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灰姑娘（六）
一顿饭, 猫食不下咽，人食不知味。
饭后，趁着没人管绵绵, 它一溜烟跳下凳子，跑到了自己的阁楼。
两脚兽的社交真是太可怕了喵。
它是一只只会喵喵的阳光开朗小猫咪，完全受不了她们的社交礼仪, 再多待几分钟, 它就要嗷呜一声变成废猫了。
小阁楼虽冷，却安静, 无人会打扰。
绵绵走进去，很熟练地跳到自己的小床上，刚想趴下, 却看见床头柜上的相片有哪里不太一样。
它支棱起两片耳朵, 好奇地凑过去：
原来的相片里，两位主角都是半身像, 现在却无端靠近了很多, 女主人的脸都已经贴着相框边缘，半张脸和公爵挤在一起，挤得脸庞皮肤都扭曲了, 一只眼睛在框外, 眼珠子也努力往外瞪着, 仿佛下一秒就要破开木质相框。
绵绵这个角度看过去，会有一点窗口的微光, 所以它很容易就看见了相片上的凹凸不平, 很古怪的幅度, 就像是有一张脸怼在后面压出印子。
而里面留胡子的公爵, 则少了很多微笑, 右手放在自己腰间的佩剑上，冷冷地注视着绵绵。
……确实是在注视着绵绵。
猫猫头往左偏一点，公爵的视线同步左移。
猫猫头往右边歪着，公爵的视线继续右滑。
【有点恐怖】
【猫猫快把照片扔了！】
但布偶猫从来不看它的弹幕，只管自己探索。它走过去，尾巴末端微微下垂，跳到床头柜上的时候差点把照片推下去，弄得直播间观众胆战心惊的。
“喵。”
绵绵甩甩脑袋，很严肃地盯着这张相片。
它离得近，里头那位夫人看起来更激动了，死死抵在相片上，殷红的唇被挤开，露出粉色的牙龈和一颗颗白色的牙，鼻子皱成一团。原先绵绵还能认得出来这人长得像池一舟，现在是打死不会承认这玩意长得像铲屎官了。
它伸出爪爪，想把照片推倒。
——看不见就不会害怕了。
可是还没等它推倒，阁楼的小门忽然被人推动了。
绵绵的注意力落到门口。
“绵绵。”
池一舟走进来，他皱着眉，看起来已经完全适应了身上的衣服，没有一开始那么扭捏了。薄荷绿的眸子在光线暗淡时幽深了不少，一副担忧的模样。
“这里的情况太奇怪了。”他坐到床头，把猫放在自己腿上，“晚饭的时候我看见了公爵夫人餐盘里的食物，其他的菜都差不多，唯独她那里还多了一份内脏，看外形，不是心就是肝。我问了另外的女仆，她以前可从来不吃这些东西。牛排也只煎了三分熟，血水都没去干净。”
“而且她看起来比之前更年轻了。”
池一舟有一搭没一搭地撸着手上的猫，不觉得自己的猫能听懂，但下意识地和它聊天：“简直像是传说中的邪恶巫女。以后，她给的东西，你尽量不要吃。”
“喵~”
“大小姐更是奇怪，太不正常了，别去靠近她。”
“喵嗷。”
“至于二小姐……”
他话音未落，门外忽得有嘎吱嘎吱的声音，只有踩楼梯才会有的噪音。
池一舟看了眼自己的女仆装，发觉自己好像没法解释，为什么会在工作时间跑到这里来。他把绵绵放回床上，拎着自己的裙子半蹲：“嘘——绵绵你最乖了，肯定不会出声的，对吧？”
绵绵睁着两只圆眼睛疑惑。
池一舟钻进了床底。
小床，床底不大不小，能躲人。加上阁楼黑，绝对看不清床下有人。
在他恰好躲进床底的时候，门被推开了。
一席黑裙出现在门口。
外面的光线比房间内更亮，所以光从门口洒进来，是一条直直的亮线，绵绵站在那条亮线里，尾巴圈着脚，优雅地蹲在床铺上。它微微前倾着脑袋，和来访者对视，莹润蓝眸蕴着水光，仿佛早就已经准备好迎接客人。
卢娜走进来。
她看起来已经适应了自己的身体——这话说得有些奇怪。至少她看起来已经不在意这一身摇来晃去的长裙了，耳畔、发间多余的首饰已经被摘干净，素净了许多。当她不再轻易暴怒、发脾气，这位有着小雀斑的黑发少女开始变得能让人接受。
她也是第一时间走向猫所在的地方，蹲下。
