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 57 章
那夫人见状不对, 连忙收了声,又解释道:“家里的媳妇近来有了身子,一时照顾得多了些, 难免看谁都有些像, 是我言语之间冒犯了。”
她不解释还好, 一解释, 小花厅中的气氛更尴尬了。
半晌,也没人接下这个话茬。
在场的夫人们你看看我, 又我看看你,再长袖善舞之人也不知道如何圆场。毕竟,这一桩婚事本就定下得蹊跷, 着急忙慌的,让人心中直打鼓。
再一看,那郑月秋竟然下意识捂着小腹……
嗯, 更像了。
她们心中的猜测愈发笃定,反而不敢轻易开口解围。生怕自己说错一句话,戳了人家的痛楚,反而招致主人家的厌恶。
一瞬之间,小花厅中的气氛变得暧昧又心照不宣。
上门客人们转而聊着不着边际的话题,但她们眉目间飞扬的神色, 昭示着她们琢磨的,其实是同一件事。
而上首的郑夫人铁青着脸色, 死死盯住了阿妩,仿佛在无声地质问:你究竟对郑月秋做了什么?
阿妩摸了摸面颊,眼神清澈又无辜。
她什么也没做啊。
她只是把珊瑚树搬进来, 下一刻郑月秋登时就吐了。
不对。
电光火石之间, 阿妩福至心灵般想到了什么。她曾经听人说过, 怀着身子的人,前三个月最是娇贵。
有的人体质敏感些,甚至连有些刺激的气味也不能碰。
阿妩的目光,缓缓移到了那颗珊瑚树上。它无声地矗立在小花厅中央,泛着鲜艳的,如玉石般的光泽。
珊瑚从海中打捞来,即使经过了洗濯,仍有淡淡的微咸的海味残留。但那气味极淡,稍加不注意就会忽视。
阿妩先前就从来没当回事过。
现在她却忍不住猜测,难不成郑月秋就是那特别敏感的孕妇之一,嗅到这海风般的气息,一个受不住就吐了出来?
不知为何,阿妩越发觉得,事实就是这样。
不然她想不明白,为何霁星表兄手中的珍宝何止千万,却对这棵珊瑚树格外执着,非要把它送给国公府。
……不会是他已经算计好了罢?
阿妩心底,难免对表兄生出浓浓的敬畏之心来。这可真是运筹帷幄,走一步算十步了。
她甚至在想,是不是婚礼上,他也有办法让郑月秋丢丑?
只在小宴会上来这一出,倒算是对她仁慈了。
但面对郑夫人的逼视,阿妩仍然是一副气定神闲、不露半点破绽的模样,甚至对她绽开一个甜美的笑来。
气得郑夫人面色愈发难堪。
月秋的异样,多半就是这个妮子搞的鬼。可她却不能当场揭穿,甚至不能露出半点端倪来。
若不然,明日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她们郑家女儿的名声了。
不知过了多久,郑月秋才停止了干呕。她直起身子来,用丝帕揩掉眼角的泪水,对着众人歉然道:“月秋的失态,让几位夫人见笑了。”
她今日穿了身素色的裙裳,配上苍白的面色,当真有几分弱不胜衣的情态:“前些日子受了风着凉,身子一直不舒服。只是想着今日夫人们上门,月秋便想着定要见一见,倒让几位看笑话了。”
几位夫人轮流打着哈哈道:“哪里哪里?”
“见客哪里比得上身子重要?月秋的好日子也要到了,这些日子,可要好生把身体将养起来才是。”
她们口中说着客气之语,可那几道灼灼的目光,想从郑月秋身上盯出洞来的劲头,无一不表明:她们并未相信这套说辞。
郑月秋见了,心中恼恨不已,却别无他法。
只好故作娇羞地点头:“夫人们教诲得是,月秋记住了。”
旋即,她又看了看阿妩,故作亲热道:“也多谢阿妩为我来添妆了,想来这珊瑚如此珍贵而稀有,你买下来也定然不容易罢?回头,我和元绍表兄定要好好补偿”
阿妩听了,不由轻轻拧了拧秀美的柳眉。
怎么郑月秋这话听起来,既像是在暗讽自己家贫,又像是在炫耀她和罗元绍的关系?
也不过一个多月没见吧,这人又换了副面孔?
从前的趾高气昂变成了长袖善舞、善解人意的小媳妇模样,也学会了话里话外的恶心人。
难道怀上了孩子,人还能移情易性了不成?
