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如入宫时一样, 照旧是一名宫女在前方引路,一同从朱雀南门出去。
来时有九个人,现在却只剩下六个。
除去被遣返的张俪儿、被抓走的席小蔓, 再就是不知踪迹的席清雪了。
走在笔直宽阔的宫道上,两侧是高高的红墙,偶尔有一枝绿意探出墙头。
杨琴芝忍不住偷偷问:“你们真的都没看到席清雪?她怎么不和我们一起走?”
“会不会先走了?”
“不应该啊,我路过的时候看了眼,屋里的东西都没收呢。”
众女你一句我一句地小声议论着, 言俏俏抱着金丝楠木盒走得吃力,和林琅落在最后面, 便没有加入讨论。
直到有人冷不丁道:“……你们说, 她该不会是被陛下留下来了吧?”
说完,那人后知后觉朝言俏俏看一眼,忙咳嗽两声:“我瞎说的、我瞎说的……”
新帝不留言俏俏就算了,万一真将席清雪留在宫中伺候,岂不是明摆着嫌人家出身卑贱?
那未免也太伤人了。
言俏俏倒没太听清她们说什么, 抱着木盒的手臂泛起酸涩, 只迈着小步子往前走。
乌云压城, 倾盆大雨不知什么时候就要落下。
望着前方不远处巍峨耸立的宫城门,一行人纷纷噤了声, 不自觉加快步伐。
踏出宫城的那一瞬,四周景象豁然开朗, 好似终于踏出一座遮天蔽日的洞窟。
空气闷热,言俏俏又抱了只大木盒子,一路走来难免有些喘气。
她抹了把额上的细汗, 睁着乌亮的大眼睛, 努力地四处寻找着什么。
暴雨前的阴天算不上好天气, 小摊商贩都要歇业不说,连满街乱跑的孩童都被父母关在了家中。
但这个夏季格外漫长,京城百姓旱热了许久,苦不堪言。
如今终于盼到变天,个个都笑开颜,主街上仍有不少人四处奔走,做着大雨前的准备。
贵女出宫的消息一早就递到各家府邸了,此时路边已停了几辆接人的马车。
虽都是普通规格,但总归有车可乘。
可言俏俏张望了一圈,才知言家根本没派人来接。
她不自觉蹙眉,局促地抱紧了怀里的金丝楠木盒。
虽早知道叔父叔母对她态度平平,但却万万没想到连一辆最简朴的马车都不肯派来。
若是她一个人就算了,她还可以自个儿慢慢往回走。
但林琅如今是她的护卫,自然是要跟她一起回吉安伯府。
眼见着别的贵女都陆续乘车离开,她们二人却还背着包袱站在宫门外。
连守宫门的侍卫都三番两次看过来,再不走怕是要被驱逐了。
终于,林琅斜睨她一眼:“?”
言俏俏只得低下头,窘迫地小声道:“……好像没有人来接,可能要走回去了。”
她本想雇一辆也好,可一是手里银钱不多,二是雇马车的地方离这里有三条街,走过去也费劲。
好在林琅也不是什么娇滴滴的千金小姐,问清了吉安伯府的位置,便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言俏俏抱着东西跟上,心里越发愧疚,又怕林琅后悔答应做她的护卫。
她纠结片刻,快步挤到对方身边,信誓旦旦地道:“你放心,等攒到钱,我每天都雇马车给你坐。”
林琅:“……”
她沉默一瞬,余光瞥见言俏俏紧张的模样,才勉强嗯一声。
言俏俏这才松了口气,也专心赶路。
吉安伯府离宫城的距离不近,当初坐马车过来都花了一个时辰,何况现在要靠两条腿走回去。
好在才走出去半里路,前方便急匆匆驶来一驾马车,赶车的铆足了劲喊道——
“二小姐!二小姐!”
言俏俏定睛一看,发现竟是吉安伯府的门房高强。
入宫前她赠给对方木雕麻雀,碰巧拿去换了不少银子,他便对言俏俏很是感激。
高强将马车停好,跳下来摆好小凳,又接过她手里的木盒,热情道:“二小姐,您可算回来了!”
言俏俏虽算不上娇气,可一想到要抱着大木盒走那么远的路,心里多少有些忐忑。
高强的出现无疑令她如释重负,不自觉弯了弯唇,轻松道:“是叔母让你来接我的吗?”
闻言,高强挠挠头,看了眼一同上车的林琅,觉得她面生,便没多说,只是将小凳收好,调转马车的方向。
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开这个口。
其实老爷夫人根本就没将二小姐出宫的事放在心上,他只是个门房,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一路紧赶慢赶。
况且他没资格调用府里主子出行的马车,这辆还是平日下人采购拉货用的。
这些话要说给二小姐听,她得多伤心啊。
高强不太忍心。
不过其实言俏俏并未想那么多,她坐马车的次数屈指可数,说她见识短浅也好,反正她只觉得不用自己走路就是好的。
她摸摸泛旧的坐垫,又好奇地掀了侧帘看外面的街景。
女子发间的两朵珠花随着马车颠簸颤动不停,陈旧的木板之间不时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林琅到底出生于高门大户,打眼一瞧便知这马车恐怕是哪个犄角旮旯里找出来凑数的。
偏头,却见言俏俏不知看见了什么,正愉悦地翘起嘴角,笑得天真又纯粹,当真是容易满足。
林琅的话也就咽了回去,没有多管。
终于,马车晃晃悠悠地到了吉安伯府。
言俏俏对言府并不亲近,但想到自己安居两年多的偏僻小院,多少有些回家了的感觉。
从马车下来,她便赶紧问高强:“大夫每天都来给林妈妈看病吗?”