伸出手，轻轻落在绵绵头顶。
呼噜呼噜毛。
于此同时，她没忘记自己的人设，很敷衍地说了句：“白天的惩罚还没有结束。”
床底下的池一舟：……
直播间的弹幕：【……】
但实际上，他们真正交流是用的影子连接。卢娜的影子发出了和她身体完全不一样的声音：“小猫，这才多久不见，你就把自己弄进这么危险的境地？”
绵绵的尾巴绕上前，拍卢娜的手背：“喵。”它觉得这个影子的声音和迷宫里最后抛弃它的人好像哦。
是个大坏蛋的声音。
“啧。”卢娜狠狠地揉了猫头，把绵绵的一声猫叫都揉碎，喵呜声抖啊抖。
继续用影子传话：“这句身体没什么力量，也没法反抗规则，否则我真想直接把这里的人都解决了……”
这话带着点恼怒，绵绵听出来了，这是在指控那些小影子太蠢，随便找了个弱鸡人类附身。于是绵绵马上不高兴了：再怎么说，那些小影子也是它交过的朋友，怎么能这样指责小影子？
它觉得它们可好了，肯定是为了保护它，才去缠上卢娜的。
“它们会喜欢你果然有理由。”
影子说完这句，操控卢娜的身体，用手指戳戳猫头，试图让小猫咪明白——你和小影子是如出一辙的蠢，所以才会玩到一起去。
“喵！”
这话小猫咪就不爱听了，它扑住卢娜的手，抱住她的胳膊，后腿蹬蹬蹬，气鼓鼓地看着说它蠢的人。
嫌弃猫猫蠢还想和猫猫贴贴，坏！
它蹬人和瞪人都没什么力气，软绵绵的。卢娜穿的长袖，完全感觉不到有什么疼的，只觉得小猫咪骂人时发出的喵嗷呜很有趣，愈发起了兴致，被小猫咪踹手臂时，手指还伸到对方肚子上去，捏捏上面的软肉。
绵绵：“喵呜——”恶毒姐姐欺负猫了——
【放开小猫咪！让我来！】
【是我的错觉吗？感觉床底下的女仆快要分裂扭曲阴暗地爬行了】
【不是你的错觉，床头柜的相片也快把眼珠子瞪出来了】
它被撸得眼泪汪汪，怎么都无法阻止两脚兽袭击肚皮。尾巴往上遮盖，绵绵还记得来副本前铲屎官想嘎蛋的事，现在看谁都觉得对方觊觎它的铃铛。
“咪呜……”
小猫咪正想继续反抗，门外又传来了走楼梯的声音。
卢娜的手指停下。
她微微蹙眉：眼下这个身份很不合适，扮演起来更是折磨，如果被熟悉的人发现自己在这里，一定会惹出很多不必要的事端。她并不害怕，只是很讨厌那种被架着需要应付和解释的感觉。
想想就麻烦。
卢娜扫视一圈，发现整个屋内空空荡荡，没有什么地方好躲藏的。床底下倒是可以，只是要她趴下钻进去未免太丢脸，她是决计不可能做出如此狼狈之事的。
除此之外，就只有边上一个小衣柜了。
喵德瑞拉进入青春期之后长得很快，过去的衣服都穿不上了，被赶到阁楼之后更是不可能拥有新衣服，整天只能穿一件一模一样的。夏天还好受些，衣服脏了洗了一晚上就能晾干，冬天就没办法，无论如何只能忍着。
当然实际上绵绵没有体验到这部分的折磨，它一身纯天然猫皮大衣，一年四季，全自动掉毛长毛，从来不担心换衣服的事。
总之，衣柜很空，卢娜身体纤瘦，挤进去完全没问题。
她最后戳了两下猫肚皮，飞速开柜躲了进去。
这回开门的人也很熟悉，祖母绿的眸子在阁楼里看着阴沉沉，莉莉丝沉着脸，看着床上自己没什么血缘关系的妹妹。
她对这个妹妹没有感情，相反，很厌恶她。
小时候，公爵还没去世的时候，母亲带着她和姐姐嫁入豪门。虽然她们母亲手里富商前夫的遗产，比这个空有名头的公爵有钱多了，可还是会被鄙视。
商人的女儿，没有教养，没有礼仪，红头发不够优雅。
可惜了这样漂亮的眼睛。
莉莉丝听了太多，厌烦、自卑，发酵到最后就是仇恨，尤其是那些闲言碎语在贬低她的同时还会夸一夸那个胆怯懦弱的小妹妹，她的仇恨很自然就转移到了对方身上。
一定是这个妹妹夺走了她应得的夸奖。
再后来公爵去世，母亲主掌家里的大权，她也就开始肆无忌惮地欺负喵德瑞拉。她觉得喵德瑞拉这辈子都没有翻身的余地了——直到一周前的那场噩梦。
