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灰姑娘（完）
布偶猫沐浴着虚假的圣光, 踩在龙背上是一动不敢动。
刚刚那一声喵，已经是剧本之外的台词了。
绵绵安静蹲坐、一动不动的时候，那双蓝色的眼瞳会显得有些高冷，凉凉的, 仿佛不把一切事物看在眼里。但它一出声就容易露馅, 声音软乎乎, 一点也没有世外高人的气场。
它略微紧张，像是某种雕塑一样保持不动，又偷偷摸摸观察底下的情况。
看见没有人嘲笑它的声音太软, 才放下心。
龙缓缓落下, 在圣光消失之前, 绵绵身后那对雪白的羽翼忽然破碎, 光环也跟着消失——其实那些东西完全不能细看, 就是纸片做的小道具而已。
绵绵从龙背上跳下来, 安静, 无声，踩着一地的狼藉，每一步都踏在恢弘的音乐节拍上, 就这样走到了王子面前。它看起来那样冷淡高贵, 即使所有人都可以俯视它，也只会觉得这只从天而降的小天使不是普通人能触碰的。
摸一摸都感觉玷污了。
绵绵微微仰头，和红裙的女人对视。
相对无言。
它不会说话, 而红裙女人看起来则是被气到不能说话。绵绵只看了她一眼，就很无趣的转过头，看向那个在故事里经常出现的王子。
他看起来没什么特殊的, 无非是两只眼睛一张嘴, 一头金发。绵绵欣赏不来人类的衣服, 唯独觉得他胸前一只银蓝的十字胸针非常耀眼，碎钻托着蓝宝石，像是天上的星光落进凡间。
【检测到诅咒物！】
【C级诅咒物：胸针护符】
【也许只能抵挡一次来自邪祟的侵扰，但它至少很漂亮，不是吗？】
绵绵更加多看了两眼。
它现在知道诅咒物是好东西了，如果能把胸针带走，还是不错的。
“您……是天使？”王子还握着那把装饰作用比较多的金属剑，震惊极了。
绵绵颔首，视线落到他的腰带上。
【检测到诅咒物！】
【D级诅咒物：护符】
【佩戴可驱散邪祟，效果一般】
它好像忽然理解了，为什么那么多人想要嫁到王室去。王子是真的很有趣很富裕——
绵绵被一串串提醒弄得瞳孔地震，好在它本身也没什么台词。“被净化”的龙缩小后仍然很大，立在场地中央，开始背诵之前准备好的台词。
他显然有点生疏，磕磕绊绊的，忘词了就吼一声，反正也没人敢提出异议。
【演得好夸张啊。】系统听了长达五分钟的夸赞小猫咪的话，连它都有些羞耻了。
也不知道池一舟是怎么面无表情地写出这种稿子的。
数千字的稿子，围绕着一个“生是猫猫的人死是猫猫的鬼”展开，突出一个猫猫的伟大，如果不是得尽量忽悠更多的人，池一舟估计已经把地球猫猫教天下第一都写上去了。
等龙磕磕绊绊地念完夸赞猫猫的，又一转重点，看向那位红裙少女：
“今天神的使者出现在这里，是为了抓住一位祸害人间的恶魔。”
它说了太多累赘，这会儿蹦出来一个恶魔的词汇，终于使众人精神一凛：“恶魔？恶魔混入了这里？”
没等龙继续往下说，角落里的红裙少女冷哼了一声，她的裙摆忽得溢出黏稠鲜血，血液流淌过的地方，大理石砖都开始被腐蚀。
她先前本来就吸引了太多目光，不少人好奇这样一位面孔陌生的美丽少女是从何而来。此时一看到鲜血，哪还能不明白龙说的“恶魔”是谁？
“原来她是恶魔变的！”
“怪不得那么妖媚。”
“什么？”王子看起来是最震惊的那个，悚然回头，躲开地上的鲜血，“你竟然是恶魔变的？”
“我说我不是，有人信吗？”她笑了，露出森然的白牙，“是我输了。”
“喵……”绵绵没忍住。
它们一开始好像也不存在什么竞争关系，也不知道这个继母脑补了什么。她好像对身份格外执念，比它心心念念完成任务还执着。
小猫咪不太理解。
它晃了晃脑袋，微微闭了一下眼睛。
再抬起头时，却看见几滴鲜血溅射到面前。
甚至，有一颗血珠，已经沾到了它雪白的爪子上。
绵绵瞳孔地震：“喵？？？”
一柄镶嵌着宝石的金属细剑穿透了红裙少女的胸膛，绵绵仰头，看见王子踏在血液中的靴子，以及握着剑柄的手。他面上带着一丝嫌弃，又像是厌恶或者愤怒，手很稳，几乎是把人钉在了墙上。
血不断流出来，继母的眼里仍然是不敢置信的神色，脸色却迅速灰败了。
剑贯穿了心脏。
她开始变老、变苍白，乌黑的卷发出现白丝，眼瞳也开始浑浊，用魔法维持的年轻正在加速流逝，没过多久就成了一具枯瘦的尸体。更像是传说中的魔鬼了。
众人愈发相信神明降世。
“抱歉，作为舞会的主人，让大家受惊了。”王子拔出剑，剑眉星目、几乎完美的英俊脸庞出现一丝歉意，“甚至惊扰了神使，不处决这恶魔，在下心中难以安定。”
“真恶心！杀得好！”
“便宜她了，王子殿下下手太干脆了。”
“要我说，就应该把她放进装满铁钉的木桶，从山坡上推下去。”
绵绵依然愣在那里。
它听见系统了什么，可是却完全无法思考了。
剑上的血液一点点落在地上，滴答滴答，如此清脆，略微粘稠的红色占据了小猫咪全部的视线。
死、死掉了……
