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
刘女医先一步回太医院值班了, 钟七娘与崔公公在外面等了片刻。
她看了看无人的四周,难免有些担心:“这窗户离地这么近,言小姐住在这里是不是不大安全?”
崔公公便道:“陈大将军的女儿与言小姐住在一起, 她有功夫在身, 五感敏锐, 旁人是不敢随意靠近的。”
正说着,梁九溪出来了, 月光落在他玄色衣袍之上,像一层寒霜。
二人隔了段距离,快步跟上自家主子。
钟七娘试探道:“陛下,此事虽已有应对之策,但下毒之人还未现形, 恐怕需要进一步探查。”
“奴婢回去制备毒引,那查凶手的事,是不是交给季公子?”
季氏情报网遍布天下,归档到季望山手里的消息更是多的吓人。
他确实也有那个本事,能处理得井井有条。
而顺藤摸瓜、询问探查, 本就是他最擅长的事。
加上他最近又正在整合文武百官各府邸的情况,很多东西知道得更深。
醉青月下毒一事, 交给他最为合适。
闻言,梁九溪却冷冷掀起眼皮, 面无表情道:“不要声张, 朕亲自查。”
钟七娘闭了嘴。
这副模样,与方才在言小姐屋里未免差太多了。
她其实是有点担心的。
毕竟新朝初立, 政务繁忙, 陛下再接手这件事, 委实是火上浇油。
如今看似太平, 实则郑氏逆贼仍有部分余党未能完全清除,周家又倒戈相向。
徐沥已经重新整肃南衙十六卫与北衙禁军,带领黑甲兵接管了京城治安。
各处军报每隔三个时辰就要上报一次,方便及时调整。
更不必说季望山那边,每天传来的消息多如牛毛,常常要看到深夜。
今日陈大将军还回京了,情势无疑变得更加复杂。
他虽参加了宫宴,但并未直接表明立场,私下里说不定已有郑氏逆贼的人向他投去橄榄枝。
毕竟如果不是女儿出现在京城,他恐怕都不会在这个混沌动乱的节骨眼回来。
总而言之,踏错一步则功败垂成,应徐徐图之才是上策。
君主能在闻春县卧薪尝胆二十年,有这样的恒心与毅力,钟七娘本是不担心的。
但若是言小姐的事……
钟七娘忽然理解季望山的担忧。
大概是怕陛下做出过激的事来,多年筹谋毁于一旦。
不过她比季望山想得开。
老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言小姐瞧着是个好相处又好说话的。
陛下为人冷情,做事狠绝,骨子里藏着暴戾。
未来若有这么个皇后能平衡一二,对他们这些做属下的,未必不是件好事。
钟七娘心里想了一圈,恭敬道:“醉青月入口才能起作用,想来毒应该是混在饭食之中。”
“此次虽有惊无险,但难保日后不会有类似的危险。奴婢以为,言小姐身边该添几个得力的下人了。”
她说的话自然没错,甚至是颇为真诚地为言俏俏着想。
毕竟言俏俏心思单纯,也不大擅长处理人际关系,日后若要做皇后,路还长着。
但梁九溪不想她烦恼太多,早就考虑为小青梅培养几个生死相随的忠仆,日后好分担中宫事务。
所以即使没有这次中毒的事,他也会做相应安排,为言俏俏将来母仪天下提前铺路。
他停住脚步,半偏转脸,问:“你那个徒弟学得如何?”
钟七娘一愣,垂首应声:“回陛下,半春当初随奴婢一起入宫,平日里帮着管理宫人,如今已能独当一面了……”
说着说着,她忽然反应过来。
当初陛下让她带新人,她只当是为入主宫城提前做打算。
毕竟偌大的皇宫,数不清的宫人,她一个人总归有些捉襟见肘。
半春就是她在一百多个丫头里亲自甄选出来的,年纪虽不大,但够聪明,又够忠诚。
这几年她一直将人带在身边,言传身教,将来还想让她接替自己掌事姑姑的位置。
钟七娘咂摸着主子的意思,心中惊讶。
所以让她教养半春,是为了言小姐?
可……那都是好几年前的命令了,难不成陛下那么早便开始为言小姐的皇后之路做准备了?
梁九溪微微颔首道:“找个由头,过两日把她送出宫。”
至于出宫去哪里,自然不言而喻。
钟七娘不敢迟疑,忙应下:“是。”
转而又想到,当初不止是她,季望山等人手底下似乎也带了徒弟,恐怕都是一个用处。
也不知道圆滑精明的季公子得知这个消息后,会是什么表情。
…………
昨夜众女一起参加宫宴,回迎安殿已接近亥时。
今日上午齐嬷嬷便让她们留在屋里休息,说是上面体恤各位贵女辛苦。
言俏俏睡得更晚,大清早迷迷糊糊听林琅说不用上工,直接一觉睡到了快巳时。
金灿灿的日光从窗口照进来,带着灼烈的热意,硬生生将她晒醒了。
言俏俏揉眼坐起,听到外边树上的夏蝉正叫个不停。
“言小姐,您醒啦。”床边一人快步上前。
言俏俏转头,发现竟是先前在云机殿中为她梳头的宫女,愣道:“……你怎么在这里呀?”