阿妩想不明白,可她也不打算惯着郑月秋。今日上门,不就是为了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么?又何必当着忍气吞声?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她先轻轻笑了一声,旋即朱唇轻启,不卑不亢道:“月秋方才听岔了么,此物是几本书淘换而来的,并不费什么力。”
一旁看戏的夫人之间,不知是谁没忍住,发出一声轻笑,倒让场面更加滑稽了起来。
郑月秋的面上,一瞬间青红交加,好看得不像话。
她一口银牙简直要咬碎了去,放在往常早就闹腾了起来。到了现在,却生生忍了下来,在心底拼命地默念道:我才是罗元绍的夫人,唐妩她什么都不算。
如此反复了几遍,才生生咽下了这口气。
甚至,她又故作亲热地朝着阿妩走了过来,想要挽住她的胳膊:“无论如何,也要多谢你亲自上门,为我和表兄贺喜……”
阿妩雪白的背脊之间,乍然窜上了一股冷意。
她连忙退后了一步,不让郑月秋近自己的身子。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无论郑月秋再怎么伪装,从前的痕迹并不容易抹去。以阿妩对郑月秋的了解,只怕她下一刻就想着要怎么报复了。
还是躲远些好。
郑月秋揽住阿妩的胳膊一空,不由心生恼怒,脚步又加快了几分。两人之间,你进几步,我就退几步,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直到她凑近了珊瑚树之前——
一股微微咸腥的气息萦入了鼻腔,方才勉强压下来的呕吐感再次铺天盖地地涌了上来。
郑月秋暗道一声不好,飞快地掩住口,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呕——”
她再一次于众目睽睽之下干呕了出来。
这一次仿佛比先前更加难受似的,难听的干呕声让嗓音都有些嘶哑,甚至于半个身子都弓起来,半晌都没有起身。
也不知是当真难受,还是羞得不想起来见人?
从阿妩的角度望去,只能看见她红得似乎要滴血的耳垂。
“月秋,你可还好?”坐在上首的郑夫人看不下去了,乍然站起了身,要朝着她走去。
许久,才听见郑月秋虚弱的一声:“我姑母,没事……”
终于,有一位夫人看不下去了:“迎亲的日子快到了,月秋还是安心将养身子吧,我就不打扰你了。”
其他人也如梦方醒一般,纷纷表达了告辞之色。
郑夫人当然是要挽留的。好端端的添妆宴,亦是郑家与京中官宦人家拉关系的机会,怎能因为一个意外中途夭折?
她心底怄极了,悔不当初:早知道,就不听信月秋所言,手贱给陈家发什么帖子了。
不然,今日何至于此?
客人要走,主人要留。彼此都在拉拉扯扯,倒把阿妩和郑月秋忘在一旁了。
这个暧昧的过程,却被一声呼喊骤然打断了去。
一位丫鬟匆匆闯入了小花厅中:“不好了,夫人不好了——”
她甚至顾不得小花厅之中还有客人,面上写满了焦急之色,呼喊道:“夫人,方才有衙门之人进门了,直奔咱们院子里来了!”
衙门?
场中的所有人,都因这个词而怔然了片刻。
她们高门深院的妇人,寻常哪里会碰到衙门的人?即使沾染上了什么案子,都是打发下人处置,又哪里会有衙门的人登门的情况?
众人纷纷望向了郑夫人,表情如出一辙——
你英国公府究竟是犯了什么事,又或是招惹了什么人,才会让衙门的人亲自上门找来啊?
即使是阿妩,也被这神奇的一笔转折整懵了。
郑夫人亦是一脸的不可置信,声音甚至发着飘:“什么?什么人来了?你说清楚些。”
“回夫人,是衙门的人来了……”
可是那小丫头似是被吓傻了一般,翻来覆去只会回答几句话,再一问就是三不知了。
然而,不多时,这些夫人的疑惑亲自被解开了。
几位通身漆黑的衙役目不斜视,闯入了小花厅之中,惹得夫人们一阵阵面上和心底都是一阵阵惊呼。
——还真是衙役啊?
旋即,在他们的簇拥之中,一个身着绯红官袍,腰别玉带的中年男子施施然走进了小花厅,在一众妇人中目不斜视,精准地对着郑夫人拱手。
“在下京兆府尹廖逢秋,见过英国公夫人。”
嘶——
几位正欲告辞的夫人,顷刻之间就不想走了。
她们都想留下来看看,大名鼎鼎的英国公府究竟是因为什么事,才会让京兆府尹亲自上门。
“下官听说,今日贵府是在为未过门的新妇添妆?真是恭喜了。巧了,下官今日前来,亦是因为嫁妆一事。”
京兆府尹一字一顿,说得极为清楚,仿佛是故意让人听见似的。
说完,他从袖中掏出一截状纸:“有人前来本官处,状告英国公府,侵吞他人嫁妆,可有此事?”
嫁妆?
郑夫人听了一头雾水,又觉得荒谬不已。
她甚至因此而更加镇定了一些:“回大人,并无此事。我活得好好的,嫁妆自然握在自己手里,怎么会被侵吞呢?”
似是觉得这话有歧义,她又补充道:“即使是先前那位姐姐的嫁妆,我也没有沾染分毫,都在她儿子手中,这些都是尽可查证的。”
却见京兆府尹摇了摇头:“不关两位夫人之事。”
“下官接到的状纸是,你英国公府侵吞的,是在下同年唐行潜之妻,陈太师之女,陈清婉的嫁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