这个预言令她烦恼，她不懂，为什么有的人被打落到这种境地，还能翻身而起，一跃成为万人之上。
莉莉丝决定了，她不仅要除掉喵德瑞拉，还要取而代之。
所以她上阁楼，打算好好“关心”一下自己的妹妹，顺便阴暗地观察一番，查探喵德瑞拉为什么能翻身的秘密。
结果，她一推开门，只看见喵德瑞拉仰躺在床铺上，一身毛都被揉乱，肚子上的软毛更是翻来覆去地被玩弄过，一看就……
“呸。”莉莉丝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你在这里勾引人吗？”
“喵？？？”
绵绵一整个仰卧起坐，整只布偶猫都发懵了，看着它今夜的第三位来客，小小地往后躲了一下，害怕这位也要冲上来撸猫。
却没想到，它瞪圆了眼睛发懵的模样，看起来更可爱了，而且本来就因为被欺负，眼睛水润润的，变成很柔弱的模样。
莉莉丝更加生气：“没想到你是这种人，你难道以为你长得很好看吗？”
布偶猫沉默。
【哈哈哈哈哈哈哈它确实是一只很好看的小猫咪】
【其实把猫猫换成一个人类主角，这场面还是很正常的】
【可它只是一只布偶猫啊！你嫉妒一只猫的美貌做什么？】
绵绵决定不理这个两脚兽，它想梳理自己被弄乱的毛，于是伸开一条腿，prprpr地舔起毛来。
莉莉丝脸都红了：“你这个……无耻！”
难不成王子就是这样被勾引走的？莉莉丝大脑里充满了奇怪的画面，非常恼怒，想要上前拎起布偶猫教训一顿，却又偷偷摸摸地观察猫猫舔毛的模样：
嗯……这动作确实很优雅。
但她怎么能学这种？
莉莉丝一团乱麻的时候，门外的声音拉回了她的神智。
有人来了。
她瞬间紧张起来。她在这个家里对喵德瑞拉的刁难，谁不知道？而且她从来没有跑到这个破房间里来过。莉莉丝做了那场预言梦之后，心里总是不踏实，每时每刻都担心别人发现她的小计划，现在更加疑神疑鬼。
万一被看见自己在这里，是不是就会推测出什么？
她有点慌，看见窗口，发觉这口子太小，人根本逃不出去，而且外面是屋顶。于是赶忙转身，想找个地方藏一藏。
床底下……太脏。
衣柜……对了！衣柜！
她瞪了一眼自己的妹妹，小声凶它：“不准说任何话！”
莉莉丝冲进衣柜。
绵绵：“……喵？”
它欲喵又止：可是衣柜里已经有人了诶。
今天屋里着实热闹，绵绵转头看向门口，想知道又是谁要进来。
——年轻貌美的继母。
她涂着艳色的唇，指甲也精细地保养着，一双手一看就不做家务，纯黑长发挽起，露出一截被珍珠妆点的雪色脖颈，像极了早春爬出来吃人的精怪。
绵绵和这位不太熟悉。
这位和绵绵也不太熟悉的样子，她没有第一时间走进来，而是扶着门口，嫌弃似地看了一圈肮脏破小的阁楼，仿佛那低矮的天花板能把她憋死一样，不愿意进来。
“喵德瑞拉。”
绵绵已经翻身坐起来，丝毫不怵，顶着乱糟糟的毛，打了个哈欠。
“你……”她的手垂在身后，隐约闪过一道银光。
没等继母继续说，屋内忽得传来一阵巨响。
“嘎隆！”
衣柜门直直地倒了下来。
莉莉丝往前扑倒，跪在地面上，两只手撑着，红发散乱，特别狼狈。
她抬头看向自己神色震惊的母亲，又转头看向倚在衣柜里，抱着手冷脸的亲姐姐。
一时间脸色爆红，也不知道是羞，还是怒。
“喵。”只有绵绵小声叫了一句。都说衣柜里已经藏人了，躲猫猫哪有往一个地方躲的？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继母冷静冷静，厉声道。
“夫人——”
几人不约而同往声音来处看，才发现这阁楼的黑暗处，竟不知何时站着个女仆。女仆把嗓子一提，扯出哭腔，非常哀绝凄婉，她扑到公爵夫人面前，以手掩面：“您可千万不要怪罪小姐她们啊！”
“大小姐二小姐只是想在小黑屋里出个柜，您可千万不要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