“言小姐叫奴婢梨儿就行。”宫女行了一礼,而后让开一步,露出身后小桌上一只大大的食盒,解释道,“陛下说了,往后几日,您的吃食都从云机殿那边送过来。”
虽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梨儿接到这样的任务,心里是很高兴的。
毕竟她虽在云机殿做事,但陛下向来只要崔公公一人近身伺候。
殿中洒扫,也都是太监们在做。
仅有的几个宫女平日里连殿门都进不去,只能在外边做些杂务。
若不是言俏俏在云机殿歇了两觉,梨儿被指去伺候梳洗,她现在都还只是个最边缘的宫人。
所以此时做起事来自然极其积极。
言俏俏无缘无故中了毒,也确实不大敢随便吃东西,昨夜睡前还为此苦恼了一番。
没想到小九想的这样周全,一早便差人送吃食来了。
她一下床,梨儿便殷勤地来扶。
地上搁着木盆,连热水都打好了,只不过放得久了些,只剩下温热。
言俏俏几乎不必动手,就被伺候着梳洗换衣,恍惚还以为自己在梦游。
等坐到桌前,看着梨儿将一只只装着菜肴的银盘端出来,后知后觉问:“你过来,岂不是其他人都看见了?”
梨儿极上道地说:“小姐放心,明面上奴婢是钟姑姑派来的。”
言俏俏纠结地皱了下鼻子。
不过其实现在迎安殿众人都知道她喜欢小九,陛下也正“宠幸”她,只是不知二人还有层青梅竹马的关系而已。
其实也没什么区别啦。
她放宽心,看了眼满满当当的小桌,却没立即动筷,反而往门外看了眼:“你看见我的室友林琅了吗?”
“林小姐好像出去了。”
言俏俏这才用筷子戳了个包子,一口一口吃着,却有些疑惑。
昨夜小九他们离开之后,林琅也没回来睡觉。
还是今早半梦半醒间听见她说不用上工,否则言俏俏都要以为她失踪了。
趁她吃饭的功夫,梨儿勤快地收拾屋子,还想替她把昨晚换下来的裙子洗了。
边道:“言小姐放心,奴婢洗衣裳洗得很干净的,洗完再用香料熏一熏,保证清爽又舒适。”
言俏俏确实闻到她身上有股淡淡的果香,不由好奇地问:“你们一般都用什么香料?”
见她感兴趣,梨儿说:“浣衣局那边洗的虽然是宫人们的衣裳,但晾干后都会统一用香料熏一熏,有时是果香,有时是花香,例如薄荷檀香之类。”
“这样近身伺候的时候,主子闻到也舒心。”
“至于各宫主位或是地位高的宫人,就要更精致些,不会跟奴婢们用一样的。”
言俏俏喝完最后一口白菜鸡丝粥,想到京城中其实也有差不多的流行。
除了熏衣裳,还有随身佩戴的香囊、涂抹在肌肤上的香膏之类。
言俏俏足不出户,自己倒没用过,也仅仅是耳闻。
听闻女子中最时兴留兰香,初时馨香扑鼻,而后淡雅如兰。
最妙的是此香味淡,可以与别的香料混合使用,别有一番风情。
而男子中最受追捧的则是松香,尤其是松香之中的雪山松木香,带着独有的冷冽清香。
只不过顶好的雪松冷香一斛能卖斗金,用得起的人并不多。
所以实际上男子的香已不仅是好闻不好闻的问题,侧面也是财力的一种展现。
言俏俏早先便听堂妹言丹说过,曾遇到一位用雪松冷香的男子,很是心动云云。
她捧着脸出神,有一搭没一搭地想。
也许这就是小九用它的原因吧。
原先从不见他用香料的,果然做了皇帝就是要矜贵些,香也要用最贵的!
…………
早上起得晚了,言俏俏便没有午睡。
但直到她换上旧棉布裙,往仙鹿苑去,林琅都没回来。
问了齐嬷嬷,也说不知道。
林琅一贯独来独往,她若不说,言俏俏确实很难掌握她的行踪。
不过她会功夫,又是陈大将军的女儿,至少在宫里应当不会出什么事。
很快到了仙鹿苑,言俏俏上午告假没来,匆匆穿过园林中的假山,却看到有个小太监正拿着纸笔。
他坐在离白鹿最近的树底下,顶替了她的位置。
她不在的时候,肯定是要安排其他人帮忙记录白鹿习性的。
言俏俏没多想,朝那小太监跑过去,到了近处却愣住。
小太监居然靠着树干,毫无知觉地睡着了。
而且睡得极香,鼾声阵阵,根本没在认真做事。
言俏俏震惊道:“你怎么可以在这里睡觉。”
小太监被她吵醒,伸了个懒腰,不满地看一眼:“你谁啊,我睡觉碍你什么事了?”
言俏俏蹙眉严肃道:“观察记录是很重要的事,你睡觉的话,万一白鹿出什么事,就谁也不知道了!”
“谁说我没记录。”小太监拍拍草叶站起来,晃了晃手里的纸笔,满不在乎地道,“你就是之前做记录的人?杨公公说了,你旷工,现在这个活归我了。”
虽然一晃而过,但眼尖的言俏俏还是看清了他手里的纸,上头分明大片空白,只随便写了几句话。
那话还是早先发的小册子里的!
他这般消极怠工,就算是言俏俏这样好脾气的人,此时也生气极了。
她抿了下唇,道:“我上午告假了的,才不是旷工!而且你这样不负责,我不要你代替我!”
小太监不认识她,只觉得看起来是个胆小好欺负的,无所谓道:“那你去找杨公公说吧。”
杨公公就是管仙鹿苑的老太监,是他认了多年的干爹。
本来以他的能力,是过不了季公子的考核,进不来这里的。
但谁知道有这么个送上门的好机会。
仙鹿苑的月钱可是他原来差事的三倍!而且还轻松!
言俏俏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却将他的话当了真,气鼓鼓转身:“我现在就去找杨公公!”
小太监耸耸肩,背过身直偷笑。
真是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