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言俏俏性子文静内秀, 不太擅长应付人情世故,所以朋友不多。
尤其离开闻春县、到了全然陌生的吉安伯府, 更如同一叶飘零的浮萍。
除了偶尔与叔父家的堂兄弟姐妹有些接触, 她几乎都是独来独往,有时一整天也找不到人说话。
把林琅视为朋友,言俏俏是很认真的。
虽说对方总是神神秘秘、难以捉摸, 但三番两次对她伸以援手的情谊不会假。
本来她还遗憾着,等过两日出宫,恐怕再想与林琅见面就有些难了。
没想到林琅就突然成了她的护卫。
一想到以后两个人可以天天在一块玩,言俏俏心里便很是高兴。
她抓着林琅的手臂, 一点也不掩饰自个儿的欢喜:“真的太好了, 这样我就不用总是一个人孤零零的。”
林琅瞥了她一眼, 察觉出她话里不经意流露出的讯息,奇怪问道:“你没有丫鬟吗?”
二人虽是室友,但从不打听对方的事,林琅只知道她是寄住在言家的小姐, 却不清楚她实际的处境。
言俏俏摇摇头, 老实道:“我身边只有林妈妈, 但林妈妈已经病了好些时日了。”
“而且我这次之所以答应叔母入宫, 其实也是因为她说会替林妈妈治病。”
想到病重的林妈妈, 言俏俏面上的雀跃褪去, 唇角抿起, 水润的大眼睛显出几分怔松失落。
她得快些出宫, 回言府看看了。
当初李氏说,进宫呆上七八日便能回去, 数着日子好像也差不多了。
不过那会儿她并不知道新帝是小九, 几次见面都害怕得要命。
现在想起来, 仍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如言俏俏这般身份,进宫多半不是自愿的,这点林琅倒是不意外。
只不过言家毕竟是吉安伯府,哪怕是寄人篱下的表小姐,身边也不该只有一个得病的婆子伺候才是。
她没对此评价什么,只是不近人情地道:“反正我只是给你当护卫,你到时候别把我当丫鬟使。”
言俏俏毫不犹豫地道:“不会的,你是我的朋友呀。”
“……你最好是。”林琅挪开眼。
言俏俏眨了下眼,忽而想到什么,手指无意识地缠着衣带,小声道:“不过……不过你做我的护卫,可能要吃我做的饭了。”
她偷瞧一眼,有些心虚:“我做饭不是很好吃……唔,可能有点难吃……”
她厨艺实在差劲,即便已经牢牢记住林妈妈教的步骤,却还是会煮出来奇怪的东西。
她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啦。
林琅皱了下眉:“你自己做饭?”
言俏俏迟疑地点了下头,局促道:“叔母不让我去前面吃饭,说我吃相粗鲁。”
比起其他姐姐妹妹,她确实吃得多、姿态也不斯文,李氏不满她许久了。
所以林妈妈要在院里砌一个土灶,她顺水推舟就答应下来。
林琅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意识到言俏俏在家里被欺负成这样,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可怜。
可偏偏她这个人又温和纯粹得像一汪水,懵懂而干净。
她自己不抱怨的话,任谁都想不到她过的是这样的日子。
林琅扫了眼言俏俏,那一身新的珠钗衣裙,打眼一瞧便知价值不菲。
新帝对她确实上心。
她意味深长地道:“这些你恐怕都没跟皇帝说过吧?”
言俏俏一愣,倒确实没和小九说过。
毕竟她心里跟叔父一家也不亲近,有吃有住便知足了。
何况当初兄弟俩分家,她爹和叔父闹得似乎并不愉快,早料到不可能对她像亲生女儿一样好的。
看她呆头呆脑的样子,林琅懒得再继续说,只是往云机殿的门口看了一眼。
言俏俏看着就不是爱告状的人,虽然身后的靠山一座比一座大,但她自己好像还没意识到。
她似乎也并不真的理解从小一起长大的男人做了皇帝意味着什么。
太阳落山,远远近近的亭台楼阁都镀上一层灿烂的金边。
余晖铺开在天边,又渐渐如潮水收敛。
云机殿正殿中,梁九溪批完一堆折子,冷不丁掀起眼皮,朝大门口看去。
天色不知不觉已经暗了一些。
他闭上眼往后靠,拇指按在太阳穴,一圈圈地缓解疲劳。
新帝平日里就不喜欢人近身伺候,更不用说揉捏推拿这样的事。
上次崔公公想上前侍奉,都被冷冷地扫了一眼,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说起来,他跟在新帝身边也有几个月了,这么多心腹权臣来来往往,也就只有言小姐能和陛下亲近,动不动就搂搂抱抱的。
梁九溪淡声问:“她人呢?”
崔公公答:“陛下可是问言小姐?言小姐方才到殿外与林小姐说话,似乎极有兴致,说着说着就回迎安殿去了。”
本想着处理完政务与小青梅一起用晚膳的梁九溪:“……”
他停了手上的动作,睁开的漆黑凤眼里隐隐有几分无奈。
若旁人在帝王面前不辞而别,那显然是犯了大忌。
但崔公公知道陛下不会生言小姐的气,所以当时也并未多嘴。
他恭敬地侍立在三级玉阶之下,诚恳道:“陛下,言小姐日后若要执掌凤印,此时多结交林小姐这样的高门贵女,也是好事。”
梁九溪自然明白这个理,否则也不会偏偏挑中林琅做护卫。
不然有那支暗卫就已够用的,毕竟他亲自培养了好几年,还为此花费了不少精力。
梁九溪难得点了下头。
小青梅出身普通,虽然他不在乎,也大可以力排众议封她为后。
但他不愿意言俏俏受委屈。
他要让她成为众望所归、名正言顺的南梁皇后。
知道言俏俏已经离开,梁九溪便对用晚膳没了什么期待,休憩片刻,又回到桌案前。
翻开折子时,随口问了一句:“藏书阁抓到人了吗?”