高强是门房,对这个倒十分清楚,回道:“对,来的是碧春堂的李大夫,不过……”
他迟疑道:“每次呆的时间都不长,最多两刻钟就出来了。”
言俏俏心里叹口气。
林妈妈病症本就严重,再加上住处偏远,来回一共两刻钟,哪里能诊治得很仔细。
但她其实也隐隐料到李氏不会那么好心,肯花大价钱救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仆妇。
只不过当时情况紧急,她才答应下来,至少先稳住病情。
想要治好林妈妈,还得想别的法子。
言俏俏道了声谢,就要从侧门入府。
“对了,二小姐。”
高强喊住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您入宫前托小的帮您留意来访的人,小的值守时一点都没马虎,但确实没有这样的人。”
言俏俏眨了下眼,才想起当时她迟迟联系不上小九,又怕自己入宫期间他找来,便拜托了门房。
那时前路未卜,她迷茫又不安,怎么也不会想到,传闻中狠辣残酷、杀人不眨眼的暴君竟然就是她要找的小九。
如今想起来,竟恍如隔世,好生奇妙的感觉。
言俏俏转头,弯起清亮双眼,一瞬间似乎都能听到清澈泉水叮咚作响。
“没关系的,我已经找到他了。”
高强牵着缰绳顿住,斗胆看了一眼,才发觉不过入宫几日,二小姐似乎更好看了。
倒不是说长相有什么变化,只不过比起先前花苞似的含蓄内敛,如今更像是一朵得了雨露滋润的芙蓉花,正一层层从内而外绽开娇丽灵秀的美。
绫罗绸缎之类他不大了解,但瞧那裙面的色泽和绣纹,竟不比入宫时那条蜀锦裙逊色。
直到言俏俏走没了影,高强才疑惑地抓了抓后脑勺。
总觉得二小姐好似哪里不一样了。
出门归来,按规矩言俏俏要先去拜见李氏。
她过去时,李氏正在屋里与女儿言丹说话,听到下人禀报,不由皱了下眉:“这么快就回来了?”
正伸着手指、让丫鬟涂丹蔻的言丹嘟了下嘴,瞧着不大高兴。
大女儿天生容貌有缺,李氏便对这个小女儿寄予厚望,从小比着高门贵女的档次去培养的,琴棋书画一样没落下。
因而言丹虽及笄还未满一年,却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在京中也小有名声。
大半年来,求亲之人踏破门槛,只不过李氏眼光高,一个都看不上。
最近却有个极好的人选,是新任兵部侍郎于黎的嫡子于望叶。
前段时间玉湖游船,他搭救了险些落水的言丹,二人就此生出情愫。
于家是随新帝入京的功臣,而于望叶年仅十八,又是第一次到京城来,人生地不熟的。
一来二去熟络后,言丹说请他来家里吃饭,对方隔了一日才答应下来,却极为正式,竟是要与母亲于夫人一同上门拜访。
若只是少年少女之间的邀约,那倒没什么。
可于夫人亲自上门,难免存了几分相看的意思,李氏不能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
言丹亦是一早便起来做准备了,妆容衣裳换了又换,总不得十全十美。
她吹了吹半干的丹蔻,想起于望叶,露出几分女儿家的娇态:“娘,今晚是女儿的好日子,您千万别让言俏俏来。她那般乡野做派上不得台面,我可不想让于家知道我还有这么个堂姐,怪丢人的。”
李氏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放心吧,娘心里有数,就她那德性,还能翻天不成。”
“倒是今夜这个机会,你可得好好把握住,只要于夫人喜欢你,我估摸着这事就八九不离十了。”
言丹自然懂她的话,含羞带怯地点点头,眼里却尽是精明的光。
明面上看,于家之主似乎是身为兵部侍郎的于黎。
但实际上,这位于夫人才是真正的有来头。
她姓徐,单名一个玥字,乃是护国大将军徐沥的亲妹妹。
至于徐沥,那可是新帝的左膀右臂,如今谁不是千方百计地巴结讨好。
有这么个稳如泰山的助力在身后,于夫人的分量不言而喻。
而于望叶是徐大将军的亲外甥,只要上进一些,未来能差得了么?
便是最痴心妄想的时候,李氏也没想到小女儿竟有这样的福气,能攀上这样纯金的高枝。
想到外面等候的言俏俏,她冷哼一声,绝不允许今日的晚宴有任何差池。
“行了,让她进来吧。”