳?
她面上倏然一红,连忙驱逐了脑海中危险的想法。心思千回百转的一瞬,便见洛书驾着马车行至二人面前。
洛书下了马车,径自问道:“爷,待会儿是什么章程?”
“先送唐姑娘回府。”虽然话是对着洛书说的,可谢蕴的眸光却一瞬不瞬,望向的全是阿妩。
“好嘞。”
洛书恭敬地掀开了车帘:“唐姑娘请。”
阿妩对他一点头,看了一眼谢蕴之后上车了,谢蕴也紧随而上。其后,洛书才放下车帘,驾起马车来。
只是,他心中却不由暗忳:不知为何,世子爷和唐姑娘,怎的瞧着比来时更加亲密了几分?
若说从前虽然举止亲密,却也有几分生疏客气。到如今,那一丝生疏已经近乎不见。
倒像有一道无形的隔膜,将他二人与旁人隔开了似的。
难道是游湖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洛书摇了摇头,事关世子的私事,他不敢往深了想,而是专心地驾起马车,将唐姑娘平安地送到陈府前。
然而马车并未登时离开。
谢蕴目送着阿妩走进了陈府的大门,身影消失不见之后,才对洛书吩咐道:“回府罢。”
西北来的客人,想来已经等他许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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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安王府的小花厅,主人家夫妇少见地齐聚一堂,招待来客。
“世子爷回来了。”
婢女甘棠传来一声通报,坐在椅子上的英武男子登时不安地起身,撞得桌上的茶盏微微一晃。
男子面上一瞬慌乱,不敢抬头:“小子、小子失礼了。”
长公主见状笑了笑:“远来是客,有什么失礼的?我看失礼的是蕴儿才是,让你等他这么许久。”
男子忙道:“不,不,是世子与人有约在先,小子突然造访,才是贸然打扰。”
淮安王摆了摆手:“好了,他现下总算回来了。你把方才同我们,与他再说一遍就是。”
“是。”
男子低声道。
春袖一直站在男子的身旁,轻轻扯了下他的袖子:“哥,不必紧张,世子他人很好的。”
叶穹面色复杂地点了点头。
他从前也是官宦子弟,照理说不会失态至此。可淮安王长公主一家于他们有大恩,被他们亲自招待着,实在让人坐立难安。
不多时,谢蕴推门而入。
灯火衬着他夺目的五官,满室似乎为之一亮。
叶穹望向他,又一瞬看向了春袖,目光中流露出几许复杂之色:“叶穹见过世子。”
谢蕴抬手道:“叶兄不必多礼。”
他坐在了小花厅中的另一侧,长公主命人为他斟上茶水,笑道:“叶家小子从西北远道而来,可是等你整整一下午了。现在天色已晚,咱们还是一切寒暄少叙,先让他说说来意罢。”
叶穹感激地看了一眼长公主,又望向了谢蕴,正色道:“小的是替赵将军来传递消息的。”
他顿了顿:“将军他怀疑京中有人与塞外戎狄有所勾结。此人身在朝中,官位必定不低。”
此语若是传出去,朝野上下定会掀起一阵风暴。饶是淮安王与长公主早早听过了,也不禁面色凝重。
谢蕴捧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片刻后,才恢复如常。
他声音温雅如玉,不疾不徐道:“敢问赵将军是何时有所怀疑?又是如何生出怀疑来的?请叶兄说得务必详尽些。”
“赵将军他将此事告诉我时说过,他的怀疑几年之前就有了。只是那时手头并无证据,又不能贸然联系王府,便一直压在心底。”
“至于为何怀疑,也再简单不过——每当朝廷送来补给,西北军稍稍兵强马壮之时,北戎就会退守回草原。而快要弹尽粮绝之际,又会骚扰边境,令边军苦不堪言。”
“若说是边城中的奸细报信也就罢了,可是朝廷每回的补给,皆是偷摸着来的,所派遣的人马也不一样。”
“若要知道每一回的动向,非是朝中高官不可。”
叶穹说到此处,声音有些愤恨:“上一回世子前来劳军,北戎便连月不出。赵将军心中疑窦又生,这才派小的前来王府报信。”
淮安王听完,低低骂了一句,长公主也面色不善。
但他们没有贸然开口,而是统统把目光移向了谢蕴。他们既选择让谢蕴接触西北事,就应当让他拿主意。
谢蕴疏淡的面色不变:“赵将军,是如何打算的?”
赵将军老谋深算,谋定后动。定然是有了打算,才会遣叶穹报信的。
果然,便听叶穹道:“将军的意思,是想请世子亲自前往西北一趟。您谙熟京官,又足智多谋,定能查出蛛丝马迹来。”
“何时出发?”
“赵将军的想法,约莫在秋收前后。那时候戎狄最爱南下侵扰,定会留下蛛丝马迹。不知世子的意下如何?”
秋收。
秋收之后,亦是吏部一年一度的选官的日子。换言之,新科进士们便会在那时归京。
而阿妩也会堂而皇之嫁给未婚夫,与自己再不相见。
谢蕴握在茶盏上的指尖一瞬收紧了。
眼见丰神如玉的面色一霎凝重,许久不语,叶穹连忙道:“世子不必担心!这些年,北戎至多只敢骚扰,不敢来犯的。世子坐镇帐中运筹帷幄,率军驱逐他们即可。”
他说得十分隐晦,但人人都听出来,这是在怀疑谢蕴贪生怕死呢。
春袖不自在地咳了声,
她这哥哥,可真是……
谢蕴闻言,似恍过神来似的,手掌支在额间,极轻地哂笑了一声:“谢某非是忧惧此事。”
但也并未解释更多。
淮安王一直缄口不言,这时候方才发声了:“蕴儿若有什么事,先处理好了再说,秋收就劳烦你走一趟。”
“儿子亦是如此作想的。”
谢蕴的眸色渐深。
秋收之后,吏部恐怕也要忙上数日,才轮得到新科进士选官。待他那时候揪出了朝中的蛀虫,再与阿妩分说。
叶穹面色一喜:“世子果然高义!方才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请世子不要放在心上。”
此事就这么说定。
长公主顺势道:“眼下离秋收亦近了,小叶不如在王府小住上几日,再回西北,也好同汝妹相处几日,如何?”
春袖见状亦露出喜色,感激道:“多谢长公主体恤。”
岂料,叶穹却有几分欲言又止。他看了看谢蕴,又看了看自己妹妹,踌躇道:“小的有一不情之请……”
“什么?”
长公平白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只见叶穹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道:“小的为吾妹求一出身,请世子纳吾妹为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