一条生命就这样在眼前消失了。即使绵绵非常讨厌这个人，但她就这样死掉了，脆弱得像是被水浸透的纸张，轻轻一戳，就消失了。
绵绵的尾巴垂着，甚至微微炸了毛。
【只是一个普通的NPC，而且是反派，不用那么在意的啦……】系统小声地说，【你怕血吗？积分商城里有提供给晕血症病人的滤镜，下次可以买一个，把血液都调成绿色。】
【绵绵，你还好吗？】
“喵……”
王子的手套上沾了鲜血，他随意扯掉，丢在血泊中。
正当他想要离所谓的天使猫猫近一点，布偶猫却忽得叫了一声，转身跑进了人群。
“喵！”
绵绵精准地找到池一舟，一头扎进了他怀里。
QAQ
小猫咪看不了那些。
它没再管之前排练的剧本，满脑子都是方才的死亡。绵绵又想起之前遇到伊莎的时候，女孩在巷子的一角快要冻死的模样。还有它遇到各种危机，不完成就会被鬼杀死的时候。那些回忆也带着死亡的气息。
明明它自己遭遇了什么，都没怎么放在心上，喵呜喵呜着就过去了。可是为什么，当它看见他人的死亡时，内心总是会冒出一股抑制不住的害怕，非常恐惧。
绵绵使劲往铲屎官怀里窝。
它大脑有限，感受着铲屎官怀抱的力度，模模糊糊地想到一个问题。
现在抱着它的人，也会很随意地就被人夺去生命吗？
它认识的小女孩、小精灵还有巨龙，也会有消失的一天吗？
“咪呜……”
“别怕，没事的。”池一舟抱着猫，感受到绵绵不断往他臂弯里躲，叹了口气。
绵绵好像还没了解过死亡——他以前也不觉得小猫咪会懂这些。
周围不知道有多少视线正在看着他，至少得先把剧本圆下去，清了清嗓子：“神怜悯世人，派来的使者也心软，见不得血腥。”
话虽如此，他对素未谋面的王子的好感直接降到了最底层，板着脸走到了对方面前。
王子做了个邀请的动作，示意他们去单独的地方聊。
舞会乱糟糟地收场了，在这里神明显灵的事迹却迅速传开。绵绵的声望进度条一路暴涨，一下子就完成了任务。
甚至还超过了。
【声望任务已经完成。】系统报了一声，【新任务我看看……诶，是自信，你在众人面前出场，已经完成条件了。】
【当前收集到的公主品质：6/6】
【只要让至少一人承认你是公主，任务就能结束了。】
可惜绵绵完全没有感到开心。它沉浸在方才的死亡里，缩成一个猫猫球，听铲屎官和王子交流着什么。
它第一次如此成功地当上了花瓶，浑浑噩噩地坐在金丝细软铺好的凳子上，享受恭敬与崇拜的视线。也看见王子用金子做的水盆洗了手，那双手洁白修长，没有一丝污血，干干净净，亲自端来美酒和珠宝感谢他们。
猫猫一点也不喜欢。
没有它爱吃的廉价小零食。
“神使在人间需要一个合理的名义？”听了池一舟的话，王子抬眸，笑意盈盈地应下，“当然可以！是我们高攀了。别说是公主，即使是想当国王，恐怕也只是大人挥挥手的事吧。”
绵绵厌倦地叫了一声。
它第一回如此高冷。
不多时，一顶小巧的银色王冠被送上来，对人类来说最多是饰品，但对于小猫咪来说可以当一个大帽子，正好盖在头顶上。
王冠比想象中的重很多，压得绵绵耳朵都只能往外撇。它看起来有点不情愿，只是冷着脸，又不吭声，没人能看出它的情绪。只有池一舟趁机摸了摸它的脑袋，什么都没说。
这里是大厅的三楼。一楼是舞池，现在一片凌乱，盛装打扮的贵族们也离去了不少。
但随着王子的命令，不少人又重新聚集起来。
他们仰头。
破碎的屋顶落下星光与月光，而绵绵被人高高举起，仿佛一切的光就是为了它而存在，神圣至极，头顶的小王冠熠熠生辉，神权与王权在此刻微妙地结合。
王冠好重，绵绵没低头。
但它能听见许多人跪下恭贺的声音。
这回绵绵不想让他们平身了。
【任务已完成，恭喜玩家成功通关副本。】
【副本结算中……】
【通关奖励：积分1000】
【因系统故障，直播提前结束，直播结算将会在bug修复后进行。】
熟悉的抽离感涌上来，周围的一切开始远去，身边的人模糊成了色块，头顶的王冠好像也没那么重了。
绵绵很不舒服地甩着脑袋。
它望向铲屎官。
大概是因为一同抽离的缘故，只有池一舟看起来是清晰的。
“喵……”
它冲铲屎官叫了一声。
……
池一舟已经能感觉到绵绵的任务才是真正要完成的任务了。
当众人高呼出公主殿下这个词时，他能感受到某根把他绑定在这个世界的线忽然断了。
来时莫名其妙，走时倒是能清楚体验到这种奇妙的感觉。
他们只是这个世界的过客。
“系统，你怎么解释你之前骗我的事？”他没忘记在心底问。
没收到回答。
池一舟压下各种事情堆砌起来的疑虑，当下能够离开的喜悦占领了内心，他看向头顶王冠、造型略微可笑的绵绵，想过去离它更近些。
“喵……”就在这时，他听见了布偶猫冲他叫。
还未彻底离开，此前喝下去的魔药仍然在发挥作用，所以池一舟听懂了这句猫语。
他从小养到大的娇气小猫咪，在说：
“不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