“抓到了,已按您的吩咐移交季公子审问。”崔公公迟疑了一下,特意提醒,“陛下,进宫来的贵女里,御史中丞席肃席大人的两个女儿就在藏书阁做事。”
梁九溪并不意外,只是嗯了一声,话锋一转:“徐沥进宫了吗?”
崔公公缓了缓,才跟上主子的思维:“……两刻钟前,徐将军在宫城东门下的马。”
“让他先去迎安殿一趟。”
“是。”
…………
言俏俏先去看了白鹿,确认它已没事,才与林琅一起回到迎安殿。
酉时过半,这个时辰,迎安殿众女也大都陆陆续续回来了。
宫人照旧搬了几只食盒,在正厅里分发。
言俏俏本想上前排队,又想起小九说只能吃云机殿送来的吃食,便停住了脚步。
晚些梨儿应该会送晚膳过来。
她退开一些,安静地站在边上,等林琅领食盒。
期间杨琴芝等人过来,无一例外都热情地同她打招呼。
只有柳洁经过时,始终低着头,不敢抬眼与她对视。
刚入宫那天,在翠园凉亭之中,与张俪儿谈笑自若的柳洁,还是那般八面玲珑。
但自从断了手指变成残废,她就一直是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
言俏俏自然也不会去落井下石,只是平静地挪开眼。
正好看到排在最前面的兰夏。
想到醉青月,她不免有些迟疑。
兰夏是有机会在她的食盒里下毒的,但是兰夏好像没有理由那么做。
忽然,前方传来兰夏惊慌失措的喊声。
“席小姐!这是我的食盒!”
言俏俏回神,与其他人一起看过去。
原来是兰夏领了食盒想回屋吃,却在门口撞见刚出来的席小蔓。
席小蔓伸手去抢她的食盒,无语道:“那么大声干什么,你再去拿一份不就好了。”
兰夏死死抱着,却又不敢剧烈反抗,着急道:“席小姐,一个人只能领一次,我没办法再领了……”
改了规矩后,便严格按名字一人一份。
席小蔓当然知道这点,因为她就是把自己领的那份给了长姐,自己没的吃了。
今日黑甲兵突然来藏书阁,抓走了一名宫女,长姐的情绪便一直低沉着,连饭都没来领。
那个宫女似乎与长姐说过几次话,可能有几分交情,所以长姐才担心。
席小蔓小心地问了两句,却没问出个所以然。
想到这事,她便觉得烦,手上猛地一用力。
哪知道兰夏也没松手,争抢之间,食盒骤然脱手,砰地摔在地上。
里面的饭菜瞬间泼洒出来,鲜香的肉丸香菇汤溅开,打湿了二人的裙摆和鞋面。
“我的鞋!!”席小蔓跳开几步,指着兰夏愤怒道,“你这贱人,不就是一口饭吗!你是不是八辈子没吃过饭!?”
齐嬷嬷不在,正厅里没有能管事的人。
谁也没想到席小蔓一个庶女也会这样嚣张跋扈。
不过御史中丞席家虽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她们确实不敢去惹。
更不必说寄人篱下的兰夏,她在姑母家挨欺负多年,养成了怯懦怕事的性格。
面对席小蔓倒打一耙的指责,她慌张地蹲下,用袖子擦拭对方的裙摆,哽咽道歉:“对、对不起……”
席小蔓一贯欺软怕硬,兰夏越退让,她更是理直气壮,没好气地踢开她的手:“真晦气!你知不知道我这鞋子多少钱,这可是蜀锦鞋面!”
她作为庶女本来也用不起,还是席清雪裁新裙的时候,剩了一截给她做鞋子。
席小蔓为此甚是得意,入宫时忙不迭地穿上了。
此时被汤汁污染,心里怎可能不气,咄咄逼人道:“你最好是赔我!不然我就上你家,要你家里人评评理!”
兰夏是表小姐,如果因此连累姑母家被席家记恨,想也知道下场会如何。
她害怕地哭道:“我赔、我赔你,你别告诉我姑母……”
言俏俏不是多管闲事的性子,心里都觉得生气,怎么可以这样颠倒黑白。
忍不住开口道:“明明是你不对,你总是欺负人。”
席小蔓瞪着眼转头,正要回怼,看到是言俏俏,心虚地眼神一飘,却不敢与她正面交锋。
言俏俏上前几步,把兰夏拉起来,认真道:“你不要赔她,你没有错,不要怕。”
席小蔓低声嘟囔道:“还没当娘娘呢,神气什么啊……”
言俏俏并不在意她的阴阳怪气,也知道与这样的人说不通道理,想拉着兰夏离开。
兰夏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可才挪动一步,席小蔓便凶狠地瞪了过来。
她忌惮言俏俏,可并不怕身份低微的兰夏,咬牙威胁道:“你敢走,我要你们家好看!”
兰夏顿时浑身僵硬,她没有言俏俏那样的底气一走了之,几乎要哭出来。
言俏俏正要反驳,迎安殿门外冷不丁传来一道粗犷浑厚的男声——
“嚯!好大的口气啊!”
徐沥一身冷冽铁甲,大步流星地跨过门槛走进来,身后一列黑甲兵停在门外。
他盯向大言不惭的席小蔓,眉骨上刀疤骇人:“说说,怎么个好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